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朝聞道,夕死可矣 夏日的雨過天晴,熱得彷彿沒有下過雨似的。
從日出開始,蒸騰的水汽便帶上了一絲溫熱,悶唧唧又帶著一絲潮溼。
讓人有些不爽利。
不過老話說,心靜自然涼。
亭閣內的陳逸、張國公、孫輔三人,都算得上是心性沉穩。
反觀小蝶忙前忙後,兩團髮髻一會兒面對著陳逸,一會兒背對著,額前已有了些汗水。
直至午時,日頭最盛時,張國公和孫輔兩人才有些睏倦,準備回去小憩片刻。
臨走之前。
張國公許是仍不死心,一邊收拾棋盤,一邊點著陳逸道:
“老夫這回壽宴想著大辦一場,比你家老太爺場面還要大些,你可不能忘了答應老夫的事兒。”
陳逸笑著點頭,“小子就怕國公爺到時瞧不上眼。”
張國公見他應承下來,老臉笑得燦爛。
“詞作只是錦上添花,老夫征戰沙場幾十載,多的是人奉承。”
“老夫看重的是你那手書法。”
張國公說到這裡停頓下來,朝旁邊孫輔呶呶嘴,擠眉弄眼的說: “你是沒瞧見老孫這幾日的癡迷樣兒,整日裡抱著你那幅字帖看來看去。”
“老夫也不知他看出什麼花來,臨摹幾回,寫得還不如我那大孫子。”
孫輔頓時對他怒目而視,懟道:“你這老莽懂什麼書法?”
“輕舟所寫乃是新體字,一筆一畫都見功力,若是不細細揣摩,很難領會其中真意。”
“莫說老夫,便是其他書法名家在這裡,同樣像孩童般從頭學起。”
孫輔絲毫沒有誇張,他對那幅字帖當真是歡喜的緊。
莫說是他,但凡一位對書道有研究的儒士,在看到那般完善的新體字都會見獵心喜,恨不得撲在上面,整日研究來去。
被人當面誇讚,陳逸多少有幾分赧然。
旁人不清楚,他卻是知道自家事,書道一途與先前幾首詞作一樣,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事。
好在他臉皮足夠厚,出自他手的東西,總歸是能認下來的。
孫輔見他不開口,心中碎碎唸了幾句,只好腆著老臉說道:
“輕舟啊,過些時日老夫便也啓程前往金陵,屆時可否割愛幾幅墨寶。”
沒等陳逸迴應,張國公眼睛一瞪:“幾幅?你當是你家園子裡的大白菜?”
“輕舟,你聽老夫的,一幅都別給他。”
不過話剛說完,張國公卻又一頓,狐疑地看著孫輔問道:“你去金陵做什麼?”
孫輔不搭理他,隻眼巴巴地看著陳逸。
陳逸沒轍,被一位儒雅長者這般看著,也只得應承下來。
孫輔心滿意足的離開,張國公卻已顧不得搗亂,跟在身後追問他爲何去金陵,還說江南府鬧騰得很不如去廣越府云云。
陳逸聽了幾句,心中明白孫老先生已經下定決心。
便是蕭無戈暫時沒有拜師,他這金陵也非去不可了。
“有學識的人的確不同啊,這難道就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陳逸理解不了孫老的心思,此刻也沒有心思去想蕭無戈身上的古怪。
蕭家“藥材被劫”之事僅是風雨前夜的前夜,他篤定幕後之人還有其他動作。
思索片刻。
陳逸便吩咐小蝶張羅午飯,特意交代她讓後廚做條紅燒魚。
小蝶雖不明就理,但也仔細記下來,頂著大太陽出了春荷園。
沒多久,蕭無戈小跑進來,嬉笑著喊姐夫。
陳逸瞧著他沒受什麼影響,心中大致猜到了蕭家的應對,便示意他坐到旁邊喝些水,不急著說。
蕭無戈聽話的喝完水,便一股腦將清淨宅內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述出來。
便連老太爺神色語氣都模仿的有模有樣。
“二爺爺好生氣憤,說江湖匪類安敢欺辱蕭家,我看著都感覺他的臉色很嚇人。”
“不過最終還是祖父做的安排,刑堂啊知府衙門還有二叔那裡……”
陳逸聽得仔細,與自己的猜測一一印證,便對蕭家如今的境況有了更深的瞭解。
老太爺應是知道些什麼,因而並沒有過多反應,更談不上慌張,僅是如常安排。
二老爺蕭望掌管的刑堂,該有些隱藏起來的力量。
所謂的調查,只怕動用的不止是明面上那些關係。
還有三老爺蕭申平時不顯山不露水。
這時候讓他去知府衙門,估摸著他也是位不好相與的人。
畢竟蕭家藥材在蜀州被劫走,首要問責的就是府城的知府衙門。
便連提刑司和城衛軍那裡都得往後排一排。
因而蕭申去知府衙門表明蕭家的態度,總歸要唱幾句黑臉拍拍桌子給些壓力才行。
至於最後老太爺對蕭無戈的問話,只算小小的考校。
老太爺心中那根弦還拎得清,這件事的影響或許比預想中的小一些。
“不過,希望是條大魚,若只是臺前小嘍囉,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便是如今蕭家衰弱,多年經營的人脈還在,明裡暗裡的關係用一用,這大魏朝能夠與之對抗的勢力想來也沒有多少。
用過午膳。
沈畫棠來叫陳逸過去議事。
陳逸應了一聲,便讓小蝶帶著蕭無戈去午睡,獨自跟著沈畫棠去佳興苑。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氣氛安靜。
想了想,陳逸側頭問道:“那‘刀狂’當真說要去尋夫人比鬥?”
