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走廊內,睫毛、皮膚、髮色雪白的少年孤零零地走著,像是一道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在走廊中穿行。
“嗡嗡,嗡嗡。”
從他的口袋裡傳來信息提示不間斷的蜂鳴。
但少年卻像是沒聽到似的,仍舊低垂著眼簾,順著走廊面無表情地緩步向前。
忽然,毫無預兆地,他停下了腳步。
他擡起頭,一雙漩渦般空洞漆黑的眼眸,透過雪白睫毛的縫隙向上看去,飄飄悠悠落在半空中,似乎在觀察著什麼他人無法看到的虛無存在。
下一秒,不遠處的走廊盡頭,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其中隱約夾雜著刻意壓低嗓音的交談。
“……紅點呢?”
“快了,就在前面——”
密集的腳步聲急促如鼓點,飛快地向著這個方向逼近。
忽然,毫無預兆地,來人猛地剎住步伐。
“怎麼了?”身後有人催促道,“爲什麼突然——”
下一秒,聲音也卡在了喉嚨深處。
走廊幽深死寂,白得詭異的少年定定站在正中央,面無表情,形單影隻,看上去似乎並未威脅,但就是令人只覺一股涼意直竄上脊背。
甚至不需要任何自我介紹,在場的所有人都立刻意識到了對方是誰。
“……”幾人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定的眼神。
白雪。
一位貨真價實的夢魘前十。
一個被所有人都以“邪門”二字評價的存在。
他們的確沒想到,自己所追蹤的紅點居然是這傢伙的定位。
“隊長,怎麼辦?”
他們看看站在不遠處的少年,又看向他們的領隊者,壓低聲音問道。
“要不要——”
“沒辦法,其他點位我們趕不過去了。”領隊表情陰沉,雙眼審慎地凝視著不遠處的少年,一字一頓道,“就算趕到了,也不會是落單的狀態了。”
而其他的選擇也不一定會比現在更好。
“更何況還是一個獨自一人的靈媒,要我說,我們是走運了。”
幾人毫不避諱地交談著,似乎並不在意話語中的對象距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
白雪靜靜地垂著眼,對面前幾人的交談充耳不聞。
爲首那人低喝一聲:“聽我號令,一起上!!!”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幾人同時一躍而起!
霎時間,走廊中的溫度驟降,冰冷閃爍的燈光之下,是幾乎能夠化作實質的強烈殺意。
他們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選擇了不同的方式向著不遠處的目標對象猛攻而去——他們幾乎考慮到了對方能採取的一切反制措施——哪怕一個人的能力再強、戰鬥經驗再豐富,也無法一次性防得住這麼多人的進攻……在這裡,多的是強者螞蟻吞吃掉大象的老套故事,多少備受矚目的新星折損在陰溝裡,多少名氣大盛的強者慘死在寂寂無名的人手下。
更何況,夢魘前十又如何?邪門又如何?哪怕翻了天也不過只是個靈媒而已!
在飛快逼近的視野裡,少年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面無表情,雙眼低垂,對這些取自己性命的殺招無動於衷。
近了!
眼看著自己的手掌逐漸逼近對方伶仃的肩頭,而對方仍然毫無動作,心臟在胸腔深處不由得劇烈搏動起來,一股難以自持的喜意開始升起——更近了!
只要抓到他,就能——
忽地,近在咫尺的少年擡起了眼。
一雙黑洞洞的、似乎能看透一切的詭異雙眼定定向他看來。
“!!!”
