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濛濛小雪散落在了街面上。

謝盡歡乘坐馬車前往郭府，車廂內還坐著換上得體衣裙的墨墨和婉儀。

方纔在家裡一起洗澡，謝盡歡故意煽風點火，結果兩人互相扯衣服打屁股，到現在還殘存著幾分火藥味，彼此都是望著兩側窗外，誰也不搭理誰。

特別是墨墨，臉皮比較薄，可能是覺得剛纔的事兒太過荒唐，到現在還臉兒微紅，時而瞥胡作非爲的男朋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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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盡歡剛纔爽的都快‘樂不思登’了，自然沒介意墨墨的小眼神，此時只是揉著煤球，聽著窗外的閒談。

楊大彪搖身一變成爲副千戶，又隨行來了北周京城，整個人氣質都變了，不光時刻昂首挺胸，還仔細修過鬍子眉毛，此時身著一襲赤麟衛紅袍騎在馬上，感嘆道：

“以前當個不入流的尉史，縣令請客吃飯，都輪不到我上桌，沒想到如今還能赴五品大員的宴……”

斐濟帶隊給謝盡歡撐門面，此時走在身側罵道：

“在京城你蹭吃蹭喝，叔不說你，但來了北周，你要是再丟人現眼……”

“你這話可不對，酒場如戰場，特別是這種邦交場合，就得把對方喝倒喝怕……”

“我沒說喝酒，說吃菜！待會要是盡歡舉杯講兩句，低頭一看盤子全空了，我當場抽刀把你剁成三節……”

“嘿？我能那麼不長眼色？盤子真空了，那也是煤球乾的……”

“咕？”

煤球探頭左右打量，意思估摸是——哪兒有盤子……

……

一行人如此閒談間，隊伍來到了處於懷仁街的郭府。

謝溫在家中宴客，爲了方便接觸，並未邀請同僚擔任陪客，只是帶著郭家安排的師爺僕役，在門外相迎。

發現老兄弟斐濟，乃至楊大彪也跟了過來，謝溫一愣，不過作爲一起長大的發小，他信得過濟悲和尚，並未遮掩，只是遙遙擠眉弄眼。

斐濟本來還在給大彪子訓話，瞧見站在門外的中年官吏，明顯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身側就傳出一聲：

“我滴娘誒……唉喲~！”

楊大彪剛虎軀一震，就被斐濟踹了下小腿：

“身爲使臣，一驚一乍成何體統？”

楊大彪本想說這郭登，長得和已故的謝大人好像，發現眼力過人的濟悲和尚神色不對，又意識到似乎不只是像那麼簡單，打了個哈哈，瞄向車廂裡的謝盡歡。

謝盡歡當年跟著老爹流放嶺南，楊大彪送出去好幾裡地，關係絕對不差，爲此才把兩人帶著，此時神色並沒有太多異樣，帶著兩個夫人在下車，隨和道：

“老登，你也太客氣了，私下聚聚，又不是邦交宴席，何必親自出門相迎。”

謝溫從小就被這麼叫，再次聽見這稱呼，眼睛都有酸，不過雙方都有僕役隨從，不太好說太多，只是客氣道：

“謝公子可是被太后娘娘大加讚揚，我豈敢怠慢，快裡面請，這兩位是？”

令狐青墨和林婉儀，也不清楚這白白胖胖的中年官吏，是未來公公，都是儀態落落大方頷首行禮，謝盡歡則介紹道：

“這位是令狐青墨，紫徽山南宮掌門的嫡傳；這位是林婉儀，洛京太醫院左院判林方誌嫡女，也不知道郭大人可否聽說過……”

謝溫在京城當了二三十年縣尉，怎麼可能沒聽過，不過心頭還是有點疑惑。

畢竟謝盡歡自從幾歲時，看過‘道門第一絕色’的背影后，就對南宮仙子魂牽夢繞，甚至把其視爲‘此生必娶之人’，結果到頭來，把人家徒弟拐了回來，那當年的‘赤子之心’，到底還在不在……

