“沈麗君！樓下有人找！”

再次聽到樓下宿管大娘的叫嚷，沈麗君緩緩睜開眼。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宿舍，和自己的第一次輪迴時一模一樣。

沈麗君下意識的站起身，推開紗窗，向樓下應了一聲，隨後就呆住了。

咦？我能夠控制這個身體了？

沈麗君這次沒有梳頭，只是簡單的攏了一下頭髮，站起身，來到宿舍樓下。

“麗君，晚上團委有聚餐，我得去參加一下?！?

舒建峰目光忐忑的望著沈麗君。

沈麗君有些恍惚的看著舒建峰的臉。

還是沒有結束嗎？

我都已經徹底放棄了，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那個聲音說的救贖之路到底是什麼？

“麗君？”舒建峰看沈麗君始終沒說話，臉上不由得露出懼色。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沈麗君回過神，看著舒建峰的表情，眼神複雜。

原來，我這麼可怕嗎？

原來，你只是因爲怕我。

“今天團委的聚餐負責分配的老師也去，還是去吧?！?

沈麗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微笑道。

舒建峰一愣，隨後臉上露出不敢相信的驚喜：“你同意？”

沈麗君點了點頭，靜靜的看著舒建峰：“馬上就畢業分配了，多參加一些社交活動蠻好的?！?

隨後舒建峰又想起了什麼，囁嚅道：“呃，還有個事情，我聽說高嵐也去?！?

緊接著，舒建峰又趕緊找補：“我發誓，我和她什麼事情都沒有，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

沈麗君看到舒建峰著急解釋的表情，目光平靜：“我知道，沒事，你去吧，我晚上正好也要去盎語角。”

舒建峰小心翼翼：“你是不是生氣了？”

沈麗君展演一笑：“沒有，真沒生氣，我沒那麼小氣，”

舒建峰依舊有些難以相信，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沈麗君。

他從小到大就有不少女孩子對他有過好感，他也和其中有些女孩接觸過，但幾乎每個和他談戀愛的女生都會移情別戀。

只有沈麗君，沈麗君長得雖談不上多漂亮，但也算清秀。

尤爲重要的是，舒建峰能感受到，沈麗君是真的在乎他。

對方甚至能因爲吃醋，只要他和其他女生說一句話，就能哭一天。

雖然有時候也會覺得煩，覺得對方不可理喻，但這給了他很強的感情安全感。

可能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吧？

既然找不到我愛的，那找一個愛我的也不錯。

可現在，沈麗君的表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麗君居然同意了？

她是不是也不愛我了？

除了害怕沈麗君生氣外，舒建峰心中居然有了點患得患失的感覺。

“你真沒生氣？”

沈麗君也逐漸適應了自己的重生，又好氣又好笑：“真沒生氣，馬上畢業了，多點社交是好事?！?

舒建峰看沈麗君的表情不似作僞，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展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行，那我就去了。”

說罷，舒建峰主動伸出胳膊，給了沈麗君一個擁抱。

聞到舒建峰身上的味道，沈麗君差一點哭了出來。

十世爲人，這還是舒建峰第一次主動抱她。

附近經過的師院女生笑嘻嘻的看著這一對。

雖然這時候方豫和沈舒窈都還沒出生，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年代的大學生，比二十多年後的大學生思想可開放多了。

夢境中的舒建峰並未發現沈麗君的異樣，鬆開沈麗君後，開心的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走了沒兩步，舒建峰又磨蹭了回來，面現猶豫之色：“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沈麗君一怔，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流過她的胸口。

原來，只要我能稍稍體諒他，他就會在乎我。

這麼多年，我究竟在做什麼啊！

沈麗君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麗君，麗君，你怎麼了？”舒建峰手忙腳亂的扶起沈麗君。

“你果然還是生氣了，我不去了，好不好？”

舒建峰忐忑道。

“沒有，我沒生氣，我是高興?！鄙螓惥林樕系臏I水，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夢境中的沈麗君和舒建峰畢業後一年再次結婚，結婚兩年後，女兒就出生了。

有了孩子後，這個家裡更是增添了不少歡聲笑語。

雖然免不了吵架拌嘴，但這幾年，是沈麗君十世爲人中，最幸福的幾年。

讓她幾乎都忘掉了前世，忘掉了那些每次回想起來都讓她夜不能寐悔恨萬分的日子。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如果這一世就這樣過完，也未嘗不是上天的寬恕。

但偶爾，沈麗君還是會有些悵然若失。

因爲，女兒不是沈舒窈。

雖然舒建峰的父親仍舊給孩子取名叫舒窈，但無論是性格還是長相，這個孩子和沈舒窈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相反，她像極了過去的沈麗君。

