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六宮嬪妃皆已盛裝而至,齊聚坤寧宮外。
今日這場請安暗藏玄機,衆(zhòng)人都心知肚明必有一場好戲,就是不知是哪位能登臺唱戲罷了。
董佳佳亦早早起身,在白霜等人的精心裝扮下,既不過分張揚,又不失禮出錯,隨後便匆匆趕往坤寧宮。
坤寧宮門前,嬪妃們依次而至,陳嬤嬤面帶得體的微笑,將衆(zhòng)人引入殿內(nèi)。
待衆(zhòng)人落座後,殿內(nèi)鴉雀無聲,誰都不願成爲皇后立威的靶子。不多時,太監(jiān)高聲宣報,衆(zhòng)人連忙起身行禮。
皇后鳳眸微擡,示意免禮,衆(zhòng)人這才小心翼翼地落座。
待坐定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qū)氉系幕屎螅樕喜患s而同地浮現(xiàn)出驚詫之色。
董佳佳凝神細看,只見皇后面上敷著細膩的脂粉,肌膚瑩潤如玉,全然看不出喪子之痛的痕跡。
雖然妝容之下的面色稱不上紅潤,卻也絕非病態(tài)的蒼白,反而透著一股超然的從容。
再細觀之,皇后身形雖較往日清減了幾分,但那雙鳳目卻格外清亮有神,整個人竟比從前更顯精神煥發(fā)。
昔日處理宮務(wù)後的倦容已杳無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過後的寧靜氣質(zhì)。
董佳佳暗自納罕,喪子之痛竟能在短短半載間平復(fù)如斯?
抑或是卸下宮務(wù)重擔後,反倒讓皇后脫胎換骨?
她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卻始終難以相信眼前所見。
不僅董佳佳如此,殿內(nèi)衆(zhòng)嬪妃也都難掩驚詫。
猶記承祜阿哥薨逝時,皇后那幾近癲狂的模樣仍歷歷在目,而今卻判若兩人,這般轉(zhuǎn)變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六宮嬪妃面面相覷,各自心懷鬼胎,卻都噤若寒蟬,只敢用餘光偷偷打量寶座上的皇后,試圖從那雍容的儀態(tài)中捕捉些許蛛絲馬跡。
那拉氏端坐於皇后右手首位,心中疑雲(yún)密佈。
自承祜阿哥之事後,她在坤寧宮安插的眼線皆被慎刑司連根拔起,再難窺探中宮內(nèi)情。
照理說,喪子之痛疊加聖眷漸冷,皇后本該形容憔悴纔是。
可眼前之人非但不見頹唐,反倒容光煥發(fā)。
那拉氏暗自思量:這究竟是強撐的體面,還是真已超脫悲慟?她強壓下滿腹狐疑,不動聲色地靜觀皇后今日如何行事。
皇后鳳目微擡,將衆(zhòng)人窺探的目光盡收眼底,卻不見慍色。她執(zhí)起青玉茶盞,輕啜一口清茶,而後徐徐放下,聲音如珠落玉盤:“這些時日免了你們的晨昏定省,讓我靜養(yǎng)調(diào)息,倒叫你們掛心了!”
殿內(nèi)嬪妃聞言皆屏息垂首,無人敢應(yīng)聲,生怕一個不慎便成了殺雞儆猴的靶子。
皇后見狀,朱脣輕啓,一聲輕嘆似有千鈞之重,驚得衆(zhòng)人連呼吸都凝滯了,心懸至嗓子眼。她緩緩道:“先前是我的不是,連累你們受苦。你們對承祜的心意,我先在此謝過。”頓了頓,又道,“自今日起,謄抄經(jīng)文一事就此作罷。”
話音剛落,殿內(nèi)落針可聞。衆(zhòng)嬪妃心中百味雜陳,卻不敢表露分毫,只得慌忙起身行禮,連道不敢。
皇后垂眸望著階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衆(zhòng)人,心中不由暗歎,這般畏威而不懷德,倒顯得她這個中宮之主不夠?qū)捄窳恕?磥斫?jīng)此一事,要重樹中宮威嚴還需費些周章。靜默片刻後,她語氣陡然轉(zhuǎn)厲:“都平身吧。即便不顧惜自己,也該顧念馬佳氏腹中的皇嗣。這般作態(tài),倒顯得我不夠仁慈了!”
