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若是妹夫不願,我……
“……輕舟已過萬重山。
——陳輕舟,安和二十一年,八月初五。”
落款之前,詩詞字出之時。
陳逸書道圓滿意境就已顯現。
如同先前的贈別長明公於蜀州那般,字句之上景象變幻。
初時,巍峨高山之上,灰白高牆聳立的城池矗立在山巔。
四周霞光溢彩,雲霧遮掩,彷彿是陰雲籠罩雨水澆灌之後的曙光,將那座名爲“白帝”的城池映照得五彩斑斕。
其後,便見一位身著潔白長衫的男子乘舟破浪,駛過山下江流。
江水奔涌,船帆鼓動,與那名男子一同向前。
在穿山之際,兩側岸邊有猿猴鳴叫,嘈雜紛亂,卻又難以遮掩小舟的破浪之聲。
也難遮掩那男子的歌聲。
但還未等人聽清那男子唱得是什麼,轉而就見那一艘小舟已經穿過一片綿延千里的山巒,馳騁在一片平靜的江面之上。
隱約中,從那書道意境可看到男子形貌——與陳逸幾乎無二。
良久。
陳逸回過神來,看著雲鬆紙上浮現的意境,嘴角微露出些笑容。
神情說不出的灑脫。
“倒是讓我有了答案。”
“我去,便是了。”
他這位隱在幕後的攪局者,若是不去看一看“火燒三鎮夏糧”之事的結果,難免有些不圓滿。
大抵算是一樁憾事吧。
陳逸想著,便捲起這張雲鬆紙,意境隨之散去。
待用紅繩將卷好的雲鬆紙綁好後,他看了看書桌一側的一摞捲紙。
數了數。
“總共二十一幅字帖,放在書院‘展館’內應是足夠了。”
陳逸暗自嘀咕幾句,看著手上這唯一一幅以圓滿書道所寫的雨後有感,遲疑片刻,他也將其放在那摞字帖之上。
原本他是不打算暴露書道圓滿境界的。
但是偏偏方纔他心神因“火燒三鎮夏糧”之事牽絆住,下意識的寫出了那首雨後有感。
既然趕巧了,說明有緣,那他倒也不用刻意隱瞞書道圓滿之事。
“暴露就暴露吧。”
“剛好那些隱衛想看看我的書道。”
“與其讓他們暗中調查,暗中傳遞,倒不如我自己光明正大的展示出來。”
陳逸有了決定,身心通暢,便起身活動活動身體。
隨後他喚來小蝶。
一邊收拾桌上筆墨紙硯,一邊吩咐道:“明日你去康寧街請來裝裱師傅,讓他帶上裝裱工具,就在園子裡忙活。”
小蝶看著那一摞雲鬆紙,點頭道:“姑爺,我明日一早就去。”
陳逸嗯了一聲,說:“記得跟他們說明裝裱數量和尺寸,準備充分些,免得耽擱時日。”
請來裝裱師傅,一爲避免字帖遺失,二爲了避免被人提前看到字帖內容。
畢竟接下來他的空閒不多,也沒有多少心思再寫字帖。
收拾妥當。
陳逸帶著蕭無戈、小蝶去往佳興苑用晚飯。
這時候蕭婉兒已經將今日前來拜訪的客人一一送走,也未留人在府裡用晚宴。
算得上清淨。
期間,蕭婉兒自是又拿出早上記錄的關於醫道學院的冊子,將她的一些想法跟陳逸探討。
不難看出,她的確用了心。
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是跟醫道學院有關的細節。
諸如“醫書編纂”,“所教醫術的種類”,“該請哪位醫道聖手”等等。
前兩個難不倒陳逸,他如今醫道大成,且還是大成境界中擁有最多最全面醫術的聖手。
同等境界裡,他稱第二,沒人能稱第一。
尤其對一些疑難雜癥的診治,和偏門醫術的瞭解,都不是其他醫道聖手能比。
所以吧。
陳逸就簡單的說了幾句,讓蕭婉兒記個大概,免得方向出現偏差。
“至於請哪一位醫道聖手坐鎮……不如稍後問問馬良才他們?”
陳逸不放心請一些外來的和尚。
倒不是認爲他們醫術不行,而是擔心他們心術不正,跟蕭婉兒心意不合,難免壞事。
“馬良才?”
蕭婉兒恍然道:“我倒是忘了,馬醫師雖不是醫道聖手,但他師父應該是。”
“剛好中秋臨近,我讓翠兒給他備了一份薄禮,明日請他過來時,一併讓他帶回去。”
陳逸點點頭,笑著說:“大姐有心了。”
老馬何德何能拿那份“薄禮”。
嗯,看來得給老馬加加擔子了。
最好讓他能醫道小成,甚至大成,也好坐鎮蕭家藥堂。
不然他都對不住蕭婉兒給的那一份中秋禮品。
待幾人用完飯。
蕭婉兒見其他人各自忙碌開,方纔看著陳逸猶疑道:
“你,明日可有事?”
