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雲從早到晚都呆在軍營裡，她會把脈看診，配草藥，熬藥，還能幫忙清洗繃帶或者廚房烹飪，連續幾天軍營上上下下都見過了這個小醫師，她有些說不上來的遺憾，她沒有見到那個少年。雖然自己從來沒見過正兒八經瞧見他的模樣，她不由得膽戰心驚地想，他還活著嗎？

一個黃昏後，她提著醫藥箱再一次走到梨樹下，還是那個歡快的聲音，“如雲姑娘，好久不見?。俊彼郎喩硪徽?，突然又輕鬆起來，“怎麼？見到我，開心得傻了？”他坐在樹枝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周身沐浴在晚霞之中，一身黑色勁裝照的帶了點點金色，望著他身上的光忽然之間，她的心一軟，好像陷下去一大塊。

“你沒有受傷？”

“笑話！我武藝高強，怎會受傷？！”想到第一次他狼狽的樣子，如雲不由得笑了，頭一次沒有氣惱，“原來他們說的小醫師，就是你??？”他拖長了腔調，“說實話，我的腿受傷了，今天爬樹還有些疼呢，估計是扭著了吧！”他語氣中帶著裝腔作勢的痛苦。

她眉心一蹙，從藥箱裡拿出了一瓶藥酒，向上伸出了手，“藥酒，拿好，一日三次最好不要沾水?！?

他愣了一下，又是嘻嘻一笑，誇張地說：“咦~今天態度這般好，不罵也不咒我了？”

“受傷了就別爬樹?！彼氖忠廊幌蚯吧熘?，語氣溫和，樹叢間一陣抖動，一個頎長清俊的身影飛掠下來，一手扶著低處的枝幹，一個迴旋順勢拿走了那瓶藥酒，往側前方輕輕落定，柔順的長髮在空中甩開一個弧度，他比她高一些，站得筆直，她看清楚了他的側臉，年輕帶著稚氣，但已經有了好看的線條，眉眼間英氣十足，眼角嘴角都含笑，他拿著小瓶子向她擺了擺手，說了聲：“如雲姑娘，謝啦！”

她有些呆了，很想很想上前去撥開他的長髮看個究竟，他向前邁開了一段距離，發現她沒有迴應，便轉過身來，倒著向後走，一邊走一邊說，“之前的話，我收回，下次見！”他有些瘦，但身材比例極好，長腿窄腰，不斷向她揮手，背後是絕美的夕陽，身上籠罩著金色的光暈，影子被拉得很長，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身影，她笑了，說了聲：“好??！再會！”

坐在鏡子前，第一次，她覺得身著男裝頗不順眼，去櫃子裡翻出很久不見天日的紗裙，放下頭髮，這段時間練武煎藥幹活讓她的手有些粗糙，所以還不忘細細塗上香膏，看得小春她們目瞪口呆，她心裡彆彆扭扭，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生出很多不自信，以至於幾天都沒有去軍營裡，

等到第一次她身著女裝出現在軍營裡的時候，一陣侷促，放下配好的止血藥材就走了，臉紅的想要滴血，身後一片譁然，她走過梨樹下，沒有聽到那個聲音，她擡起頭也不見那人，她不禁有些失望。

第二日她送去了一些毒藥，沒錯，是毒藥，因爲實在找不到藉口往軍營裡去，她硬著頭皮跟副官解釋，毒藥可以塗在武器上，更致命更有殺傷力，甘將軍拍著手，喝彩道：好得很好得很！

“如雲姑娘？真的是你？”

如雲渾身得血液都要停止流動，樹影間熟悉的人，讓她很想擡頭又不敢，“是我，怎麼了？”

“哈哈，以前還真沒覺得你是個姑娘，太兇了！真奇怪，你說我怎麼每次都能遇到你？”

“我昨天就沒有看見你！”她不禁脫口而出，驚覺失言，手足無措之間，他又口出驚人之語，“可是，我昨天看見你了！”

“什……什麼！”

“我來的時候你正要走，你還在這個樹下往上看，是在找我嗎？”如雲覺得渾身發熱，一刻也不能在樹下待了，一邊疾步向前頭也不敢回，一邊說：我幹嘛找你！

西關鎮兵荒馬亂的日子多，安穩恬淡的日子少，幾乎每隔十幾日就有散兵遊勇在邊界作亂，鎮中的百姓有辦法的逃離，沒辦法的苦捱著，早些年間這裡的大街一個月開門營業的時間不到二十日，娛樂也甚少，但是甘家軍對於他們依然是保護神般的存在，

如雲很早便知道戰爭的殘酷，好像這種感受就從小就長在她的血液裡，每一次戰爭結束，她會默默做起力所能及的事，她和所有甘家軍一樣，活著的人來不及體會劫後餘生的喜悅，來不及整理痛失戰友的悲傷心情，就再一次投入到下一次戰鬥。

見慣繁華的江南人士可能會覺得這樣的日子晦暗無光，但是這幾乎構成了如雲生命的全部，她直爽，堅韌，像一株生氣勃勃的植物，在天高地廣間自由生長，可是就是有這麼一個人，在不經意間慢慢靠近自己的生命，她本以爲他不過是投進水中的石子，忽然颳起的山風，只會留下點點漣漪，可時間越久，讓她不由得不順應心意攫住那些心動，以至於忘記了戰爭的殘酷，才知道他一開始，就已經帶著濃墨重彩傾倒在她的生命裡，世界變得豐富而耀眼。

17歲的如雲只見過他那一次，但已經越來越相信他確實武藝高強，每一次戰爭結束，在軍營總也見不到他，她就會把一些藥品滋補品放進一個小網兜裡，掛在那顆梨樹最低矮的樹枝上，好像只隔了一年，那梨樹越發地高了，她掛得很吃力，她沒有學會輕功，也沒有學會爬樹。

他們像是有默契般，東西在幾天內總會取走，雖然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來取。

古茲是個戰力強大且野蠻的部族，對於中原的進犯從來沒有停止過，最長的一次戰鬥持續了五天，雙方均是元氣大傷，但好歹甘家軍守住了城，這一次將軍府被燒了三分之一，敵軍一退去，如雲立即跑去軍營，果然又一次，她沒有見到他，她照例掛上了網兜，一連幾日，網兜都掛在那裡，她心裡越來越慌，終於有一天，她從軍營出來天已經全黑，累極了，全身上下都是血腥和藥材混合的奇異味道，照例在梨樹下停留，網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發光的東西，

她取下來，是一個金剛橛，材質不清楚，但很有分量，一指長，應該是被愛惜得很好，加上經常在手中摩挲的緣故，表面光滑，泛著銀白色的光。她一陣開心，想必是他的心愛之物。

這次的戰損雖大，但激起了聖上對剿滅古茲的決心，半月之後，南邊羅將軍率領其麾下兩個營的兵力共計一萬人，與甘將軍駐紮在一處，兩軍合二爲一，準備對古茲進行反攻，強有力戰力的加入，讓全城上下都莫名興奮，戰士訓練更加刻苦，將領們個個摩拳擦掌，大戰一觸即發，只等剿滅古茲，重歸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