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哀切入骨，即便是這世間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忍不住軟下來，然而景泰帝並不是普通人，他就是安靜的看著這個兒子，眼神中甚至還帶了一絲稀奇，他彷彿是頭一次認識這個蠢兒子。
在景泰帝的印象裡，四皇子一直都是個愚蠢，懦弱，無能的人。爲了達成不可能達成的野望，甚至用整個天下的人來做賭注，實在讓人無法贊同。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這個兒子有這樣的智慧。
如果當初他能有這樣的智慧，或許不會釀成後來的大錯。這份淺薄的智慧大概是幽居在深宮中十幾年換來的。
四皇子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想下去最終消弭無形，面對父皇那彷彿能將自己剝皮拆骨似的眼神，四皇子怎麼也說不下去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演一場啞劇，而且觀衆對自己這個人的表演毫無興趣。
見對方終於不再說話，景泰帝倒是開了口。
“我以前一直以爲你是個蠢笨的兒子，不過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哀兵之計確實好用，只是對我來說用處不大。”
“父皇……”
四皇子的臉色越發慘白，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父皇是一個十分冷漠無情的人，本以爲這十幾年未見，父皇會對自己這個兒子多一絲優容。可沒想到，他依舊是這般鐵石心腸。
“難道您真的要對兒子趕盡殺絕嗎？您這樣做對得起母妃嗎？母妃從你微末之時就已然跟隨，風風雨雨這麼多年過去，難道在您心中我們母子二人就這般微不足道嗎？”
景泰帝閉了閉眼，等再睜開的時候已然沒了那些紛亂的思緒。
他斬釘截鐵的開口。
“我這輩子可能對不起很多人，但，朕無愧江山社稷！無愧於天下百姓！”
“江山社稷，又是江山社稷！還有那些百姓，他們到底有什麼用？有什麼好的？你每次都將這些話放在嘴邊。難道那些可能一輩子都不見的百姓比我這個朝夕相處的兒子還要重要嗎？還有那個九闕，你真相信她是你的女兒？！應重鳴當初和林煒那般恩愛，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雖說林煒確實是個僞君子，可當初他裝的那樣好，就連應重鳴都沒發現不對之處。而且應重鳴都死了那麼長時間了，誰能確定應九闕真是你女兒？你就不怕這幾十年的心思功夫都落空，不怕這努力帶來的一切都落到別人身上？你可是開國皇帝！對這種血脈存疑之事不應該慎重處理嗎？爲何會這般魯莽的認下應九闕？！你……”
四皇子的眼睛猛然一縮。
他大半輩子都渾渾噩噩的過活。但此前這麼多年浪費的靈光彷彿在這一刻瞬間迸發，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不可置信的盯著表情平靜的景泰帝，因爲太過不可置信，四皇子的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
“你知道？你從頭到尾都知道？！”
景泰帝的表情終於變了，他由衷的嘆了口氣。
四皇子依舊陷入震驚中無法自拔。他實在是不明白世上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人？竟然不注重血脈關係，爲了江山存續，竟然願意將陌生人的女兒認成自己的孩子？！這樣滑稽的事情竟然發生在皇室，而且還發生在皇帝身上！因爲太過不可置信，四皇子的表情都變得扭曲起來。他本來跪在地上，這會兒猛然站起身，即便九福公公如臨大敵一般擋在景泰帝身前，四皇子也絲毫不在意，他直勾勾的盯著景泰帝那雙眼睛，那雙彷彿天地崩於前也不動聲色的眼睛。只覺得一切是這樣荒謬！
“你這麼做值得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難道想讓我們家絕後嗎？你還是不是個男人？這江山就這麼重要？重要到你連一個男人的顏面和血脈都不顧了？你騙了所有人，皇室宗親，清流武將，所有人都被你騙了。這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四皇子上前一步，如果不是九福的阻擋，他幾乎要將臉貼到景泰帝臉上，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景泰帝，彷彿看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笑話。
“然後你還要爲了這個騙局殺了你此生最後的子嗣。我和三個哥哥努力了這麼久，難道都是爲一個陌生女人做嫁衣？若是他們知道最後的勝者竟然是個和我們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女人，心中該是何等憤懣？！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我爲什麼會有你這樣的爹？”
景泰帝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靜，直到聽見最後一句話，眼睛不可控制的抽搐一瞬，垂在身側的手也緊緊捏成了拳頭。
“只要是人，總有取捨，我取了對我來說重要的，必然要捨棄其他東西。”
揮了揮衣袖，景泰帝示意身後的兩個侍衛端著毒酒上前。
“念在最後的父子之情上，朕會留你一個全屍。”
那兩個侍衛雖說心中驚濤駭浪，但來之前就已經受到景泰帝再三命令，此刻忠實的執行主人的話，按住沒有反抗之力的四皇子，就將那杯毒酒端到他面前。
四皇子當然不肯就範，他拼命的躲避那杯對他來說恐怖至極的毒酒，一邊痛苦的嘶嚎！
“父皇！父皇啊！！我從小在你身邊長大，我學的第一個字，會走的第一步路，喊的第一個人都是你教的，都是你！多年父子之情，你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嗎？我願意此後餘生一直待在宮中幽禁啊！父皇，我不會再爭，也不會搶。只是想讓您留我一條命，這樣微薄的希望都不行嗎？你應該知道我根本鬥不過應九闕，我不會給她帶來威脅。我只是想活著，我只是想活著——”
他掙扎的太厲害了。
那兩個強壯的侍衛其實並不是按不住他，只不過他們心中總有顧慮，不管四皇子曾經犯下多大的錯誤，畢竟是陛下唯一的子嗣。難保陛下會因爲他這幾句話而心神動搖，那麼屆時被懲罰的可就是他們了。
都說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或許陛下真的會放過四皇子？
本來心神略有動搖的景泰帝看到兩個侍衛猶豫的舉措之後瞬間驚醒。他就是因爲害怕這個纔會果斷動手。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只要老四還活著，就總會有投機取巧之輩想借用他來撬動九闕，撬動大景。
乾脆厲喝出聲！
“給他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