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趙凌直覺周身炙 熱,反倒是感受不到那刀片卡進肉間骨縫的生不如死般疼痛了。死了麼?應該是死了!死了吧!死的透透的。他非常不喜歡凌遲這種刑罰,死的特別慢,早知道,就該在監獄裡找個桿子撞死。
“咳咳,咳咳……”
死了也不安生,死的就夠慘了,凌遲三千刀,死相想想就更加悽慘,如此悽慘,閻王爺還不放過他,還把他扔到無間烈焰裡繼續折磨。
趙凌覺得應該跟閻王爺打個商量,他睜開眼,漫漫光火,濛濛塵埃,佛祖的金像正立在通紅火焰中,燒掉了半邊臉,蠟燭融化滴了幾滴在黑漆漆的一邊,猙獰可怖,四面的窗子被堵著結實,火燒出的白煙沒有地方驅散,在屋子裡越積越多。
這分明是人間!
或許是個祠堂,或許是個寺廟,反正他沒聽說過哪家閻王爺還供奉佛祖。
轉世投胎,也不帶這麼迅速的!
趙凌爬起來,咦咦咦咦咦!!!他竟然能爬起來,還能站起來。投胎難道不是投成嬰兒嗎?這身體怎麼看也是十多歲的骨架子?帶著記憶投胎是個什麼狀況?
趙凌來不及細想,又被一口濃煙嗆到了。
“咳咳,咳咳……”
趙凌趴回地上,靠近地面的空氣還算新鮮,他呼吸一口,迅速思考了一番自己的處境。
他被關在一間封閉的屋子裡,關他的人,目的是要燒死他。
拜託,我剛剛死過一次啊閻王爺!
思及此處,剛剛重生的喜悅之情,瞬間降落到了冰點。
上輩子在玄烏閣裡,他也偷看過不少志怪小說,人死了要麼下地獄要麼上九重天,他趙凌手染鮮血無數,也沒自我感覺良好到能飛昇做神仙,只是當下,他地獄輪迴未走,夢婆湯未喝過,靈魂直接就重生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關鍵的關鍵,這個身體又瘦又弱,手腕子細的快趕上燒火的木柴了,還半點兒內力都沒有,被北疆的冷風輕一吹,定準像風箏似的被吹著到處跑。穿著布料屬於絲織品裡的下等貨色,身上沒有玉佩首飾,也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在這樣的身體裡活著,也太沒意思了,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麼年號,遇上戰爭年代,連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問題。
趙凌還在沮喪,耳邊忽然傳來弱弱的□□聲。
這屋子難道還有別人?
趙凌找了根枯草,把披散的頭髮系起來,憋著氣擡頭,迅速環視四周,屋子角落有個水缸,那聲音,就是從那口大水缸裡傳出來的。他扶著牆壁,蔽著起火的草堆慢慢地捱過去,打開水缸的木頭蓋子,低頭……
一顆鋥明瓦亮的藍寶石釵珠差點兒晃瞎他的眼。
好大一顆!跟他當年從北疆帶回來,送給他大哥用來追他大嫂的那顆一樣大。
釵子紮在一個妙齡少婦的濃密烏髮之上。
趙凌繼續向下看,女人,雙手被麻繩反捆著,口裡塞片抹布,眼淚汪汪的盯著他。
好吧,又要英雄救美了。
不是英雄般強健的身體,救美是比較吃力的。趙凌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女人從水缸裡拖出來,讓她趴在地上呼吸新鮮的空氣,一邊解開捆綁她雙手的繩子。
女人能動了,拿掉口中的抹布,帶著哭腔大呼,“我沒病,我沒病,鄺悅榕,你這般算計我,我做鬼,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你是……”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在這鬼地方,陛下,陛下救我,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我……”
“救命,救命啊!”
趙凌根本插不上話,女人的聲音太過尖銳刺耳,趙凌堵著耳朵,也能清楚聽見女人說話的內容。
陛下?又是一部宮鬥狗血大戲,趙凌心裡默默同情了一把,類似的戲碼,他上輩子從小看到大,看來這位美人娘娘是得罪了當朝權貴被陷害綁架燒死。
他重生的這個身體姓誰名誰,或許得問眼前這個女人才行。
門鎖著是肯定的,要逃走,唯有靠窗,趙凌拿起一根看上去粗壯的木頭,照著窗子方向狠狠的擊打。窗子被封住,但是封條木頭不結實,在趙凌輪番擊打過後,生生地斷裂了。
趙凌推開窗戶一邊,滾滾濃煙從窗戶散出去,屋子裡瞬間清明起來。
回頭,女人滿臉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趙凌沒理會,縫隙太小,他們的身體爬不出去,他打斷了第一根木條,又向著交叉的第二根木條中間揮動木頭,照著木頭的紋路使勁兒,很快第二根木條也斷裂了。
趙凌把窗口推到最大,外面是個小院,與屋中一樣,也堆滿了柴火。
“你……你……你………”
這尖銳的聲音實在是太有特點了……
趙凌聞聲回頭,女人指著他,面目從不可思議轉化成驚恐萬分。
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在這裡的?你要去哪裡?趙凌自發腦補了女人可能問他的問題,可是這三個問題他也回答不出來。
該不會……您也不知道吧?
