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五年，二月初。
楊正山和鬱青衣輕裝簡行，再次來到了大榮京都。
這是他們出走大榮後第一次回到京都，站在城外，望著那高大雄偉的城牆，楊正山不禁有些唏噓。
城池還是那座城池，城牆也還是那道城牆，但是給他們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了。
城門前依舊很熱鬧，但現在的熱鬧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的熱鬧是來自於繁榮，而現在的熱鬧是來自於衰敗和蕭條。
以前在城門內外進出的都是華麗的馬車，連成長龍的商隊，普通百姓也有，但佔比並不多。
而現在城門內外進出的幾乎都是普通的百姓，他們一個個神色低迷，面帶憂愁。
還有那城牆之外聚集著大量逃難過來的百姓，他們更是面黃肌瘦，瘦骨如柴。
大榮的繁榮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一片蕭條和頹敗。
來到京都城外，楊正山和鬱青衣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進城，畢竟他們的身份不宜暴露，還是偷偷摸摸的比較好。
所以晚上他們兩人悄默默的潛入了城內，也沒有去別的地方，就在靖安侯府躲了一晚上。
靖安侯府自然還在，不過這偌大的府邸內只有幾個老僕看著，府邸內已經很久沒有主人入住了，所以看起來也破敗了很多。
夜深人靜，幾個老僕早已入睡，楊正山和鬱青衣旁若無人般在靖安侯府內閒逛起來。
楊正山站在前院銀杏樹下，望著從斑駁的枝葉之間透過的圓月，不禁有些唏噓。
這棵銀杏樹可是這座侯府鎮宅之寶，以前孩子們最喜歡在這棵樹下習武。
“後院已經很久沒有打掃了，房間內都長了青苔！”鬱青衣走來說道。
楊正山笑了笑，“就這幾個老僕，也照看不了這偌大的府邸！”
“嗯，這幾個老僕要不要也接走？”鬱青衣問道。
楊家的僕人很多，但大多都已經去了神木島，少部分跟在楊承業身邊或楊家出嫁女的身邊。
府邸內的這幾個老僕其實都是近些年僱傭的，並不是楊家以前的奴僕。
“看看吧，不行就送到雲雪那邊去！”楊正山說道。
幾個老僕並不重要，不過既然是楊家的人，那楊家自然需要照顧他們。
眼下京都還算安穩，但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可能有叛軍兵臨城下。
一旦城破，京都之內怕是免不了一場兵災。
就在兩人說話間，楊正山神色微微一動，朝著鬱青衣看去，鬱青衣也朝著他望來，兩人視線相對，都不再言語。
他們都聽到了輕微聲響，聲響的來源就是府邸的後山，雖然距離他們很遠，但依然無法逃過他們的耳朵。
兩人相視一眼，隨即悄無聲息的朝著後山掠去。
明亮的月華下，兩人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從陰影中飛掠而過，眨眼間，兩人就飄到了後山下的屋檐之下。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說話之人。
兩個全身籠罩在黑袍內的身影，正在後山邊緣的涼亭中說話。
那涼亭楊正山最熟悉不過，當年他可是經常帶著王明哲在涼亭中煉丹。
兩道身影看不出摸樣，但他們說的話卻一字不漏的傳到了楊正山和鬱青衣耳中。
“我家主人已經答應了，只要你們能兵臨京都城外，主人可以幫你們打開京都城門！”
“不過條件需要改一改，除了之前的條件外，我家主人還需要一塊封地，實封的封地！”
“可以，現在你就可以答應你家主人，這個條件我們可以接受！”
“嗯！你們答應的是不是太快了？”
“呵呵，封地可以給你家主人，不過封地自然要選在邊疆，你們看重山鎮如何？”
“重山鎮！不行，我們要南疆鎮！”
兩人的對話微微一頓，但很快又說道：“也可，不過你應該也明白，如果拿不下重山鎮，就算是我們打下了南疆鎮也沒有任何意義！”
“放心，既然我家主人做出了選擇，自然會幫你們！”
“好，一言爲定！”
兩人很快就達成了約定，楊正山和鬱青衣就站在屋檐下安靜的聽著。