事實上，這十世的輪迴中，她每次生出的孩子，都不一樣，只不過在過去那幾次輪迴中，她根本就關注不到孩子身上。

“囡囡，不要看電視了！上學就要遲到了！快點吃早餐！”

和大多數有孩子的家庭類似，一早起來，沈麗君和舒建峰就像打仗一樣，一個忙著給女兒收拾要帶的東西，一個忙著給女兒做早餐。

“我不吃！我昨天晚上就說了，我要吃單面放醬油和芝麻油的煎蛋！爲什麼沒放芝麻油？”

梳著馬尾的小姑娘氣性挺大，坐在餐椅上一臉的不爽。

舒建峰哄著女兒：“咱家沒有芝麻油了，今天爸爸下班後一定買，好不好？”

“不好！你們纔不愛我！你們根本就是假裝的！連我說過的話都記不?。?？”

小姑娘一把將餐盤從餐桌撥拉到地上，盤子碎了一地。

舒建峰一臉無奈的彎下腰，收拾地面上的盤子殘片。

“啊！”

舒建峰一個沒注意，鋒銳的殘片劃過手指，殷紅的鮮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真沒用，做什麼都做不好。”

小姑娘不屑的撇撇嘴。

“啪！”

小姑娘不可置信的捂著臉，懼怕的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都很和善的母親。

“誰教你這麼對你爸爸的??？給你爸爸道歉！”

沈麗君眼裡噴著火，對小姑娘怒目而視。

“哇~”六歲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她還小，不懂事，你打她做什麼？”舒建峰唬的趕忙抱起女兒，摟在懷裡：“囡囡不哭，囡囡不哭啊?！?

“不懂事？”沈麗君怒極而笑，“舒窈像她這麼大時……”

說到這裡，沈麗君突然停下，呆立在原地。

“舒窈？女兒不就是舒窈嗎？”舒建峰一臉的奇怪，“老婆，你到底在說什麼？”

沈麗君眼神中帶著一絲悲傷，鼻子微紅，呆立良久後，擺了擺手：“今天你送……她吧，我有點不舒服?！痹谑娼ǚ逶尞惖哪抗庵校螓惥氐脚P室，反鎖了房門，淚流滿面。

剛剛那一瞬間，她回想起了前世她曾經對沈舒窈所做過的一切。

離婚前，自己就對女兒非打即罵，離婚後，自己的性格變得更加乖戾，無論是生活、學習、感情、乃至作息和習慣，只要女兒稍有違逆，輕則暴跳如雷，重則要死要活。

給小舒窈的那一巴掌，其實是給她自己的。

現在的生活越幸福，她對前世的女兒就越愧疚，越思念。

“舒窈，我的舒窈，你在哪裡啊，我的女兒……”

“這麼多次的輪迴中爲什麼都沒有你，媽媽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再讓媽媽看你一眼，好不好？”

沈麗君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抓著牀單，哭得撕心裂肺。

也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自己腦海中某些堅固的框架，啪的一聲，徹底破碎了。

白色的光芒瞬間淹沒了她的意識，轉瞬間，沈麗君的意識就再次出現在濃霧之中。

而這一次，那個聲音並沒有出現，氤氳的霧氣劇烈的翻滾起來，所有的霧氣都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煙霧組成的門戶。

原本充滿煙霧，什麼都看不清的空間，似乎被一個透明的罩子罩著，罩子之外，則是無數的星光如呼吸般閃爍。

沈麗君的意識茫然的看著罩子外的星光。

這些星光似遠似近，好像在這片空間中，已經沒有了“距離”的概念。

看到這扇門的一瞬間，沒有任何解說，但她立刻就明白了，只要踏過這扇門，就能結束這場輪迴。

“謝謝。”沈麗君的意識對著空中鞠了一躬。

“人類只能依靠自己獲得救贖?！?

那個平靜的聲音再次出現。

沈麗君正想追問些什麼，就感到自己的意識身不由己的投進了這扇門戶之中。

天旋地轉中，沈麗君悵然若失。

結束了？

不，沒有結束，自己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媽！媽！護士，我媽她醒了！”

“麗君？麗君？”

迷迷糊糊中，沈麗君彷彿聽到耳邊有人在不停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周圍似乎還有許多儀器發出的嘟嘟聲。

還有許多雜亂的腳步聲，在自己身邊響起。

空氣中帶著消毒水和塑料的味道。

“韓主任，我媽醒了~嗚嗚嗚~你快幫她看一下，身體有沒有問題？”