先逃出去再說。
趙凌想扶女人站起來。
換作過去,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抱或者是背這兩個簡單粗暴的動作,但很明顯,他現在的身體,非常瘦小,好像還沒有女人高。
女人先是如見鬼一般抗拒,被趙凌一句“你不是不想死嗎?”的厲聲呵斥喚回了理性,趙凌託著她的臀,舉重般推著圓潤豐滿的身體,女人動作笨拙地翻滾著從窗戶滾了出去,從窗子掉到地上又尖叫一聲。
屋內的趙凌揉了揉手腕,輕輕一撐,沿著窗檐跳出。
這個燃燒中的建築,是建在山中的寺廟,寺廟規模不小,林林總總有十多個院子,他們所處的屋子,僅僅是東北角的一個獨院。
趙凌推了推院子的黑漆木門,竟然沒有落鎖。敵方也太大意,還是吃準了兩人被困在屋子裡出不去?
女人尖銳的聲音又傳來,“趙……趙斂,你……逃……能逃出去……救我……我……救救我……”
趙凌從女人語無倫次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趙斂,也姓趙。
他多半是內宮裡的人。趙凌分析,不會武功,在宮裡作爲男人活下去的,還與後宮搭上關係同生共死的,唯有皇族子弟。
從有史書記載到他死去那年,人間朝代更替無數,但姓趙的皇族,唯有一家。
他再生爲人,生的還是大梁朝還是皇家子弟。只是這個皇家子弟看來不被寵愛,餓的皮包骨頭,穿的似乎還不如太監丫鬟。
看著這位並不和藹可親的臉,自己應該不是她親生的。
趙凌放棄思考這些暫時無用的邊邊角角,當務之急,他們得逃命。
寺廟的建築是純木頭架構,那幫要治他們與死地的人,還在周圍澆了火油。趙凌沒有這座寺廟的印象,聽風聲看風向,應該是某座較高叫陡峭的山頂,再看太陽與建築風格,似乎是在大梁國土的西南邊一代。
火源不止一處,四邊都在燃燒。眼見火勢越來越旺,嗆人的黑煙快要把他們兩個人包起來。
“喂,你能走嗎?”趙凌向像狗一樣俯趴在地上抹眼淚的某娘娘說,“不想死,就跟上我。”
說罷,他從身上所剩無幾的布料裡,刷刷撕了兩塊,一塊留給自己,一塊塞給對方,“捂住口鼻,別被嗆死了。”
美人娘娘想都沒想,就抓上趙凌髒兮兮的的手,爬了起來,生死關頭,啥也不嫌棄,她立馬用布捂住口鼻,男人臭汗味兒,比致人死地的毒煙好聞的多。
一般像是這樣規模的寺廟建築,都修有直通到山底的官路,找到廟門在哪裡,沿著管路就能順利下山。
趙凌大體斷定中軸線的位置,帶著美人娘娘逃離火光之地,他們剛一離開,身後巨響,整座建築塌陷。好險好險,差一點兒就被壓成人肉餡餅。
“我們得快些!你還記得下山的路嗎?”趙凌目測風勢,不久,這片木質建築,會連同這片山林,埋葬在熊熊火海之中。
美人娘娘只會點頭,其他都忘得一乾二淨。她出身富貴,十指不沾陽春水,連點個香生個火都是丫鬟代勞,哪裡見過如此嚇人的場面?現在只要有人能救她,那就是佛祖,觀音,再生父母,說啥她都聽。
趙凌本就不指望這位,直接按著自己判斷,上輩子在軍中混了那麼多年,他基本上已經把此地的地形山勢估摸的車不多,有那麼幾種猜測,他最怕此地爲山上懸寺,只要不是,什麼都好辦。
兩人腳程加快,忽然,趙凌從燃燒的噼裡啪啦的聲音裡,聽出了一點點雜音。
“等等,”趙凌止步,“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別……”
“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趙凌拍了拍女人慌張的側臉,算作安撫。
附近還有人聲。
趙凌拐了兩個院子,接近另一處火源。
他推開門,見十幾個小尼姑,被繩子捆著,嘴巴塞著布條,嗚嗚嗚的鼻涕眼淚滿臉都是。
看到有人,她們無比興奮,眼淚更加密集了。
趙凌最討厭女人哭,哭的他心煩意亂,他上來就開始解繩子,邊解邊說,“快幫忙,互相把繩子解開,跟我走。”
小尼姑單純可愛,雖然自小修佛,心清如水,但她們見人極少,見的男人更少,剛繩子被解開的時候,被趙凌觸碰到手腕,小臉紅撲撲像是熟透了的蘋果。她們互相鬆了綁,站起來怯生生地看著趙凌。
趙凌解開最後一個繩子扣,問,“廟裡還有其他人嗎?”
