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太常寺的議事廳,卻燈火通明。
掌教陳魑在上首就坐,右側席位上,則是太常寺的寺丞、典簿,少卿呂炎坐在次席,心底怒火沖天,但受限於場合,還是展現出了仙風道骨的模樣,望著對面幾人默然不語。
謝盡歡此行過來肯定不是單槍匹馬,身側除開頭戴帷帽的花師姐,還有丹鼎派荊五娘、禪定派淨空和尚,雖然道行上有所差距,但彼此勢力上可是勢均力敵,甚至他還要佔優勢。
畢竟謝盡歡在北周可是實打實的‘上面有人’,因爲祝祭派效忠郭太后,說句‘裁判席全是我的人,你拿什麼和我鬥?’也不爲過。
步月華本來在家睡覺,結果半夜被煤球叫起來開會,此時發現對面全是北周的強人,甚至還有掌教級別的老祖在場,心頭有點愁緒,覺得這場談判不佔優勢,最後恐怕會以歸還敕火令小事化了終結恩怨。
但讓她沒想到是,身邊這小孩子,突出一個年輕氣盛,哪怕在北周衙門打官司,依舊沒有半點認慫的意思。
在雙方對峙一瞬後,擔任調停老祖的陳魑,率先開口:
“南北雖有國界,但正道沒有,在坐雙方背後,都是正道扛鼎的教派,有衝突可以坐下來談,沒必要非得打生打死傷了和氣。”
呂炎望著謝盡歡,接話道:
“同爲正道,老夫不想與晚輩計較,謝公子交還敕火令,昔日恩怨可以一筆勾銷?!?
謝盡歡態度並不倨傲或苦大仇深,只是平靜迴應
“呂老還是太急了,既然坐下來談,那怎麼也得把彼此恩怨原委,和在座諸位前輩講清楚,再由諸位前輩評定誰是誰非?!?
荊五娘是陸無真徒孫,脾氣相當硬,插話道:
“評理就是評理,呂道長輩分再高,也只是一宗掌門,如果覺得在這太常寺,就能倚仗道行身份以老欺少,把道理講的不清不楚,那我家師祖,自會去找占驗派掌教討說法?!?
淨空和尚也是頷首:“謝公子年紀不大,但對正道的貢獻,並不比呂道長小多少,無心禪師心善,看不得世間不平事,今天如果聊不出所有人都認可的結果,無心禪師想來也不會坐視不理?!?
步月華見道佛仙官,把各自掌教都擡了出來,本來也想搬出司空老祖。
不過蠱毒派名聲實在不咋地,謝盡歡扯上關係,可能起反作用,爲此選擇了保持沉默。
陳魑神色和煦迴應:“陳某既然擔任公正之人,就會以正道爲本,不會刻意偏袒某人。謝公子說的在理,評理就得先弄清來龍去脈,你們把前日恩怨講清楚,我等才能評定誰是誰非?!?
呂炎知道桌子上談,他就不可能再得手陵光神賜,爲此陳述很坦然:
“我和謝公子都在尋覓陵光神賜,彼此在朱雀陵遭遇,起了點誤會,事後老夫雖受傷且一無所獲,但修行道就是如此,老夫願賭服輸,也沒用再找謝公子麻煩。但前日在臨川縣,老夫依照職責巡查妖道,謝公子和花女俠‘恰好’也在附近……”
謝盡歡見呂炎用春秋筆法陳述事實,插話道:
“呂老說的太籠統了。我是得高人指引,帶著朋友前往火鳳谷尋覓機緣,但在煉化機緣時,呂老也找了過來。天造之物能者得之,我爲防機緣被奪,是不是該設法應對?”
衆人微微頷首,畢竟正道從來都是搶機緣各憑本事,沒搶到只能說自己能力不行,只要不是搶了東西還殺人把事做絕,對方教派就不能以此爲藉口發動教派仇殺。
“當時我不清楚呂老身份,所以冒充雙聖葉祠和同伴閒聊,呂老這麼高道行,竟然沒看出問題當了真,還被我一句話騙到了八里開外,我想這問題應該沒出在我身上?!?
衆人把目光看向呂炎。
呂炎深深吸了口氣,可能是擔心謝盡歡竹筒倒豆子,把‘師叔我好熱’的細節,都當衆複述一遍,咬牙道:
“鳳凰陵的衝突,你我都各謀其事,老夫受限於天地,丟了機緣心服口服,並未說謝公子不是。但離開之時,你驅虎吞狼引老夫和其他修士械鬥,這賬怎麼算?”
謝盡歡搖了搖頭:“我哪有本事驅虎吞狼,無非是發現前後都在追殺,喊了一句‘還敢追,斷後’,然後呂老就誤以爲對面是伏兵,跑過去把人全殺乾淨了。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我總不能來句‘你們別打了,都來打我’,見呂老見誰滅誰,只能藉機遁走,諸位覺得這事是誰的問題?”
荊五娘開口道:“如果陳述如實,那這事兒應該是呂老行事魯莽所至,謝公子只是因地制宜求生,他可以騙,呂老也可以不聽,被人牽著鼻子走,怨不得謝公子心術過人。”
陳魁也是頷首:“當時局面肯定很亂,但謝公子都能步步爲營求取到一線生機,以呂兄的道行閱歷,被驅虎吞狼幫人退敵,屬實不應該。”
呂炎一肚子火,但這事兒硬講道理,他還真講不過,當下只是道:
“那事後在臨川縣……”
謝盡歡繼續道:“我因爲南疆的事情耽擱,沒能跟上隊伍,後續自行出發追趕,在臨川縣發現妖道作祟,爲此順道徹查,並在城隍廟堵住了背後舵主,但當時有一個黑衣超品下場通風報信,與我等起了衝突,爲防妖寇逃遁,我在退敵後滅掉了所有妖寇。這事情沒問題吧?”
