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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行程,趙凌大半時間都呆在馬車裡,洛王爺只帶了十五個家將隨行,其他人,包括崔免與寧莊,都沒有跟過來。
可見,方鏡是他們南下的目的。
他十三皇子放走了亂臣賊子兼殺人狂魔方鏡。這個罪過,足夠他再捱上凌遲三千刀。
洛溢不說,不代表他不懷疑。但懷疑歸懷疑,他並沒有證據。如此,趙凌沒臉沒皮的高枕無憂的隨著大隊人馬返回樑都。
馬車停了。
“娘娘,殿下,前面烏蘇城,王爺打算在城中歇息兩日,讓屬下來通報。”
蘇妃咦了一聲。
他們北上,若走官道直線,不應該經過烏蘇城纔對。
是洛王爺故意轉了路?
“烏蘇啊!”趙凌一聽,來了精神,打了個滾翻身坐起來。他從馬車裡探出腦袋,仰望城門之上金光閃閃的三個大字,一邊自言自語,“六月六,烏蘇潮,問天祭,龍擡頭。”
烏蘇依靠穆江,是大梁南北水運樞紐,是個依山傍水的商貿大城。趙凌上輩子一直想來,卻由於各種原因沒有來的成。
小三三不見了,洛溢應該是騎著它去辦家國大事去了。以趙凌對洛溢的瞭解,這位性情古板不懂變通的王爺是絕不會有看潮聽水的閒情雅緻,時間對於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極爲寶貴的,烏蘇之行,大概也是順路。
難不成,除了方鏡,他薛家軍裡還有沒死的?
抓一個他救一個,總是有辦法的,想他重生的這個十三皇子的身份,還有點作用。
趙凌甩開沒必要的思緒,馬車行駛進了城中。烏蘇城除了商貿,還是大梁著名旅遊風景區,尤其是到了農曆六月六日,穆江大潮,烏蘇堤壩是絕佳的觀景地點,之後,還有盛大的潮中祭祀與龍船弄潮比賽,各國各地的閒散人士與王公貴族,都會蜂擁而至烏蘇城中,觀賞這驚世駭俗的天地奇觀。
今天是六月五,烏蘇城裡人滿爲患,四處都是叫賣雨衣雨傘的。即使在專供馬車行進的城道上,馬車走的也尤其艱難,堵的要命,華貴的馬車與轎子,一輛排著一輛。自家馬車也是走走停停,弄得蘇妃直犯暈。
這排場,快趕上大梁一年一度的科舉了。
行且如此,吃住就更擁擠了,別說客棧,就連普通的人家院子裡,都有許多人花銀兩帶著草蓆進去借住一宿的。
“我們住哪兒?”趙凌很擔心的問。
馬車外跟隨的小廝,跑去打探,一會兒回來報,“殿下,我們住在南邊穆江江畔洛王爺的行宮裡。”
“洛王行宮?”趙凌沒記得洛溢在烏蘇有什麼行宮。
洛溢這種不會享受生活的悶葫蘆,竟然也開始四處蓋房興建家產了嗎?