而且這林婉儀更是有說法，林太醫只有個獨女，豆蔻年華便花容月貌，提親的人踏破門檻，但就是不想嫁人，爲此林太醫就想招婿。

上門女婿不太好聽，王公貴子肯定攀不上，但林家是醫藥世家，也不想閨女嫁的太差，就到處打聽，結果聽說萬安縣尉家有個小公子，雖然出身略低年紀小，但好歹是官宦之家，而且聰明伶俐、容貌俊朗，京城夫人見了沒有不喜歡的。

然後就有人從中牽線搭橋，結果謝盡歡不當贅婿，林家小姐也不想嫁人，這事直接吹了。

結果繞了這麼大一圈兒，最後還是把人家小姐領了回來，這啥意思？

讓姻緣先飛一會兒？

……

疑惑歸疑惑，但瞧見兒子長大成人，還往家裡帶兒媳婦了，謝溫還是滿心感慨，忙邀請兩個姑娘進入府邸，又請斐濟和楊大彪入內。

斐濟都沒想到兄弟還活著，如今發現人好端端在北周當官，腦子裡不由腦補出了一出‘郭太后與謝郎’的大戲。

楊大彪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不敢說，只是跟在後面來到了府上宴廳。

謝溫擔心府上有眼線，最後鬧個南北兩朝人盡皆知，宴席上也沒說別的，就是喝酒，聊些洛京如今的風土人情，或者斐濟等人的家事。

斐濟和楊大彪都有點蒙圈，不過故人還在就是好事，當下也沒多嘴，所有話都放在了酒裡。

令狐青墨和林婉儀感覺出氣氛有點怪，但這種場合她們也不好插話，只是坐在謝盡歡跟前旁聽。

等到酒過三巡後，謝溫以商議公務的由頭，把謝盡歡單獨拉到了外面走廊。

確定周遭無人後，謝溫臉上才流露出激動之色，把假模假樣跟著遛彎的煤球捧起來：

“哎喲喂~幾年不見，都長這麼胖了……” “咕嘰！”

煤球搖頭晃腦反駁，應該是示意自己毛多虛胖。

謝盡歡也收斂了平日裡冷峻不凡的氣態，仔細打量：

“爹，你這幾年過的還好吧？”

謝溫示意身上的官袍：“都五品大員了，過的能不好？就是八月份你南朝建功立業，把老登我給嚇了一跳，你說你，從外面學藝回來，也不直接來雁京，虧得我還省吃儉用，給你攢這麼大一棟宅子，現在可好，你都侯爺了，豈會稀罕這小宅子？爹還是盼著往後去‘登王府’住吧……”

謝盡歡能看出這個大宅子是給他準備的，嘆道：

“我這三年跑的比較遠，後來還失憶了一陣兒，不然早就過來了。如今南朝的事兒還沒完全擺平，想回來住，恐怕還得不少時間……”

“你沒事就好。你現在也長大成人了，還是得以自己正事爲主，不用操心爹。老登我現在當著大官，還背靠郭氏和太后，日子過的可比你滋潤。”

謝溫說到此處，又正色了幾分：

“不過三年前，確實是太后娘娘，救了我們父子一條命，還給了這麼多照拂，爹這幾年從早到晚都待在衙門，也是想出點力，還這人情。但爹以前就是個縣尉，能力屬實一般，實在幫不上太大忙……”

“今天我已經和太后娘娘聊過了，往後這些事交給我就行。”

謝溫眼神欣慰，兒子長大成人，能力也強到他不敢想象的地步，當下真沒什麼可叮囑的，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個簪盒：

“這是你娘以前留的東西，讓我轉交給未來兒媳婦，我也不清楚這倆姑娘誰是老大，怕得罪人不敢亂給，你拿去送吧。”

“咳咳……”

謝盡歡還沒來得及說話，如花似玉的阿飄，就無聲無息出現在了身側，也不知道想幹啥，當下先把簪盒收了起來：

“我人緣比較好，嗯……紅顏知己不止兩個，這事兒等成婚的時候再說吧。”