陳逸看著她,見她似是有些緊張,大氅之下能明顯看到雙手交迭在身前糾結的輪廓,不由笑道: “明日應該無事。”
“大姐有事吩咐?”
蕭婉兒對上他的眼睛,略有不自然的偏轉過去,微微搖頭道:
“剛纔劉家小姐送來拜帖,邀請我明日午時在逢春樓一會。”
“我想著,你若沒事,可,可以跟我一同前去。”
陳逸臉上笑容收斂幾分,問道:“哪個劉家?”
“荊州劉家,劉昭雪。”
聽到這個名字,陳逸暗自皺了皺眉。
那位和五毒教有染的狠辣女子? “她有說什麼緣由?”
蕭婉兒不疑有他,取出帖子遞給他道:
“帖子上沒多說,只說了想跟我見一面,解除些誤會。”
陳逸一邊點頭,一邊打開請帖看了一眼,內容跟蕭婉兒說的差不多。
只是落款“劉昭雪”三個字,讓他很難不多想。
思索片刻。
陳逸臉上笑容徹底消失,他想到一種可能——劉昭雪想借蕭婉兒,謀害劉文。
具體過程如何,他不清楚。
但是他卻是知道劉昭雪的目標,以及想害死劉文的謀劃。
這個時候找上蕭婉兒,除了是佈局謀害劉文之事,陳逸想不到其他可能。
當然他也希望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對劉昭雪那等利慾薰心,敢與五毒教合作的女子,他可不敢不做最壞的打算。
這時。
蕭婉兒見他露出這般表情,以爲他不願前去,神色不免露出幾分低落。
“若是妹夫不願,我獨自前去就好。”
她之所以讓陳逸跟著,倒也不是爲了私會之類的不合禮法的心思。
只是因爲先前荊州劉家來人說起跟她聯姻的事,讓她有些在意,更有幾分擔憂和不適。
便想著讓陳逸跟著,多少能讓她安心下來。
聞言,陳逸回過神來,便再次露出笑容。
“大姐發話,我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推掉啊。”
“何況我明日的確沒什麼事。”
“方纔愣神只不過是想到荊州劉家的杏林齋,我記得他們那兒有幾位醫道聖手坐鎮,就想著以後醫道學院落成,請他們過來指點指點。”
蕭婉兒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自然,不免嗔怪道:
“學院磚瓦都沒落一塊,你想得那麼長遠做什麼呀?”
大抵是因爲她方纔誤會陳逸了,這時候的嗔怪語氣難免有幾分心虛。
不過好在她心願得成,有陳逸陪著一同前往逢春樓,她也能安心一些。
這時候聽到聲音的蕭無戈跑過來,“姐,帶我一起去吧。”
蕭婉兒想了想,剛打算應承下來,就聽陳逸笑著說: “你明日還得學習禮法,耽誤不得。”
“而且我剛剛吩咐小蝶明日請裝裱師傅過來,你幫我在旁看著點兒,免得被他們弄壞了那些字帖。”
蕭無戈眨了眨眼,只覺得他姐夫換了個人,這時候不應該幫他說話嗎? 怎麼還拒絕了?
蕭婉兒卻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明日場合讓不讓蕭無戈去都可以。
她反而更關心那些字帖。
“妹夫,又有新的詞作?”
陳逸笑著搖頭,接著解釋了一下,他讓貴雲書院準備“展館”的事。
“……如此一來,應該可以減少一些登門拜訪的閒人。”
蕭婉兒欣喜點頭:“這個法子好。”
“我還以爲……”
陳逸接過話來,促狹道:“以爲我會想出些歪點子?”
蕭婉兒被他說中心思,臉上微紅,“你先前多會做些奇怪事,我只是擔心……”
她頓了頓,連忙轉了話題,“不過將字帖放在書院的確是個好法子。”
“一來能讓外州府來人觀看,二來也能提升書院名氣。”
最主要的是,能夠提升陳逸在那些讀書人心中的威望。
蕭婉兒沒有說出最後一點,只在心中爲陳逸感到高興。
不過她是高興了,蕭無戈卻是皺巴著一張臉。
他想跟著去逢春樓啊。
只是眼前兩人接著有說有笑起來,竟是沒一人給他開口的機會。
“姐夫,你變了啊。”
……
入夜時分。
天光剛剛暗淡。
陳逸交代小蝶和蕭無戈一聲,藉口累了早早去廂房休息。
甫一關上房門。
陳逸便換上一身夜行衣,戴上一頂斗笠,從後窗潛出蕭家,直奔川西街。
這時候戌時未到。
路上行人不少,想要不被人察覺,著實讓他費了些心思。
所幸距離不遠,不消片刻,陳逸來到那處宅子,招呼張大寶給他易容。
堪堪趕在柳浪來到之前,他才換好一身錦衣長衫。
不待陳逸主動開口,柳浪笑著說:“老闆,事辦成了。”
陳逸嗯了一聲,神色自然的收好銅鏡,便示意他駕馬車駛出宅子。
柳浪這時候自然也有僞裝,有別於他在百草堂的形象,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疤痕。
“老闆,您就不擔心那人不來?”