一直到黃昏,馬車纔在拐進宅院中。
二十年過去,洛溢的審美水平有了質的提升,如果不是門口那個“洛”字,他絕不會相信這家主人是洛溢。
行宮的位置也是絕佳,三層小木樓,院子裡有假山有泉眼,還有個不大的湖,湖中栽著蓮花,湖心島一亭子,亭子裡有石桌石凳跟一個刻在石桌上的棋盤。非常有意境,就像從某幅山水畫上扒下來的。這樣的建築院落,放在樑都沒什麼,但在烏蘇,絕對是豪宅中的豪宅。
從行宮小樓三層眺望,穆江全景盡收眼底。
趙凌十分喜歡,但想想這家的主人是洛溢,迅速放下了將來有了銀子買下來據爲己有的衝動。
連夜趕路,蘇妃懷有身孕,身體疲乏,先行睡下。
趙凌睡不著,馬車堵在路上的時候睡的太飽,而且,他得早起去穆江堤壩觀潮。潮在辰時起,但多數人都是深更半夜去搶位置。烏蘇商貿發達,金錢至上,上好的位置,需靠銀兩預定,其他位置,先來後到,誰佔到是誰的,講求個公平。
洛溢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觀潮這種事,他也就是在行宮小樓上遠遠觀望一下,應該不會去離著潮水最近的堤壩上蹲守。趙凌也不願意麻煩洛家跟蘇妃的下手去給他佔座,他有手有腳,自力更生。
入更深夜,趙凌爬起來,跟守夜的洛家家將打了個招呼,就一個人出了行宮大門。街上無比熱鬧,燈火通明。外地人磨刀霍霍準備搶座,本地人擡著烤好的豬牛羊準備祭祀。他根本不用自己走,被人流推著自動就去往了穆江長堤。
身體瘦小的趙凌,很快就從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中擠進了前排。最前排是竹欄桿,爲了防止過度擁擠墜江而人爲修建的。雖然位置偏了點,但視野說得過去,趙凌心滿意足的呆在原處,見人越來越多,索性爬上了欄桿。
十三皇子要是能再長高一點就好了。
他坐上欄桿,遠望穆江寧靜的江面,再過不久,這裡將要掀起鋪天蓋地的大浪。
能在太平盛世再活一生,真好。
莫名的衝動,趙凌直起身子,腳踩著欄桿,全身心浸潤在江風中,自然之氣浩瀚,人間衆生渺渺。
“啊!”
他大呼一聲,將上輩子殘存的鬱悶滿足的宣泄出來。
忽然,身後有個什麼靠近了他。
重生後,他的直覺遠遠沒有上輩子靈敏,戰場上訓練出來的素質沒有被繼承,但若有敵意靠近,他依稀還是能感受到一點點。
轉身,對上寧莊那張怎麼到哪裡都有你的臉。
趙凌澎湃激動的心情瞬間全無,寧莊身後是洛溢,洛溢的眼眸,又在扒皮拆骨肉一樣的打量他。
洛溢你是屬鬼的嗎,陰魂不散還有完沒完?
出於禮貌,他還是拍了拍身邊的竹竿,“洛王爺有閒情逸致來觀潮嗎?我這個位置不錯,要不您過來坐?”
洛溢裝作不認識他往前走。
很好。
讓洛溢坐在欄桿上,這種不雅的姿勢是絕對不可能的。跟他一起坐就更不可能,曾經趙斂曖昧洛溢的場景,要多噁心有多噁心,趙凌想想都想吐,更何況是洛溢這個潔癖癥患者。
洛溢大概是無意中路過,停下來只是出於好奇。十三皇子膽小怕事,這麼危險的堤壩邊緣不會靠近,更不會像趙凌一樣直接坐到欄桿上去大叫。
誰知寧莊沒走,還狠狠的吐出兩個字,“跟上。”
趙凌客氣用肢體動作表示拒絕,寧莊帶鞘的劍壓過來,擺明了是沒得商量。
洛溢依舊往前走,似乎他手下強迫少男的行爲不是他指使的。
趙凌唯有從欄桿上跳下來,依依不捨的告別了自己好容易才搶到的絕佳觀潮位置。
寧莊小聲說,“趙凌,我警告你,離著王爺遠一點。你以爲變著花樣來偶遇,王爺就會上你的當?你只是長得像他,但你永遠替代不了他在王爺心裡的位置。王爺只是擔心你一個不小心從欄桿上掉下去,死了連屍體也找不著,惹蘇妃娘娘不高興。”
好吧,這理由……
話說,她是誰?
洛王爺有了喜歡的人?