謝溫知道自家小登的志向，搖頭一嘆：

“這些我可管不了，你往後自己看著辦……”

“呵呵……”

父子倆如此交談，因爲太長時間沒見，確實有很多話要說，但也都是家長裡短。

如此敘舊片刻後，外面有僕役跑了進來，神色帶著幾分不悅：

“老爺，太常寺來人了。”

“嗯？”謝溫眉頭一皺：“他們來做什麼？”

“說是寺卿陳魑，和少卿呂炎，請謝公子過去坐坐，商議些要事，本來是去長公主府請人，見謝公子不在，才跑來了這裡……”

太常寺寺卿陳魑，是祝祭派掌教，也是北周大祭司，地位等同於沒被降職前的陸無真。

謝盡歡聽見這話，就知道是呂炎火急火燎跑回來算賬，陳魑下場擔任法官調停了。

謝溫也知道是自家兒子把五靈山掌門打了的事兒，這要是不處理完，他都不放心，當下道：

“既如此，你還是儘快過去一趟。使隊要開春纔會折返，咱們日後再敘舊也不遲。”

謝盡歡當下也沒多說，讓煤球去通知花師姐，他則先行回了客廳……

——

太常寺位於正陽門北側，主要職能是負責祭祀、禮樂、喪葬等事務，這些恰好都是祝祭脈老本行，爲此其內八成都是祝祭派各宗的人手。

道門占驗派一直想取代祝祭派成爲國教，在其中佔有部分職位，至於北周佛門，多半都走苦修一脈，也就是遠離功名利祿的苦行僧，雖然戰鬥力公認的強，但多在苦寒之地遊歷修行，算是散裝佛門，在朝中並沒有什麼根基。

夜色漸深，太常寺官署的議事廳內，陳魑著一襲寬大白袍，手裡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吹走漂浮茶葉，模樣看起來像個不溫不火的老頭子，而非被譽爲‘神使’的北周大祭司。

呂炎則身著黑黃道袍，在廳中來回踱步：

“我再怎麼說也是大周修士，還任太常寺少卿，五靈山也是大周的宗門，敕火令自然也是我大周的傳承之物。那狡詐小兒一個南方人，拿走敕火令，我難道不該要回來？”

陳魑輕聲一嘆：“我坐在這個位置，自然站在大周這邊。但如今情況你也知道，南北尚未宣戰，謝盡歡又是南朝外使，來者是客，我大周總不可能把客人抓起來搜身。而且以謝盡歡的實力，怎麼也不可能從你手上奪走敕火令，你確定不是不慎丟在了雪原上沒找到？”

呂炎也不相信謝盡歡能神不知鬼不覺拿走敕火令，但此子不可能的事情乾的太多了，此時在旁邊坐下：

“此子相當邪門，幹出什麼事都不無可能。我也知道不能擅動使臣，但他也不能因爲掛著外使名頭，就無法無天。我來找陳大人，是想讓陳大人從中說和幾句，只要他能交還敕火令，昔日恩怨我一筆勾銷……”

陳魑搖了搖頭，放下茶杯，語重心長道：

“太后娘娘下午已經發了話，少帝壽辰將近，如今局勢得‘平穩’，不利於穩定的狠話，不要亂說；不利於穩定的行徑，更不要去做。你和謝盡歡的私人恩怨，若是最後談不攏，鬧到了兩國邦交之上，誰都沒法交代。所以呂兄還是好好想想，待會該怎麼談，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呂炎眉頭一皺：“陳大人意思是讓我服軟？”

“誒！這說的是什麼話，呂兄能讓謝盡歡服軟，豈不既拿回了重寶，又揚了大周國威？”

“……”

呂炎覺得這就是屁話，他和謝盡歡交手兩次，賠的全身上下只剩一身衣裳，拿什麼讓謝盡歡服軟？他眉頭緊鎖，還想說兩句，讓陳魑幫忙拉個偏架，但尚未醞釀出合適措辭，外面就傳來稟報：

“謝盡歡到了。”

呂炎臉色微沉，當下沒再多言，只是坐在茶案旁安靜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