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噠蹄噠……
數(shù)十名武卒護衛(wèi)車輦駛?cè)胩旖郑瑹o數(shù)好事之徒就慕名而來,在街道兩側(cè)遠望,些許夫人小姐,還在鋪面二樓的窗口瞎嚷嚷:
“謝郎~看這兒……”
“別害羞……”
謝盡歡擔任貼身護衛(wèi),騎乘烈馬走在馬車旁,面對人山人海的圍觀,饒是自幼錘鍊的臉皮夠厚,這時候都產(chǎn)生了幾分壓力,煤球倒是個顯眼包,蹲在肩膀上昂首挺胸,一副衣錦還鄉(xiāng)接受檢閱的小模樣。
長寧郡主和令狐青墨坐在馬車裡,發(fā)現(xiàn)街邊全是圍觀的閒人,感嘆道:
“入了超品是不一樣,聲望比以前漲了一大截。”
“那可不,大幹有多少一品修士百姓不清楚,但超品就大幾十號人,誰不想來瞻仰下風采?其實你師父露面更誇張,記得前些年來京城參與集會,房頂上都擠滿了人,六七歲的小屁孩都趴在樹上吼什麼‘南宮仙子~’,從那之後你師父就再也不敢公開露頭了……”
“怪不得師父一直戴著個帷帽,還穿身黑衣裳,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估摸就是被那些小屁孩嚇得……”
……
謝盡歡聽到這對話,眼神稍顯古怪,也沒湊過去插嘴,只是擔任護衛(wèi),把車輦送到了皇城附近的長公主府。
奶朵還在雁京獨守空閨,府上自然沒有貼心小棉襖跑出來抱胳膊,不過還是有人迎接。
謝盡歡來到門前還沒下車,就聽見一聲陰陽怪氣的招呼:
“喲呵,你小子出門一趟,也算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就這氣態(tài),真可謂‘有人似老夫三分,便讓這世間豪傑慌了神’……”
?
謝盡歡聽聞此言,還以爲說話的是屍祖、葉聖,回頭望去,卻見一名尖嘴猴腮、手持摺扇的大管家……
靠!
謝盡歡猛然瞧見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扮相,反應(yīng)和初次見面如出一轍,面對大管家的貶低,謙虛拱手:
“侯管家過譽,我哪裡敢和您媲美……”
趙德雖然已經(jīng)位居大幹儲君,但姐姐回來,肯定還是得親自過來迎接,此時著得體錦袍,手持一把玉骨折扇,儀態(tài)貴氣又不失儒雅:
“謝兄還是太謙虛了……”
我這能叫謙虛?
謝盡歡覺得這倆奇葩是一點沒變,但如今彼此身份都擺在這裡,還是拱手:
“哪裡哪裡,太子殿下還是這般風趣……”
“哦?謝兄此言何解?”
“……”
謝盡歡一時語塞。
旁邊等待的丫鬟,聽見這話實在繃不住了,連被譽爲冷顏鐵面的大傻章,都用手捂嘴肩膀直抽抽,明顯憋的相當難受。
長寧郡主從車廂出來,見自己的貼身高手,被心腹狗腿和蠢弟弟輪番貶低,眼神頓時沉了下來,不過在場還有長輩,當場燒開水殺豬不合適,還是先行下車,看向站在臺階上的一名儒衫長者:
“二姥爺,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徐彤單手負後,被趙德看似舉止得體,卻完全沒正行的模樣弄的有點頭疼,聽到招呼,才含笑道:
“太子殿下近日在崇文館學(xué)文史,由我執(zhí)教,恰好聽聞你和謝公子回來,便陪著一起過來看看。”
趙翎略顯疑惑:“不是國子監(jiān)的範先生給太子講學(xué)嗎?怎麼換成了二姥爺?”