算了,二十年會發生很多事,洛溢認識了什麼紅顏知己,然後因爲什麼狗屁原因沒在一起,都不是他該關心的問題。
他該關係的,是洛溢要帶他去幹嘛。
他跟在兩人身後,無精打采的穿過人山人海,有寧莊在的好處就是不擠,作爲護衛,他身先士卒的給主子開闢出一條暢通無阻的大路。
跟洛溢一起,總是特別的沉悶,這悶葫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上輩子總是他自言自語的說個不停,全當洛溢聽見了。可這輩子,他跟洛溢無話可說。
趙凌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漫長。
他四處亂看風景,穆江上準備參加弄潮比賽的龍舟,已經各就各位。等潮水起來,大祭結束,龍舟就衝向潮水中,迎著潮水劈開前路。
遠遠的,江邊有一把大紅傘。大紅傘足足能遮住十個人。碧綠的江水和擁擠的人羣裡,尤其的扎眼。
紅傘的位置,也是觀潮最正的位置,潮水迎面過去,在傘前落下來。這絕佳的觀潮地點,寸土寸金,看面積,少說得花上一千萬兩。
傘的主人,也是老朋友。烏貴妃烏家大小姐的親弟弟,燕子閣的主人,也是上輩子跟在他趙凌身後的鼻涕蟲之一。
趙凌總覺得烏家的一雙兒女特別有意思,女兒酷愛舞刀弄槍,騎馬射箭,天天做男子裝扮,整天跟他與洛溢一幫皇親國戚混跡在軍營。兒子卻天天對著鏡子擺弄妝容,跟丫鬟討論穿哪件衣服比較好看,他做得一手好菜,彈得一首好琴,最喜歡大紅色,偶爾還穿著女裙出沒在煙花之地。
這兩位的豪言壯語,更是驚人,烏婉大小姐說此生她只娶不嫁,而烏嵐小少爺說此生他只嫁不娶。他們說這話,是在先帝五十大壽的壽宴上,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全當是童言無忌,一笑了之。那時候,不光趙凌,連他老爹先帝,都經常開玩笑的說,烏家兩個孩子,是不是生錯了性別。
二十年不見,烏嵐的妝容更加濃厚了,大紅脣跟他大紅的衣衫非常吻合。大紅傘下,他安靜的坐著,遙望遠方江水,時而端起茶水抿一抿。
洛溢走過去的時候,烏少爺揉揉眼睛,還以爲自己看錯。他與身邊兩個打扇子的丫鬟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後,忽的站起來,幾乎是一路狂奔著撲過來。
洛溢側身閃過,烏嵐沒剎住,撲倒了洛溢身後的趙凌。
“對……對不起哦……”烏嵐爬起來,又想撲一次,寧莊的劍直接把他隔絕出三米之外。
烏嵐並不認識是十三皇子,只當趙凌是洛溢帶著的小廝。趙凌摔的腰疼,還沒好利索的後背又火辣辣的,真是服了這小屁孩,三十多的人了,還跟二十年前不差,見到洛溢就兩眼放光,崇拜的不行。
想想,烏家小少爺崇拜的對象,除了洛家王爺,還有一個他。
“三哥哥啊,三哥哥啊,三哥哥來烏蘇看潮,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我都沒來得及精心打扮,這個樣子,是不是嚇著三哥哥了?”說著,烏嵐就讓身邊打扇子的小廝搬凳子來。
三哥哥……趙凌還挺懷念這個叫法的。當年他們年紀相仿的幾個世家貴族的孩子,在玄烏閣學藝的,一共有七個人,按著年齡,洛溢排第三,他排第七,那時候烏嵐年紀很小,只有蹲在門口吃手指頭的份兒,總叫他七哥哥,叫洛溢三哥哥。
二十年過去,他們七個死的死,殘的殘,瘋的瘋,也有扶搖直上大鵬展翅的,比如太子趙起登基做了大梁的靖安皇帝,比如太子伴讀洛王府世子洛溢世襲爵位,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中肱骨。
“三哥哥,你什麼時候走啊?回樑都嗎?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也很久沒去宮裡看我姐姐了。”烏嵐拖著凳子靠過去,但他與洛溢之間,隔著趙凌。
不是趙凌願意坐在這裡,剛纔搬來三張凳子,洛溢選了中間一張,寧莊搶了左邊的,只剩下右邊的給他。
烏嵐離著這麼近,脂粉的香氣比蘇妃娘娘的還要猛烈,薰得他噁心。
烏嵐一雙塗著紅色眼影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趙凌。
“你……是……誰?”他越看越吃驚,“你是三哥哥的新收的男寵嗎?”