衆(zhòng)人聞言心頭一緊,暗自揣度這究竟是真心體恤還是另有深意。正躊躇間,馬佳氏已從容不迫行禮謝恩,坦然落座。見皇后對馬佳氏並無責難之意,其餘嬪妃這纔敢陸續(xù)謝恩落座。
殿內(nèi)氣氛稍緩,卻仍瀰漫著一絲緊張,無人敢妄動,只餘下一道道隱晦的目光,仍追隨著皇后的一舉一動。
皇后見馬佳氏如此識趣,待衆(zhòng)人坐定後,便柔聲問道:“馬佳氏,這胎可還安穩(wěn)?若有任何需要,儘管稟告於我。你既要照看四阿哥,又要顧著腹中皇嗣,切莫委屈了自己。”
馬佳氏心頭一震。往日皇后問詢不過是例行公事,暗含敲打,今日這番關(guān)切卻透著真心實意。感受到皇后罕見的關(guān)懷,她反而警覺起來。略作思量後,謹慎答道:“勞主子娘娘掛念,奴才這裡一切安好,四阿哥和皇嗣皆無恙。若有需要,定會上報主子娘娘!”
皇后脣角微揚,語氣愈發(fā)柔和:“你才誕下四阿哥不久,如今又懷上身孕,胎氣想必未穩(wěn)。今日還特地來請安,這次心意我就領(lǐng)受了。這樣吧,往後請安便先免了,待你平安誕下皇嗣後再恢復(fù)便是!”
馬佳氏聞言,趕忙起身。她未曾料到皇后會主動免去她的請安,一時又驚又喜。原以爲今日皇后不會提及此事,這倒是個意外之喜。她恭敬地行禮謝恩,心中卻在揣度皇后此舉的深意,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溫順道:“奴才謝主子娘娘恩典!”
皇后對馬佳氏這般噓寒問暖,衆(zhòng)人看在眼裡,心中雖詫異,卻都維持著得體的神色。待囑咐完馬佳氏,皇后鳳目微轉(zhuǎn),望向那拉氏時,面上竟浮現(xiàn)幾分愧色:“那拉氏,先前是我行事欠妥,險些連累你和五阿哥。幸而你們母子平安,否則我實在難辭其咎。不知你身子恢復(fù)得如何了?可有落下什麼不妥?”
那拉氏見皇后這般情真意切地致歉,心頭猛地一跳,連忙佯裝惶恐地回道:“主子娘娘言重了,是奴才膽子小,勞您憂心了。奴才身子無礙,謝主子娘娘掛念。”
皇后輕嘆一聲,眉宇間盡是誠懇:“確實是我的不是。當時哀思過甚,行事欠妥,驚擾了你和五阿哥。瞧你這般清減,想必元氣尚未恢復(fù)。”說著,眉目微轉(zhuǎn),吩咐道:“我這裡有些上等的血燕和百年靈芝,你且?guī)Щ厝フ{(diào)養(yǎng)。待會兒,我再傳旨王太醫(yī)專程爲你診脈,定要將身子調(diào)理妥當。”
頓了頓,又溫言道:“至於五阿哥,我會向皇上請旨,看看阿哥那可有短缺,一併賞賜下去。五阿哥是頭一位出宮撫養(yǎng)的皇子,離了生母,難免底下人伺候不周。我會與皇上商議,看能否破例允準五阿哥的貼身侍從,在稟明皇上後,可去延禧宮與你細說五阿哥近況。雖不能解你思子之苦,好歹能稍慰慈母之心。”
那拉氏聽罷,心頭涌起一陣暖意,對皇后的敵意不覺消減了幾分,當即恭敬行禮:“奴才謝主子娘娘恩典!”
皇后又一一垂詢其他嬪妃近況,言辭懇切。
衆(zhòng)人初時的戒備漸漸消散,加之李佳氏適時說笑逗趣,殿內(nèi)氣氛竟?jié)u漸熱絡(luò)起來,先前的隔閡似已冰釋。
皇后見立威示恩的目的已然達成,便含笑揮退了衆(zhòng)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