徐彤身後,還有幾個陪同皇太子讀書的京城貴子,其中就有範黎的得意弟子張懷瑜,因爲實情不好明說,張懷瑜只是委婉解釋:
“入冬家?guī)熑玖孙L寒,近日抱病在家,此事才交由徐先生代理。”
“哦……”
……
謝盡歡聽見這對話,心頭覺得換老師,恐怕不止範黎染風寒那麼簡單。
他雖然不是儒家門生,但自幼學(xué)葉聖範黎的書法,對儒家的構(gòu)架挺了解。
儒家在大幹分三支,分別是江州徐氏、華林李氏、葉聖一脈,大概可以理解爲儒家下面的三個派系,就道家下面的丹鼎、占驗等差不多,只不過儒家區(qū)分不在功法,而在各自學(xué)說。
其中江州徐氏的話事之人,就是面前的徐彤。
葉聖一脈的領(lǐng)頭人,則是範黎。
葉聖屬於自立門戶的儒家門生,歷史淵源遠比不上徐李兩家,但葉聖功勳太大,不光平定了巫教之亂,當年爲了在蒼生大劫中保留火種,還把南朝的好苗子都集中在青苗巷加以庇護,四無老祖是其中尖子生,餘下還有不少天資聰慧的年輕人。
等到戰(zhàn)後,這百十名學(xué)生,又散往各地重建廢土,有的當封疆大吏有的當掌門宗主,這才讓南朝短短十年間就恢復(fù)了元氣。
雖然葉聖真正的徒弟,只有範黎、穆雲(yún)令、吳諍這三個人,其他人,包括魏無異、司空老祖在內(nèi),都只是在葉聖手底下的學(xué)校讀過書,大概就是林紫蘇和穆雲(yún)令的關(guān)係。
但能被葉聖點撥一句,對尋常人來說都算吹一輩子的事情,這些人在葉聖庇護下上過幾年學(xué),肯定以葉聖學(xué)生的身份自居。 這就導(dǎo)致開國之時,大幹遍地都是葉聖門生,無論朝野都佔據(jù)絕對主導(dǎo)權(quán),徐李兩家根本沒法競爭。
而如今百年下來,當年大部分學(xué)生都已經(jīng)壽終正寢,還活躍在舞臺上的,只剩下四無老祖等幾人,葉聖一脈的影響力自然也在逐步消退。
而‘南徐北李’這兩家,則靠著千年沉澱,在朝堂上取得了大量席位,其中華林李氏影響力最大,這點從李公浦都得往自己臉上貼金就能看的一二。
但誰也沒料到,葉聖一脈精心教導(dǎo)的前太子,竟然能出事,而後以徐氏爲背景的丹王又登了基。
這就導(dǎo)致江州徐氏直接一飛沖天,丹王上位後提拔的重臣,無一例外都是徐氏嫡系。
出於這個背景,太子老師這個重要職務(wù),江州徐氏怎麼可能讓葉聖一脈和華林李氏的人擔任。
爲此範黎抱病請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沒競爭過,被徐彤搶了位置。
當然,也不排除趙德實在太離譜,真把範老爺子氣的撂挑子了的可能……
……
謝盡歡作爲修行中人,對於朝中爾虞我詐並不怎麼了解,也沒太在意這些,只是和趙德你來我往瞎扯。
趙德顯然也不在乎誰當老師,反正他都一視同仁,此時客套幾句後,就說起了正事:
“前幾天謝兄在西戎被歹人所害,父皇聞之震怒,手持腰帶恨不得親自去找賊寇算賬,還好被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攔了下來……”
謝盡歡半信半疑:“還有此事?聖上和殿下如此偏愛,謝某當真惶恐。”
“唉,都是自家人,不必說這些客套話。父皇擔憂謝兄和皇姐的安危,讓你們回京後,即刻入宮覲見。至於接風洗塵,我晚上在紫金閣擺一桌八仙宴,好好犒勞謝兄……”
趙翎聽見這話,直接擼起了袖子,令狐青墨則是連忙拉住閨蜜,意思顯然是——都是太子了,當街打有失大幹體面,回去再說回去再說……
謝盡歡面對趙德的盛情利用,心頭也滿是無奈,婉拒道:
“先進宮面見聖上,回來再說吧,如今大幹暗流涌動,聖上可能會有些安排……”
“誒,人是鐵飯是鋼,再大的事情,也得吃飽了才能啓程。要不這樣,謝兄進宮面聖,我先去紫金閣訂位置等著,你忙完馬上過來……”
徐彤見趙德竟然不跟著一起進宮,語氣平和勸慰:
“殿下如今是儲君,謝公子和聖上商議國之大事,殿下也該旁聽參謀……”
趙德擺了擺手:“就我這模樣,和謝兄站一起,不是給父皇找氣受?書上都說了‘俊友若攜愁奪趣’,我得長眼色……”
“?”
還別說,這話出來,硬把所有人都懟無語了。
畢竟這句話的原意,是帶著俊俏朋友一起去逛青樓約妹子,美人必然被朋友吸引注意力,導(dǎo)致自身失去趣味,甚至被冷落嫌棄。
雖然典故用在這裡有點大逆不道,但意思相當?shù)轿唬B謝盡歡都忍不住感嘆一句——看來也不傻嗎,單純是皮……
徐彤本來還想再勸兩句,但趙翎已經(jīng)受不了這廢物弟弟了,插話道:
“我?guī)еx盡歡進宮面聖,接風洗塵就不必了,直接送太子回東宮讀書吧。”
“誒?這不合適吧……”
趙德臉色微變,還想打個商量,但老姐可沒這麼好說話,直接就被當場拿下押進了馬車裡。
而謝盡歡等人也沒耽擱,和幾人道別後,就再度登上馬車前往皇城覲見皇帝。
徐彤在府門外目送,等車隊消失後,暗暗皺起了眉。
而方纔都藉故躲在一邊的皇甫奇,此時纔敢現(xiàn)身來到近前,低聲道:
“謝盡歡此行回來,目的尚且摸不準,先生不跟著進宮,聽聽他說些什麼?”
徐彤帶著趙德過來接人,初衷就是想找個合理由頭,和趙德一起入宮赴家宴。
但趙德這活祖宗,該聰明的時候腦子裡全是水,不該聰明的時候機靈的讓人眼前一黑,硬是沒按照他出發(fā)前千叮萬囑的來。
事已至此,徐彤也只能暗暗嘆了口氣:
“太子不進宮,我不請自來往旁邊一坐,謝盡歡就是傻,也明白意思。先打道回府,晚些我抽時間進宮,私下找聖上探探口風。”
皇甫奇覺得這形勢不太對頭,但也沒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