男寵你大爺!趙凌真心服氣這位大梁首富家的太子爺,不學無術到一定境界,如果燕子閣是他接班,用不了幾年就能把家產敗乾淨。
“趙斂,十三皇子。”洛溢淡淡的介紹了一下。
悶葫蘆的確變了,換做上輩子,他壓根就不會搭理烏嵐。
烏嵐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難怪,他長得真像七哥哥!都說外甥像舅舅,侄子像叔叔,一定是皇上親生的沒錯。可我從沒聽姐姐說過,宮裡有個十三皇子。去年皇后生辰,我倒是見過過鄺家貴妃生的十四皇子跟十五皇子,長的都沒他好看。奇怪了,他長得這麼好看,我怎麼就沒注意過他呢?”
趙凌倒是可以回答,每次皇宮內有重大集會,十三皇子都會低著頭貓著腰,濃縮成一個紙片人,生怕有人發現他的存在,尤其是宮中幾位有勢的皇子。
只聽堤岸上面一片驚呼,穆江泛起微小的波浪,一層連著一層。每年來看景的人都知道,這是烏蘇大潮開始的前兆。
“皇子弟弟,我們換換位子怎麼樣?”烏嵐趴在趙凌耳邊說,“我給你一千兩銀子,外加我燕子閣今年新款花樣的布料隨便挑。”
如此優厚的條件,趙凌當然非常愉快的接受了。
他假裝肚子疼要去茅廁,成功離開了自己的位子,等他在茅廁假裝蹲了半刻回來後,烏嵐迷弟非常默契的坐在了他的位置上,說什麼他聽不見,但洛溢不愛聽是肯定的。
趙凌趴在欄桿上,想當年,他以捉弄悶葫蘆爲樂,經常故意惹的烏嵐哇哇哭,然後扔給洛溢去哄。洛溢雖然臉黑,但礙著烏家的面子,勉爲其難的把烏嵐抱在懷裡,像模像樣的一邊搖晃,一邊講特別無聊的故事,無聊到烏嵐小朋友聽一會兒就呼呼大睡。
他遠遠看見江天相接的地方,升起一道白色的線條。
大潮將起,人們向前擁擠,迫不及待的觀賞著一年一度的難得景緻。祭祀的貢品已經都運到了龍船上,就等最高的潮水涌過,早早侯在堤岸上的縴夫們放下拴住船身的攬繩,讓船被大浪連同貢品一起捲進江底。
烏蘇人信奉水神,每年大潮的祭祀都有其重視,打仗的時候乞求和平不死人,不打仗的今天,衆人雙手合十,虔誠的低著頭默唸著,祈禱風調雨順,闔家平安。
一人之高,兩人之高,三人之高,一波比一波洶涌。潮水不斷的猛撲堤壩,急速褪去,又迎面上來。像湛藍的帶著白色小花的簾布,隨著狂風不斷的輕卷。堤壩遠遠不足潮水的高度,岸上不少人,已經被打溼了衣衫。
趙凌這邊有大紅傘,遮擋住衝上堤壩的飛濺潮水,烏嵐有經驗,早早的叫人調節了紅傘面的朝向,略向前傾斜,既沒有遮擋視野,又阻隔了水花。
巍巍山河,天地奇景,潮到最高,有數十米,弄潮兒穿過潮水,站在龍舟的最前端,擊著大鼓,喊著號子,頂著大浪狂風艱難行進。
龍舟被浪花頂到最高,又忽的落下來,激烈的衝撞險些將龍舟上的人翻下船身,弄潮兒拖住繩索,腳下龍舟如同桀驁不馴的馬匹,起起伏伏,緊接著涌向下一個巨浪尖頂。
烏嵐激動的站起來,“好樣的!”