如果有,這些管理寺廟的尼姑肯定知道。
“沒……沒……沒了……”相比之下,一個年長一點的尼姑最先回歸了理智,“不……不……還有蘇妃娘娘……”
“她沒事。”趙凌把那美人娘娘,跟蘇妃對上號,“我們去與她匯合。”
趙凌一來,尼姑們似乎有了主心骨。壓抑住心裡的害怕,跟在趙凌的身後。那年長的尼姑雙掌合起來,“阿彌陀佛,明念寺感恩戴德十三皇子救命。”
“十三皇子?”趙凌對自己的身份,不算驚訝,他早就猜得,自己是個大梁皇族,他邊走邊問,“當今樑朝,年號爲何?”
“靖安,靖安二十年。”
趙凌腳下動作停滯,倒吸一口涼氣,靖安,靖安!多麼熟悉又諷刺的年號!
算一算,他死那年,爲靖安元年,他重生在他死後二十年,他這身體,是他大哥的兒子,是他的親侄子。
大哥突然變成老爹,趙凌心裡感覺特別憋屈,這廝生生矮了一輩兒!
算了,先有命出去,再斤斤計較吧。
“可是,皇子殿下,我們該怎麼下山呢?下山的唯一通路,是一座吊橋,已經被砍斷了!”尼姑們一聽,又集體捻著佛珠,開始念阿彌陀佛壓驚。
“山上懸寺!”
得到肯定,趙凌心裡咯噔一下,這是他最不想不碰到的麻煩。
山上建寺廟,一般有三種,一種是在山頂修廟,一種是在山澗修廟,最無聊的一種,是在山崖修廟。山崖修廟,最困難的是在懸崖上挖山修廟。此爲山上懸寺,遠遠看去,建築懸在山上,十分壯觀。上輩子,他大哥就十分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建築形式。
趙凌頂頂看不慣,因爲山上懸寺的進出,非常不方便,入廟正門的路,不是山路,而是懸在山崖之間的吊橋。
比如像今天這樣,只要把吊橋砍斷,後門被火封住,那廟裡的人,就會被困在懸崖之上。
難怪,門也不好好鎖,綁繩子用的還是活釦。
就算是他們掙脫束縛,也下不了山,活活被燒死在山崖。
“我想想辦法。”趙凌當然不願就這麼燒死了,想他趙凌是誰?他薛家軍屍山血海都踏過來,大不了就爬下去。只是,眼前十多個包袱,有點麻煩。
“總不能,從山上跳下去吧。”尼姑們繼續沮喪。
“有沒有繩子?比較結實的繩子,越長越好。”趙凌問。
“有,十年前建造寺廟的時候,留下好多繩子,老主持沒捨得扔,堆在東邊倉庫裡。”
“帶我去拿。”趙凌又看到了希望。
兵分兩路,十幾個尼姑找到蘇妃,一羣人往山門地方奔跑,熟悉環境的尼姑們,很快到達山門處。這是一座極其陡峭又直上直下的山,瑟瑟山風吹得她們瑟瑟發抖,她們不敢向下看,盤腿坐在懸崖邊的廟門牌子旁,唸佛珠求佛祖。
蘇妃沒有佛珠,也來來回回的擺著拜菩薩的手勢。
趙凌與兩個小尼姑,抄近道向東,找到了放繩子的倉庫。繩子年久不用,被老鼠啃掉一些,趙凌命令小尼姑翻找比較長的繩子,他自己繼續往倉庫深處走,看看有沒有其他能用上的東西。
倉庫裡,是一個又一個的箱子,摞的整整齊齊,趙凌手賤開了一箱。滿滿白花花的銀子。好在銀子燒不掉,要是銀票的話,這一場火就全沒了。
粗略估算,得有上億兩。想這到底是寺廟還是國庫啊!哪家重臣貪污受賄,也沒不可能這麼多!
趙凌深呼吸三下,看來大哥治理樑國這些年,百姓們生活的不錯,能攢下這麼多閒錢,沒白白讓他流三千刀的血。
把箱子合上,他從地下撿了把生了鏽的劍。普通的精鐵鍛造,沒什麼特別。因爲生鏽了,看不清劍鞘上面隱約刻的字。
精鐵的好處,就是劍鞘表面生鏽,劍本身骨子依然堅韌。
趙凌把劍□□,能湊副著當斧頭砍砍木頭。
他繼續低著頭找,腳下巴嘎一聲,踩到一個木頭,險些絆倒。
趙凌看木頭是把扇子,這裡真是亂七八糟的物件什麼都有!他躬身撿起來,撲開灰塵,打開一看,太眼熟了!也太巧合了!
這把扇子的主人,正是他趙凌趙景明。
二十年過去,他還能在熊熊火焰包圍下的破倉庫裡,撿到他本尊曾幾何時最最喜歡的扇子。
被火燒了可惜,既然被他遇上,就拯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