其實楊正山和鬱青衣並沒有太過隱藏身形，不過那兩人絲毫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一是因爲楊正山和鬱青衣站在飛檐下陰影中，二是因爲兩人可都修煉過斂息之術，斂息之術還是紀甄教給楊正山的。
收斂氣息之後，楊正山和鬱青衣就宛如死物一般，再加上他們又站在陰影之中，除非是走到近前，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否則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們兩人。
楊正山和鬱青衣並沒有露面，直到那兩個黑袍人消失之後，兩人才再次對視一眼。
“他們這是將咱們的府邸當成了密會之地？”鬱青衣道。
楊正山捋著鬍鬚望著那邊的涼亭，“這也正常，京都誰不知道靖安侯府就是一座空殼子！別說武道高手了，就算是小毛賊都能進來逛上兩圈。”
“他們會是什麼人？”鬱青衣問道。
楊正山沉思了稍許，“可能是大梁王的人，也可能是陳恆昌的人！”
既然對方提到了兵臨京都城外，那就說明他們之中有一個是叛軍逆賊。
而目前大榮成氣候的叛軍其實只有兩支，也就是大梁王和陳恆昌。
與他們相比，其他的叛軍都是小打小鬧，包含巴蜀的那羣反賊。
“那另一個呢？他們居然還想要一塊封地！”鬱青衣又問道。
楊正山嘴角微翹，“應該是勳貴，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勳貴！”
只有勳貴纔會想要封地。
能被大梁王和陳恆昌如此看重的人並不多，現在的京都應該找不出幾個來。
而且肯定不是文官，文官不可能去要一塊封地，也沒有能力在這個時候幫叛軍拿下京都。
除了文官，那就只剩下勳貴和皇族了。
皇族不可能投靠大梁王，頂多能投靠陳恆昌。
但皇族虛封是大榮太祖定下的規矩，陳恆昌也是大榮太祖的子孫，他肯定不能違背祖宗定下的規矩。
因此只能是勳貴。
而且這個勳貴還要擁有強大的實力，否認不值得讓人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拉攏。
楊正山腦海中閃過一個個身影。
京都之內，擁有先天武者的勳貴家族不多，就那麼幾個。
寧國公，壽國公，興國公，常平侯、肅寧侯、海寧侯、武定侯、建昌侯以及南陽侯。
首先可以排除的就是興國公曲長空，曲家本來就是世代永鎮南疆鎮，自然不會要什麼封地。
武定侯郭英也可以排除，郭家現在已經佔據了雲嶺鎮，如果他們想要一塊封地的話，自然首選雲嶺鎮。
肅寧侯孫雲波的可能性也不大，孫家的根基在安西鎮，或許他們也抱著跟郭家一樣的心思，想要擁兵自重。
至於剩下的！
楊正山又排除了南陽侯陸百書，因爲陸百書剛剛突破至先天之境沒多少年，他現在還無法左右京都的局勢。
至於剩下，都有可能。
寧國公府周家，常平侯樑家，這兩家與楊正山最爲熟悉，但是楊正山也無法確定他們會不會有其他的心思。
雖然楊正山覺得這兩家應該不會輕易投靠反賊，但他是真的無法確定。
因爲他對這兩家的老祖並不是很熟悉。
周蘭和樑儲有自己的堅持，但是這種涉及到家族存亡的事情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真正能決定此事的是他們兩家的先天武者。
周家的周天賜，樑家的樑勝澤，如今這兩位可都是頂尖的先天武者。
周天賜是周茂的祖父，如今已有一百三十多歲。
樑勝澤是樑儲的祖父，如今也有一百二十多歲。
入道之下，他們這個年紀差不多先天武者實力最巔峰的時候。
如果周天賜或者樑勝澤爲了家族的延續，選擇投靠一方勢力，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楊正山覺得有一個人的可能性最大。
壽國公王鶴！
王鶴是承平帝的外祖，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但是壽國公不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只是一個三等世襲國公，一旦王鶴過世，那壽國公就會變成壽寧侯。