他一句好樣的誇讚,身邊的管事連忙用紙筆記下來,是要給賞錢的,這是烏家的規矩——千金散盡還復來,從不吝嗇花錢,花的越多,掙得越多。
烏家起源於烏蘇,最早是烏蘇的大地主,戰爭年代跟了趙家先祖打天下,之後舉家遷往樑都,生意越做越大,爲大梁第一皇商。烏家家主生時不怎麼回來,管理祖宅的都是烏家旁支,但死後會埋在烏蘇郊外的祖墳裡,落葉歸根。
趙凌深吸一口氣,因爲洛溢堵在心裡的小鬱悶,隨著潮水涌向遠方,再不出現。自己的仇恨與這天地萬物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上輩子沒想明白,好在這輩子明白過來。
他得感謝洛溢,經過這個地方。
半個時辰後,潮水漸漸落下去,堤壩上的人意猶未盡,遲遲不走。烏嵐甩了甩他的大紅袖子,說,“三哥哥,十三皇子,你們還有要去的地方嗎?我陪你們,烏蘇我最熟。”
趙凌問,“烏蘇的胭脂釀據說很不錯,能不能送我一罈?”
“蘭英樓啊,我做東,請你們喝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好。”
洛溢沒有拒絕,烏嵐欣喜若狂,長這麼大,這是洛溢第一次沒有拒絕他請客。
烏嵐立刻招呼下人,前去給掌櫃打個招呼,蘭英樓是烏家的產業之一,自己是老闆,賣給誰他說的就算。胭脂釀一年只賣十壇,是烏家的規矩之二——物以稀爲貴,越好的東西必須限制數量,如此才顯得金貴。
趙凌上輩子從烏家小姐那邊蹭到不少,卻始終沒有把酒方學會。烏婉常說酒是有性格的,釀製的人性格不同,釀出的酒也不盡相同,他年少輕狂,恣意張揚,缺一份沉靜與忍讓,自
然是釀不出胭脂釀的完美味道。
他要酒,除了想喝,還有一層原因。趙斂想過繼到洛王府,絕非空穴來風,洛王府到現在沒有繼承人,文武百官給他大哥的壓力應該不小。洛王府長軍權,從皇族過繼,是最保險的辦法。所有皇子,尤其是母家不顯貴的皇子,都在考慮之列。
本來他以爲,自己斷袖行爲足夠洛王爺對他敬而遠之。可一路上,洛溢對他還頗爲照顧。萬一一道聖旨下來,洛溢大有可能湊合將就著。
要洛溢抗旨,必須做足洛溢最討厭的事,繼而成爲洛溢最討厭的人。
哭包,膽小,酗酒,□□。
上輩子的經驗,洛溢滴酒不沾。究其原因,得歸咎於他老爹老孃的不幸婚姻。老洛王爺有個青梅竹馬的白月光,卻陰錯陽差的嫁給了別人,他也因爲家長逼迫,娶了並不愛的洛溢他娘。
婚後兩人相敬如賓,偶爾做做牀上運動,在外面人看來幸福美滿。但老洛王爺始終放不下他的白月光。起初他還經常收到白月光的來信,有了洛溢之後,白月光的信就斷了。於是,他就借酒消愁,每天都喝的不省人事,呼呼大睡一覺到天亮,逼著洛溢的娘守了半輩子活寡。他們洛家,也只有洛溢一個孩子。
洛溢的娘鬱鬱而終之前,逼著只有五歲的洛溢對天發了三個誓,洛家軍永遠忠誠於太子趙起,一輩子不許喝酒,只跟自己喜歡的人成親。
洛溢相當刻板,死死守著誓言。
趙凌一直覺得,洛王妃該是恨死了洛王爺又愛死了洛王爺,不捨得禍害大的,就把詛咒加到了親兒子身上。人間美味不得品嚐,女人從來不碰,至今沒找到喜歡的人,活脫脫斷子絕孫的節奏。
幾人乘坐烏家的馬車,行至蘭英樓。烏嵐先進去去安排,趙凌與洛溢隨後下了馬車。
門口拐角處,有個老人帶著女兒拉琴賣藝。老人舉著盤子來回走要錢,小姑娘穿著帶補丁的衣服,拉琴的手指破了好幾道口子,都長了繭。手腕露出衣服的地方,有一道如蚯蚓般細長彎曲的傷痕。
拉的曲子,是“將軍令”。
趙凌腳步停下,朝著賣藝女兒的方向,看了一小會兒。
寧莊催促,“走了。”
趙凌搖搖頭,說,“那姑娘長得真好看,我想要了她,當我的暖牀丫鬟。”
暖牀丫鬟,比侍妾還低賤,沒有名分,多半是下人生下的女兒,專門伺候主人家宣泄慾望的。
洛溢的後背僵直片刻,趙凌已經飛一般的跑過去,大方的在老人舉著的盤子裡,放了一百兩銀票。
老人驚喜的噗通跪下,眼前這位英俊少年,簡直是他的再生父母。
