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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思心情複雜, 洛王爺與他說的,與他自小所知道的,完全是兩個版本。
他記事起, 鄺侯爺就對他好, 恨不能拿天南海北的奇珍異寶尋來逗他開心, 他本以爲, 鄺侯爺喜歡他的母親, 愛屋及烏,才整天閒的沒事兒就往他家裡湊。
原來,是因爲愧疚。
因爲間接害死了他的父親, 因爲他承諾過那個叫趙凌的亂臣賊子,護他們母子, 一世安穩。
殺他父親的兇手已經死了, 他該怪誰, 他能怪誰,只怪二十年前的亂世。
他本來就不該生下來, 他不想被同情,不想被可憐,不想所有人都對他這麼好。他母親被人說水性楊花,未婚生子,所有人都議論他究竟是誰的孩子。
漫無目的駕馬前行, 神不知鬼不覺的已經到了城外山林。他對路不熟, 轉了幾圈, 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這是哪兒?。?
“伏天陣遺址?!壁w凌撿起一塊石頭, 說, “二十年前寧國的伏天陣,這裡是其中的一處?!?
他與洛溢追著追著, 就發現很不對勁,山林之地彷彿一個巨大的迷宮。好在小三三記住了宮思的馬的氣味,順著氣味尋到了此處。
洛溢抱著趙凌下馬,宮思也下了馬。
“西都本來是寧國的地界,四面山林裡全是佈陣的殘骸,山前明明寫著牌子不讓進,你真是大膽?!壁w凌倒是不怕,因爲有他在,總歸能出的去,但宮思一個人,就十分的危險。
當年趙凌破伏天陣,只破了一個缺口,後來佔領了寧都,他又帶著薛家軍破了幾個重要的轄關,很多地方並沒有清除乾淨。洛溢接管西都後,直接讓人把山給封了。偶爾幾個不守規矩闖進去出不來的,只能按照倒黴活該處理。
“喂喂……你去哪兒?”趙凌追著宮思,這孩子下了馬,繼續爬山不理睬人。
“放手!不用你們管!”
“這裡很危險,有什麼事兒回去再說,”趙凌不鬆手。
“你們都騙我,把我當猴子耍,所有人,都是可憐我,纔對我好,鄺承宗也配對我好?憑什麼,他憑什麼對我好?我想把他對我的好還給他,我不需要!”宮思甩開趙凌,繼續向前走。
趙凌跳到宮思面前攔住他,“耍脾氣可有,但得分場合,回家花瓶任你摔,這裡危險,跟我們回去。”
“滾!”宮思知道,這張臉像極了趙凌,當年的趙七王爺,母親不止一次的說過,趙斂若不是生了這樣一張臉,早就跟著她母妃去了黃泉,趙起之所以給了他名分,全都是因爲他長得像當年的景明王爺。
他好奇,都說景明王爺是亂臣賊子,殺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頭,但爲何樑帝會念著他呢?但他敢保證,趙斂的性子與當年的七王爺天差地別,趙斂在戰場上絕對活不到凌遲三千刀的那一天。
直到趙斂拼了命救他的那一刻,他開始懷疑,自己想錯了。
但那又如何?因爲趙斂,他被宮裡的那羣皇子們當做取笑的對象,被他們說閒話,卻只能忍著。他後悔爲何要救這個斷袖?扯個斷袖纏著誰不好,偏偏要纏著自己?
“滾!”他推了趙凌一把,趙凌不動。
“別往前走了?!壁w凌沒來過這裡,也不知道此處伏天陣裡會有什麼。
宮思在氣頭上,正看見趙凌脖子上的那處紅暈,“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齷齪事!不要臉!洛王世子還不滿足嗎?你又勾引了誰?”
趙凌一愣,迅速捂住脖子。這孩子眼毒,什麼不好看偏偏看什麼。
卻見洛溢把他拽到身後,一巴掌扇在宮世子臉上。
宮世子從小到大,大概沒捱過巴掌,因著宮成與宮太后,樑都幾乎所有有權有勢的人都寵著他護著他,哪裡還捨得打他?
趙凌默默的想,洛溢打的應該不是很疼吧?這孩子從小就沒有爹,剛剛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全是謊言的世界,發發脾氣也是正常的。
宮思的眼淚刷的就下來,“你打死我呀,別人對我的好,我就必須感激嗎?我不想感激他們,我承受不起!沒有人願意跟我玩,他們都嫉妒我,都討厭我,都私底下議論我,我想有個朋友,只有趙夏願意跟我做朋友,但是我不喜歡他,我真的不喜歡他……”
趙凌走過去,抱住宮思,安慰說,“以後,我當你朋友……算了,你肯定也不喜歡我。但是阿思,你需記住,人生路長,會遇上數不清的人,總會有人與你志同道合,願意成爲你的好朋友的?!?
宮思輕微的掙扎後,嗚嗚的趴在他的肩膀上哭起來。
他惡狠狠的給了洛溢一個白眼,洛溢你把孩子弄哭了,自己哄!