舒窈？女兒？

那個在夢中多少次想要再聽一遍的聲音，此刻就響在耳邊，哽咽、真實、帶著惶急的哭音。

沈麗君艱難的睜開眼，模模糊糊的似乎能看到許多人影。

她試著動一動手指，卻像在搬一塊凍住的木頭。

喉嚨像燒焦的砂紙一樣乾澀，想喊人，卻只能發出一點氣音。

她比舒建峰多昏迷了接近兩天的時間，再加上身體底子本來就比舒建峰差，甦醒後的狀態遠比舒建峰更差。

縱然有營養液，長達十天的臥牀和水米未進也讓她的身體控制能力降到了最低。

瞳孔逐漸適應了房間的光線後，沈麗君終於看清楚了病牀前的人影，眼神中瞬間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光彩。

“舒窈……”沈麗君努力的擡起手，想要撫摸女兒的面龐。

之前的難道只是一場夢嗎？

還是現在的場景纔是做夢？

沈麗君一時間，已經分不清虛幻還是現實。

但不管是虛幻還是現實，能夠再見到女兒，她已經很滿足了。

“舒窈，對不起，媽媽……錯了。”

沈麗君的聲帶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艱難地說了一句，淚水沿著眼角流向耳朵。

“媽，別說這些，你感覺怎麼樣？沒事吧？我好害怕，好害怕你們就這樣走了……”

沈舒窈一把抓住母親的手，同樣泣不成聲。

“你剛恢復，還是先讓大夫檢查一下，然後稍稍喝點水?！?

一個熟悉的溫柔聲音從耳邊傳來。

沈麗君微微側頭，面色複雜的看著那張熟悉而又無比陌生的面孔。

“建峰……”

但看到舒建峰那和最後一世完全不同的目光，沈麗君突然釋然的笑了笑。

不管夢中的上一世有多幸福，自己終究還是錯過了現實中前半生的幸福。

既然已經錯過了，就不要再強求。

旁邊的護士小心翼翼的給她餵了點葡萄糖，兩名醫生按摩著她已經有些麻木的四肢，順便給她做著各種檢查。

讓沈麗君意外的是，舒建峰似乎一點都沒有記恨她同歸於盡的舉動，而且和換了一個人一樣，無論是言談舉止，似乎都不再像過去那樣畏畏縮縮。

“建峰，我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稍稍恢復後，沈麗君看著舒建峰的眼睛，卻見前夫的眼神不閃不避，同樣直視著她的面容。

“我猜到了?！?

舒建峰打斷沈麗君的話，面容上有些唏噓。

沈麗君身體微震：“你也……？”

舒建峰沉默的點了點頭，隨後嘆了口氣：“能讓我們獲得救贖的，只有自己。”

沈麗君眼神一陣恍惚。

沈舒窈不明所以的看著父母，眨了眨眼。

什麼情況？怎麼兩人甦醒後都是神神叨叨的？

不過，已經有多久，自己沒看到父母這麼和諧的相處了？

之前還擔心母親甦醒後，看到父親會再次失控，現在看來，這場意外讓兩個人都有很大變化。

“舒窈，能不能把手機拿給我？”沈麗君艱難地從病牀上支起身。

沈舒窈抿了抿嘴脣，拿起自己的手機，解鎖後遞了過去。

“媽你的手機沒在身上，可能還在我爸家，先用我的吧?！?

沈麗君接過手機，對著女兒艱難的笑了笑，隨後按開撥號鍵盤，撥了三個號碼。

電話接通後，沈麗君沉默了一下，這纔開口道：“喂，你好，我要自首……”

沈舒窈一把奪過母親手中的手機，按斷了通話，瞠目結舌的看著母親。

“媽！你這是做什麼？”

“把手機給我。”沈麗君嚴肅的看著女兒。

“不給！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沈舒窈氣憤的拿著手機向後挪了兩步。

沈麗君目光平和：“你爸爸是我害的，我應該付出代價?！?

旁邊的舒建峰聞言騰一下站起來：“麗君，你別衝動，我沒怪過你?！?

“不是你怪不怪的問題?！鄙螓惥钗艘豢跉?，“這是我對自己的救贖?！?

聽到沈麗君這麼說，舒建峰沉默了一下，坐在沈麗君旁邊，握住了她的左手。

沈麗君的視線轉向女兒，眼神溫柔：“原本我考慮如果有案底，會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但你未來也沒想要考編，現在的事業也很成功，媽媽就放心了?！?

“人應該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責?！?

也就在這時候，110的電話給沈舒窈打回來了。

“把電話給媽媽吧，媽媽不會有事的?！?

沈麗君伸出右手，目光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