陳逸端坐在車廂內,透過窗簾縫隙看著外面涌動的人潮,語氣平靜的回道: “他來不來都可。”
蕭東辰來了,事情會順利些。
若他不來,也只是多費些功夫,結果都是一樣。
柳浪撇撇嘴,顯然沒明白這話意思。
來不來都行的話,咱們何必跑一趟啊?
沉默片刻。
陳逸開口道:“跟我再說說五毒教的事。”
柳浪微愣,側頭看了一眼,“老闆,您怎麼……”
陳逸打斷道:“說說五毒教的功法,厲害手段,或者一些事蹟,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他只希望是自己多心。
那劉昭雪未必是想動蕭婉兒。
可不管劉昭雪有沒有這份心思,他都先防備著,免得之後出現意外。
好在蕭婉兒身邊還有謝停雲和沈畫棠兩人在。
即便五毒教要動手,應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跑去行刺。
柳浪不知道他的想法,頓了片刻,方纔事無鉅細的講述起來。
“五毒教擅長毒功,擅養毒物,聽說一些劇毒可讓上三品武者幾個呼吸間斃命。”
“並且他們的暗器極爲特殊,可以比肩前朝唐門暗器,配合其劇毒藥物,威脅頗大……”
毒功,毒藥,暗器。
陳逸默默記在心中,腦海裡念頭浮動,想著一些應對之法。
毒功倒是還好,他有武道傍身,還有大成醫道,即便中招也能想辦法解決。
毒藥更好辦,他自己就研究過一些毒藥方子。
至於最後的暗器……
陳逸看了看窗外夜色,嘀咕著該去弄一把鐵骨錚錚的油紙傘給蕭婉兒備上。
柳浪不知道他的想法,囉囉嗦嗦的說完,都沒見他開口,不由得問道: “老闆,您對五毒教也有算計?”
陳逸不置可否的回道:“明日,你找人給山婆婆帶個話,就說五毒教重出江湖,且來了蜀州,正在謀劃復仇大事。”
“……老闆,勞您看重,但我在山婆婆面前,真說不上話,也找不到人給她送信啊。”
柳浪一個漠北刀客,剛來蜀州沒幾天,哪裡能接觸山婆婆那等人物。
陳逸想了想,嘀咕著也是。
看來他還得想辦法通過裴琯璃找到山婆婆,總歸要讓山族先清楚五毒教在蜀州之事。
沒過多久。
馬車停在東市外面,那條臨近濟世藥堂的巷子裡。
這時候天色徹底黯淡下來。
藥堂、酒館、客棧大都閉門謝客。
鮮少有人路過。
使得這條巷子更加僻靜。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
戌時將過,柳浪眼見四下裡無人,忍不住說:“老闆,他怕是不來了。”
陳逸沒有多說,只回了一個字:“等。”
再又等了近一個時辰,子時臨近時。
寂靜的陰影裡,方纔傳出一些輕微的腳步聲。
柳浪耳垂微動,側頭看過去。
陳逸自也有所察覺,但並未走下馬車,只是淡淡開口道:
“蕭大人謹慎,令劉某佩服。”
陰影中。
那道身影聞言腳步停頓下來,隱約露出一身簡短夜行衣。
但從其眉眼不難看出正是蕭家二房,蕭東辰。
他打量著遠處的馬車,沙啞語氣問道:“你不是劉文?你是何人?”
陳逸淡淡的回道:“劉某乃我家公子的馬前卒,不值一提。”
“此來只代我家公子問蕭大人一句話。”
“什麼話?”
“蕭大人是想做蕭家的馬前卒,還是想成爲蕭家的家主?”
蕭東辰眼神微動,“馬前卒如何?家主又如何?”
“若是前者,劉某這便離去,蕭大人當今日劉某沒出現過即可。”
“若是後者……”
陳逸頓了頓,話語間略帶笑意:“劉某自然要給蕭大人獻上一份大禮。”
蕭東辰微微皺眉,心思難免有些異樣。
沉默片刻。
蕭東辰問:“你家公子不怕我回去稟告老侯爺?”
陳逸輕笑一聲,“既然我家公子找上您,便也有一定的把握。您說呢?”
“……說說看什麼大禮。”
“三十萬兩銀子。”
聽到這個數字,不止蕭東辰呼吸一滯,便連坐在馬車前面的柳浪都被陳逸這大手筆震動。
合著老闆從劉文那裡騙來三十萬兩銀子,是爲了算計蕭東辰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