這麼多年了，王鶴一直沒有放下爵位，就是因爲他不想讓國公府變成侯府。
可以看出王鶴此人是一個即爲看重爵位的人！
楊正山有八成把握確定剛纔那個黑袍人就是王鶴的人。
當然，楊正山是不會去揭穿對方的。
對方的目的是想攻破京都。
而楊正山想要的也是有人能攻破京都。
“走吧，我們先去休息，等明日再行事！”楊正山輕聲說道。
爾後，夫妻二人就進入了空間休息去了。
……
翌日上午。
常平侯府迎雪院暖房中。
楊雲雪穿著藍色縷金彩繡的圓領衣裳，頭上只綰著金絲掛珠釵，手邊擺著青瓷茶盤，舊年老窯燒製的小茶壺裡，泡著她最稀罕的靈露茶。
此時她正在教一個小女孩描著大字，一老一小，伏在書案上小心翼翼的一筆一畫的書寫著。
那小女孩大概十歲上下，頭上梳著雙丫髻，臉頰圓圓的，帶著淺淺的酒窩，長長的眼睫毛下有一雙明亮的眸子。
“奶奶，你看~~”小女孩寫完一副大字，獻寶似的遞到楊雲雪面前。
楊雲雪面帶慈愛的看著端正的大字，笑道：“很好，明珠的字越來越端正了！”
這小女孩還是樑慶平的長女樑明珠，也就是楊雲雪的大孫女，從小就被楊雲雪養在膝下，倒不是別人不願意養，只是因爲楊雲雪喜歡，所以就養在自己的院子裡。
樑明珠的字自然算不上好，只能算得上端正，一筆一畫都是極爲用心，並沒有任何糊弄的意思。
得了誇獎，小姑娘立即眉開眼笑，眉眼彎彎的如同月牙兒，一雙梨渦更是給她增添了幾分可愛。
就在這時，夏風不急不緩的來到楊雲雪身側。
楊雲雪看了她一眼，夏風立即上前彎腰壓低聲音說道：“夫人，老家來人了，需要夫人親自迎接！”
夏風是楊雲雪的陪嫁丫鬟，是楊家買下的第一批奴僕。
當年楊雲雪出嫁，楊正山給楊雲雪陪嫁了十個人，張嬤嬤、夏風、四個丫鬟和四個小廝。
張嬤嬤早已過世，夏風如今也已年近五十，從丫鬟變成了嬤嬤。
楊雲雪聞言，擡頭看向她，“迎接！”
老家自然是說孃家，也就是楊家。
可這用詞就有些古怪，她現在可是楊家的姑奶奶，楊家誰來了需要她這個姑奶奶親自迎接。
夏風的臉型比較長，以前她的容貌就不算漂亮，這年紀大了也就更算不上多好看了，當然，也不難看，雖然她已經快五十歲了，但保養的還不錯，面容紅潤，皺紋極少。
只是她這樣的面容顯得有些刻薄，再加上這些年她在楊雲雪身邊一直都是管事嬤嬤，管的事情多了，所以院中的丫鬟都覺得她有些刻薄。
其實夏風是個面冷心熱的人，這麼多年她跟在楊雲雪身邊可謂是盡心盡力，從未出過差錯。
否則楊雲雪也不可能一直留她在身邊。
而此時夏風的面也不冷了，一雙狹長的眼眸中還帶著幾分激動之色。
“是老太爺和老夫人來了！”
“他們來的隱秘，奴婢已經將他們引到後院廂房去了！”
夏風說道。
楊雲雪聞言，又驚又喜，“真的！”
“嗯！”夏風壓低聲音說道：“老太爺不希望別人注意到，就讓奴婢不要大張旗鼓的迎接！”
“哦哦哦~~”楊雲雪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想也不想就往外走。
“奶奶~~”樑明珠有些迷糊的看著奶奶。
楊雲雪一拍額頭，說道：“明珠乖，先在這裡練字，奶奶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一下！”
樑明珠乖乖的應了一聲，爾後楊雲雪快步走出暖房。
二月份的京都還有些冷，走出暖房之後，寒風一吹，楊雲雪就從激動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了。
“爹和母親是悄悄來的？”
“嗯。”夏風跟在她後面，輕輕的點點頭。
楊雲雪道：“沒人注意到吧？”
“夫人放心，奴婢已經把人都打發出去了！”
“那就好！”楊雲雪道。
雖然她不清楚楊正山此來的目的，但是她這段時間也聽到了一些風聲。
別的不說，陳明兮前往神木島去請楊正山的事情就瞞不住有心人。
楊雲雪這些年雖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對京都之內的事情卻也瞭解甚多。
陳明兮沒有將楊正山請回來，而楊正山又突然跑來了。
她就能猜到這其中肯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