“女兒,別彈了,趕緊謝過恩公。”
小姑娘扎著兩個馬尾辮,也就十四五歲,立刻下跪磕頭。
趙凌咳嗦兩聲,醞釀了一下言辭,強搶民女非他所長,但調戲美女確不難,他的手撫上小姑娘羞澀的臉,猥瑣的笑道,“你真好看。”
小姑娘嚇得後退一步。
趙凌趁機摟緊小姑娘的腰,“小美人,你跟了我,榮華富貴享受不盡,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小姑娘花容失色,幾乎要哭出來,無助的眼神望向老人。
趙凌不急不慢的說,“一千兩,我買她。”
老人一聽一千兩,兩眼放光,“公子好眼光,我家閨女是清白之身,琴彈得好,菜燒的好,很會伺候人的。”
趙凌的手樓的更緊,完全沒有把洛溢那深沉的眼神放在眼裡。
小姑娘掙脫不開,眼裡含淚,可四周沒有一人上前幫忙。
烏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趙凌身後。
烏家家主是什麼人,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半個國庫都是他家的稅金填進去的。烏蘇城幾乎沒有人不認識烏嵐,家家戶戶都受過烏嵐的恩惠。趙凌是烏嵐的客人,就算再混蛋,也得當菩薩供著。
不就是個外地逃荒來的小姑娘嗎?人家公子長得一表人才,跟著也不吃虧。
老人的銀子是烏嵐付的,一千兩正好,剛剛傘下換座欠的錢。
烏嵐付過銀兩,與兩人說,“雅間準備好了,三哥哥,十三皇子,請。”
趙凌這才捨得鬆開手,小姑娘哭著追趕走遠的老人,抱住老人的腿,邊哭邊說,“爺爺,你告訴我弟弟在哪裡,弟弟他在哪裡啊!”
老人一巴掌扇過去,“滾回去,別給我找麻煩。惹惱了我,我把你弟弟賣去樓子裡當小倌。”
小姑娘嗚嗚的哭,趙凌走過去,蹲下身說,“好好伺候我,我就救你弟弟出火坑。”
老人不是爺爺,而是人販子,小姑娘與她弟弟,該是被人販子拐賣出來賺錢的孩子。趙凌一眼看出,藉著噁心洛溢的機會,把小姑娘買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不知道趙凌說的是不是真的,但她也只能選擇相信,“小花。”
她抹乾淨眼淚,跟在趙凌身後,隨烏嵐上了二樓雅間。
洛溢走在最後,與寧莊是了個眼色,寧莊拐進巷子,消失不見。
烏嵐請客,菜品相當精緻,趙凌上輩子在皇宮也算錦衣玉食,桌上的菜卻是一道也沒吃過。
“是我自創的,”烏嵐得意的說,“三哥哥知道我最愛做菜了。”
趙凌記得,上輩子烏婉鬧著要當烏家家主的時候,烏嵐也是有志向的,他要當一個廚子。這個志向,自然是被所有人嘲笑,誰會想,首富家的少爺,每天不是數銀子,而是蹲在廚房燒火,舉著菜刀研究油鹽醬醋。
他是唯一支持烏嵐的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要學精了都是本事。他把被嘲笑氣得躲著大哭的小孩揪出來,講了一通大道理,他們嘲笑你,哭沒有用,你該做給他們看,證明你能做得到。他等著那一天,等他成爲名廚,天下人都搶著吃他創意的菜品。
趙凌喝了口湯,好喝。剝開一隻蟹,好吃。
足不出戶,遍訪世間,上天入地,盡在舌尖。
烏嵐他做到了。
“小花,給爺倒酒。”心情大好,怎能無美酒相伴?趙凌此時最想摟著洛溢大笑三百回合,當年他們抱過哄過教育過的孩子,有出息了。如今就算把烏家給敗光了,也能憑廚藝名留青史。
當然,洛溢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沒準兒讓寧莊一刀把他劈了。
趙凌把胭脂釀當水,一口一杯,烏嵐看著心裡發慌,胭脂釀不是普通的酒,他此生見過酒量最大的人是趙凌,也不過喝三杯就暈暈乎乎趴在桌子上睡了。十三皇子大有破紀錄的可能性,但這樣喝法,真的不會傷身體嗎?