洛溢牽著小三三站出去老遠,哄孩子非他所長,還是洛王妃您老人家搞定吧。
宮思激動過後,也知道是自己不對,謝天謝地,阿成的孩子沒有被寵成跟趙夏一樣的白癡,趙凌看看天色,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走爲妙。
他與洛溢打招呼,讓洛溢把馬牽過來。
宮思小聲問,“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趙凌點點頭,“宮少爺你不嫌棄我,我當然是很高興做你的朋友。”
腳下的葉子刷刷作響,好像又什麼東西靠近。趙凌本身就警覺,他見識過伏天陣的厲害,許多機關都是在不經意間發動的,他聞聲低頭,見一條綠油油的蛇,正探著腦袋,對著宮思的腳踝。
伏天陣沒有人煙,自然有有毒物生長,沒事,蛇或許只是路過,趙凌沿著蛇頭看向蛇尾,不好,蛇的尾巴被宮世子踩在了腳底下。
蛇斯斯的猛衝過來,趙凌幾乎是用上吃奶的力氣把宮思推出幾米,他全身壓在宮思身上,只覺得右腿麻的厲害,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
“趙斂!”宮思反應時,趙斂倒在地上,神色痛苦。
洛王爺幾個大步衝了過來,迅速撤下袖子,把趙凌的右腿紮緊。
“洛……”趙凌想說什麼,喉嚨乾澀,有些沙啞,此蛇有劇毒,他無比慶幸,蛇咬的是自己,而不是宮思。
洛溢低下頭,對著傷口處吮吸,吐出一口黑血。
一口又一口,趙凌發紫的臉,漸漸有了正常的血色。
行軍打仗那會兒,經常被蛇咬,軍醫處有藥,尋常的毒都能解,但這麼厲害的蛇,確是一咬就是個死,除非像洛溢這樣,即使處理,且能把毒液給吸出來。
趙凌被洛溢抱在懷裡,聽洛溢輕輕說道,“沒事了。”
趙凌嗯了一聲,那句話洛溢不是跟他說的,是跟一邊急的團團轉的宮思說的。到底是孩子,宮思尋常日子的文正冷清,在他眼裡蕩然無存。
“爲什麼?”宮思愧疚,如果不是他跑出來,趙斂也不會受傷。
第二次了,趙斂不顧自己的性命救他,已經是第二次了。
趙凌想了想,“你救過我,我感激你。我與你不一樣,從小到大,沒有人對我好,我很羨慕你,每年過年,都有人給你大包壓歲錢,每年生辰,你都收到各種各樣的禮物,有最好的先生教你武功,甚至樑帝老人家也在百忙之餘陪你放紙鳶。我就想,如果有人對我好,我就記他一輩子?!?
他說的自然不是自己,而是趙斂的原身。
宮思不傻,他聽得出趙凌話裡的意思,人人對他好,或許有憐憫,但更多的是真心誠意,別人想要不可得,纔會嫉妒纔會嚼舌根,他該爲之驕傲,而不該把他們當成心結與負擔。
“這是什麼?”趙凌看見地上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洛溢胳膊長,撿起來,擦擦塵土,兩人對望,這是……
宮思說,“那個人給我的,讓我問你父親死去真相的那個人。我也不知道這塊玉是什麼東西?!?
裝在盒子裡的東西,被他拿出來,可能是剛剛被趙凌撲倒,掉了出來。
趙凌忽然有了力氣,他急切的問宮思,“阿思,你還記得那人的模樣嗎?”
宮思形容,“黑衣,帶著斗笠,白髮,與洛王爺差不多高。聽聲音,年紀不大。”
與接觸寧秋墨的,是同一個人。楚笛聽也曾注意到白髮的特質,滿頭銀絲,卻不是老年人,這般奇特的容貌,應該比較顯眼纔對。但印象裡,確是不認識這樣的人。
“先出去再說?!壁w凌恐怕生變,第三塊玉璽,那人選了宮思,好在宮思心智正直,沒有著了他的門道走上報仇之路。
剩下一塊玉璽,他會選誰呢?
趙凌的右腿依舊麻木,不能行動,洛溢索性抱著他,騎上小三三。
宮思騎馬跟在之後,奇怪,剛剛怎麼也繞不出的林子,竟然出現了一條新路。伏天陣,他想起趙斂來時這麼說來著。
很快,兩馬三人看見了城牆,趙凌說,“城裡人多,騎馬危險,我們下來走路吧。”
宮思嗯了聲,可趙凌身後的洛溢確是遲遲不說話。
“洛王爺……您是想騎馬進城,被人當猴看?。 壁w凌玩笑,洛溢一路上都沒說話,也不奇怪,悶葫蘆的最長記錄是好幾天才說一個字。
他握上洛溢的手,冰涼的厲害,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
“洛溢!”他跳下馬背,洛王爺面色蒼白,如雕像一般巋然不動,是蛇毒!
洛溢上馬時就覺得不舒服,卻強撐著走過一路,他不想讓趙凌擔心他,到了城門,已經渾身僵硬,意識模糊,他意識到是蛇毒,他給趙凌吮吸傷口的時候,混入了血中,蛇毒擴散很快,瞬間致命,可能是經過趙凌到他這裡,才稀釋了毒性。
他聽見趙凌急切的在他耳邊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