沈畫棠沒想到他會開口,微微愣神後點點頭,“他有說過。”
陳逸繼續問:“夫人的武道應是比他厲害些吧?”
沈畫棠語氣篤定的說:“二小姐能宰了他!”
陳逸瞭然的點了點頭,便笑著說道:“以後有機會,畫棠姑娘不妨跟我多說些江湖上的事。”
來到這裡這麼久,他對沈畫棠的身份多少知道些。
看似是蕭婉兒的貼身侍女,實則蕭婉兒對她算得上尊重,像姐妹多過主僕。
因而他客氣幾句,也算合理。
沈畫棠看了他一眼,敷衍似的回了一句,便悶頭跟在後來。
陳逸自是清楚,笑了笑不再開口。
來到佳興苑,他便直接去了木樓客廳。
此刻,藥堂的其他四位掌櫃悉數到場。
蕭婉兒坐在上首位置,臉色比之前好了些,但依然能看出她的心情不佳。
陳逸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量一圈,和幾位掌櫃互相招呼一聲,便安靜下來。
蕭婉兒見狀,拿來幾頁紙,開口道:“今日召集大家前來,有兩件事需要知會你們。”
“一是昨夜裡北州運來的藥材被劫……”
蕭婉兒想了很久,便是老太爺和二房三房的人不來責問,她一樣要想辦法撐下去。
藥材丟失,庫房空無,短時間內對藥堂的影響頗大。
她能做的便是拿出一筆銀錢出來,購買一些價格高昂的藥材度過難關。
“各自回去清點庫存,以後每半月報來一次,我會著人依照幾位掌櫃提供的清單備貨。”
“其他的事,一切照舊。”
劉、李、馬、孫四位掌櫃互相看了看,便都神色鄭重的應承下來。
待他們走後,陳逸本也打算直接回返春荷園。
蕭婉兒叫住他道:“我要給二妹寫封信,妹夫若是有此打算,便也寫封信一併送過去。”
她要將這幾天府裡發生的事情寫信告訴蕭驚鴻,順便提醒她小心“刀狂”比鬥。
之所以詢問陳逸,也是希望夫妻倆能夠常聯繫。
她很清楚二妹的性子,似這類寫信的事情,應是很難做得出來。
陳逸略有遲疑的點頭,便也不急著離開。
想了想,他問道:“大姐可知道那夥人爲何劫那批藥材?”
蕭婉兒眉眼低了下去,“我也不知。”
“那批藥材本身不算特別,都是藥堂常用的,除去它們是從北州運來這點兒外,我想不出江湖中人有什麼理由特意劫掠。”
說著,她看向沈畫棠:“那位刀客有說緣由嗎?”
沈畫棠搖搖頭,卻是正色道:“‘刀狂’這個人行事周正,不像是邪魔外道做派。”
“這件事裡外透著蹊蹺,或許他是受什麼人所託。”
蕭婉兒想到老太爺所說的話,心中隱約有了些異樣的感覺。
她不由得看向陳逸,見他只是微笑著,便遲疑著問:“你是不是……有察覺到什麼?”
陳逸一頓,心說她倒是機敏,一點就通。
不過想歸想,他可不會承認,“我剛接手藥堂,沒什麼發現。”
蕭婉兒心下苦笑,想著自己病急亂投醫了。
妹夫便是有些才學,僅僅接觸生意幾天,想來不可能知道什麼。
“別忘了寫給二妹的信。”
陳逸應了一聲,便起身回到春荷園,徑直來到書房取出紙筆。
“寫給夫人的信啊……”
這可比查探“藥材丟失”之事難多了。
苦思冥想片刻。
陳逸想起那晚上蕭驚鴻看到那首詞作的反應,心中有了主意。
提筆寫下夏夜思: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寫完之後,陳逸看著雲鬆紙上的飄渺光澤,忍不住笑了笑:
“多少有些自說自話了,哪有人舔著臉讓夫人問什麼歸來的?”
“倒像是在有意提醒她說一聲什麼時候回來。”
也不知蕭驚鴻看完之後,會是什麼心情。
想來應該很有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