陳魁點頭:“謝公子身在北疆,依舊不忘踐行正道,乃大義之舉。”
“結果我打完後,呂老就從外面追了過來,落地不去追查妖寇以及逃遁超品,竟然來找我,還放火燒燬大片農田,這問題總不能出在我身上吧?”
“這……”
太常寺諸卿面面相覷,又看向了呂炎。
呂炎理直氣壯道:“謝公子沒跟隨使隊,老夫難以辨明入境意圖,且現場有妖寇作亂痕跡,懷疑謝公子理所當然,謝公子若是清清白白,當時就不該藏匿……” “對呀。”
謝盡歡認真道:“所以我坦然出來了。呂老上來就問我‘怎麼從他手底下逃出生天’,我就說他‘死到臨頭還敢大放厥詞’,然後就打起來了。
“呂老仗著身在北周,又道行通天,算是以老欺少,結果反被我們破了八門焚陣,還祭出同歸於盡的殺招,我不想傷及呂老性命,爲此取了敕火令離開。如今呂老要來講道理,我實在不清楚,我理虧在什麼地方。”
“……”
衆人覺得這說法有點玄乎了。
畢竟謝盡歡和呂炎的差距,那可大到離譜了,哪怕旁邊有個超品,也只是剛入門的小輩。
呂炎主場作戰,氣勢洶洶找麻煩,結果被個小輩打的用出捨身技,還丟了傳家寶,還沒逮住人家,這怕是有點離譜了……
若真實如此,呂炎還跑來和人講道理,甚至想拿回傳家寶恩怨一筆勾銷,你拿什麼和人家一筆勾銷?
所有人望著呂炎,等待迴應。
呂炎肺臉色鐵青,卻無言以對,畢竟雙方遭遇,真不是他弱,而是謝盡歡太邪門。
對手太強自己踢到鐵板,可不是能佔到便宜的理由,呂炎沉默一瞬,只能迴應:
“此事確實是謝公子棋高一著,但呂某初衷也是爲了清查妖寇,謝公子若願歸還敕火令,當時些許誤會,呂某願拿出一株冥河草作爲補償。”
步月華聽見這話,心底一喜,但謝盡歡卻搖了搖頭:
“我初衷同樣是爲了清查妖邪,還是不求回報義務追查,結果呂老下手半點不留情面,我摯愛親朋花女俠,本就有傷在身,爲了掩護我逃生導致傷勢加重,此事呂老不給個合理說法,恐怕沒法善了?!?
呂炎爲了贖回傳家寶,已經下血本拿出一株冥河草,見此只能望向陳魁。
陳魁本來應該偏向呂炎說和,但太后娘娘發了話,要給謝盡歡一個公正說法,爲此迴應:
“既然關起門來說話,不如都敞亮些,謝公子想要個什麼說法?”
謝盡歡平和道:“我並非得理不饒人之輩,敕火令比五方神賜都貴重,我拿著也燙手,只要呂老拿出和解的誠意,我自然也不會獅子大開口,非要呂老拿一件仙器來贖?!?
“……”
呂炎眉頭一皺,聽明白了意思——說比五方神賜都貴重,自然是讓他拿個和五方神賜差不多的東西交還。
五靈山傳承八百年,就只有一枚敕火令,確實比五方神賜貴重,但這東西本就是他的,拿陵光神賜換回來,和要他棺材本有什麼區別?
但身在京城,祝祭派掌教居中調停,他再氣也動不了手,東西是他憑本事丟的,說起來根本不佔理,想讓謝盡歡無償歸還更是不可能。
現在不盡快拿回來,萬一謝盡歡忽然把東西帶回了南朝,他總不能扣押南朝使隊,挑起兩國紛爭,到時候再想物歸原主,可就只能和陸無真、棲霞真人談了。
以這倆人的通天道行,他給啥籌碼都不會稀罕,就硬拖著不還,他能咋滴?
呂炎在沉思良久後,最終還是沉聲道:
“前日得罪謝公子和這位女俠之處,呂某深表歉意,作爲補償,我除冥河草之外,再給謝公子一株甲子蓮、一枚五嶽印,若謝公子看不上,那也不用談了,修行路遠,日後終有相見之時?!?
五嶽印是占驗派法器,作用是鎮壓五行,雖然不如陰陽尺那般逆天,但也是極爲全面的超品法器,至於甲子蓮,價值不言自明,名列‘超品必吃榜’的硬通貨仙草,這三樣東西加起來,足夠把一品修士,武裝成底蘊不俗的精英超品。
陳魑覺得這個價碼,已經是極限了,再多要,呂炎哪怕身爲掌門也拿不出來了,因爲呂炎出門是給黃麟觀的嫡傳護道,損失黃麟觀估摸都得承擔一部分,當下開口:
“謝公子覺得意下如何?”
步月華覺得這已經是飛來橫財了,餘光瞄向身側的白衣公子。
謝盡歡很想把呂炎的陵光神賜掏過來,但他已經拿了仨,再把呂炎的掏走,五靈山就斷傳承了,呂炎寧可玩命都不會撒手,當下略微斟酌,還是拱了拱手:
“冤家宜解不宜結,往日冒犯之處,還望呂老見諒。敕火令我沒帶在身上,明日會交給陳掌教,屆時呂老過來取即可?!?
呂炎稍微鬆了口氣,但出門一趟褲衩子都差點賠出去,著實也高興不起來,象徵性拱手回禮後,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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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高考學子金榜題名~
阿關還沒參加過高考,說起來挺遺憾的,好羨慕十七八的年紀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