小花不知道酒的特別,聽趙凌的,一杯一杯的給他滿上。
“夠了。”
第八杯的時候,洛溢站起來,把酒杯給搶了去。
“還我。”
酒杯被扔在了地上。
“還給我。”
“你喝多了。”烏嵐提醒,他看看洛溢,是不是要弄點醒酒茶之類的。
洛溢提起趙凌的後領,說了聲,“回家。”
烏嵐不好再說什麼,滿桌子菜沒怎麼動,他命人打包給洛王行宮送過去,讓小花隨著掌櫃去酒窖拿上一罈子胭脂釀。
趙凌被拖著下了樓梯,忽然翻過來,掙脫洛溢的手。他的眼裡,怎麼兩個洛溢,沒有脖子,只有頭,飄來飄去。悶葫蘆啊,悶葫蘆竟然有兩個,哪一個纔是真的呢?他想了想,這方法好,能鑑別出來真僞。
他緩緩的靠近,抱住左邊的腦袋,狠狠吻了下那張臉上的單薄的脣。
好了,真的悶葫蘆一定會大發雷霆,提著劍追他,特別執著的非要跟他打一架。
沒有動靜,左邊的臉沒反應。假的!右邊的纔是真的。
“你對不起我。”趙凌抱著右邊的臉,幾乎要貼上去,重複一遍,“洛浮洵,你對不起我。”
對方滿臉驚訝,看在趙凌眼裡,是一本正經。
“我就是傻,纔會信你的鬼話,”趙凌捏了那張臉一下,“我失去了一切,都是你害的。”
對方嚥了口唾沫。
“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是不是……告訴我……”趙凌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靠著眼前人的胸膛睡著了。
“三哥哥,他……”烏嵐半抱著趙凌,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今天真是大開眼見,十三皇子親了洛王爺,關鍵的關鍵,洛王爺甘之如飴的接受了。
“喝醉而已,無需大驚小怪。”
洛溢側身,把趙凌打橫抱起來,快速下樓上了馬車。
小花等在馬車下,也跟著坐了上去。洛溢說,“你留下。”
小花不走,趙凌答應她救她的弟弟,她不能走。
“今夜你便能與你弟弟重逢。”烏嵐把小姑娘拉下車,說,“那兩位位高權重,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放心吧,有人已經悄悄跟上那人販子,定會救出你弟弟的。”
小花似懂非懂,馬車已經緩慢行駛。
馬車裡,趙凌做了個美夢,夢裡他在玄烏閣,跟洛溢比文章,他輸了耍賴皮,趁著洛溢午睡,在他的衣服上畫了個大葫蘆。他大哥趙起最先發現,屁顛屁顛的告訴洛溢是趙小七乾的。然後他們集體逃課,七個人跑到後山小林子裡,五個人蹲在石頭上,看洛小三與趙小七打架,邊看邊下注賭誰能贏。
架還沒打完,先生就來了,怒斥他們不學無處,罰他們抄寫《先皇遺訓友愛篇》一千遍。別人站著抄,他跟洛溢是跪著抄。
只有洛溢是一筆一劃的在抄,剩下六個少年,圍著蠟燭坐成一圈,聽趙凌講鬼故事。聽著聽著,正到了殺鬼最激烈的時刻,他們聚精會神,門被推開了都不知道,先生氣急敗壞的拿著教鞭進來,那張臉,比故事裡的鬼還要恐怖。
之後發生了什麼……好像是,所有人都捱了打,然後高高興興的互相祝賀了一下,終於不用抄書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