攻擊者瞳孔猛地一縮,只覺得一股極端不祥的預感襲擊了他。
還沒等他開始思考對方做了什麼,就只覺一股詭異的涼意毫無預兆地從胸口處蔓延開來。
“……”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到一截雪亮的刀光從自己的胸膛正中穿了出來,黑紅色的鮮血汩汩涌出,眨眼間就將他胸前的衣服打溼——這刀尖是多麼的眼熟,簡直就像是——
“怎麼……會——”
身後傳來熟悉的愕然聲音。
他緩緩扭頭,眼底倒映著隊友驚恐不已的神情。
直到這時,疼痛感才姍姍來遲。
偌大的直播間中,冰冷的屏幕閃爍著,似乎有無形的雙眼自上而下,無聲地審視著這血腥可怕的一幕。
觀衆們事不關己,談笑風生。
“瞧瞧,我說了吧。”
“我反正已經數不清有多少這種不信邪的死在白雪手上了。”
“說到底還是‘第一靈媒’的名號太有迷惑性了,誰能想到他居然會是最致命的因果率天賦呢?”
“不得不說,這種在白雪能力作用下自相殘殺的戲碼真是看不膩啊,攻擊者下手越狠,死的越慘,是和另外一邊那種的直白暴力完全不同的風格,簡直就是藝術。”
短短幾分鐘,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走廊中的燈光悄無聲息地鋪灑而下,無情地照亮了下方的慘狀。
噴濺式的血跡從牆壁上一路蔓延至天花板,地面上斷肢重迭,碎肉和內臟殘片散落其間,那一張張失去生命體徵的蒼白臉孔歪倒在血泊中,難以置信的表情凝固於其上。
在這一片血腥的紅中,唯有正中仍保留著一道冰冷的白。
白雪面無表情地站在血泊中。
在他垂在身側的手背上,殘留著一道被崩斷的刀片劃過時留下的口子,淡粉色的血液從中緩緩淌出。
和遭遇戰開始前比起來,他看上去似乎更加蒼白了,似乎維持著他在這個世界中存在的錨點都在一點點地從身上褪去,最終只剩下透明潔淨的無色。
擡腿邁過腳下的殘肢。
“嗡嗡嗡嗡。”
提示音持續不斷,鍥而不捨。
這一次,白雪終於拿出手機。
屏幕上顯示著25通未接來電,以及136條未被打開的信息。
“奇怪,我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間聽說,在下副本前白雪給的建議是‘不要獨行’,但爲什麼他不和其他人會和?”
“你是不是忘了他的被動是什麼……”
白雪垂著眼,按掉正在震動中的來電提示,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放回了口袋裡。
“確實。這種天賦放在隊伍裡簡直就是災禍”
“還是讓他就這麼一個人待著吧。”
*
“紳士——?!”
陳默死死盯著神諭的方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怎麼可能?
紳士不是早就已經死在了副本中嗎?
他的直播間不僅已經徹底關閉,排行榜上的名次也被徹底除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徹底死亡的狀態,可現在卻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啊!!”黃毛的身體被高高吊懸於空中,他感受到,纏在自己身上的線開始收緊,向著不同的方向拉扯而去——顯然,這一次對方並不準備像以前那樣操縱他做些什麼,而是準備直接將他五馬分屍!!
他咬緊牙關,口腔中已經嚐到了血腥氣。
但還是用盡全力,在手臂即將被扯下之前激活了道具!!
在進入副本之前,他們就已經提前做好了可能會遇到混戰的準備。
而作爲爲數不多的幾個無戰力人士、又是極有針對性的視覺強化系天賦,在混戰中,黃毛是一定會被針對的對象,正因如此,在進入副本之前,他在揹包裡集中了所有的能集中的保命道具,以免在這種情況下成爲隊友的拖累。
“快——”黃毛眉頭痛苦地緊緊皺著,從喉嚨中艱難地擠出聲音,“我撐不了多久!”
而陳默和季觀二人也早已反應過來。
擒賊先擒王!
伴隨著“嘩啦”一聲金屬撞響,白鐵鎖鏈破空而出,直直向前飛去!
神諭的主播反應也很快,一名意念控物者擡起頭,眼珠詭色一閃,鎖鏈就這樣被牢牢固定在了半空中,嗡嗡顫動著,但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但下一秒,懸於頭頂的鐵鏈陡然膨脹,每一環長達兩米,直徑粗達半米!!
突然增加的重量瞬間改變了這場角力。
只聽“哐當”的一聲,鐵鏈重重砸下,下方的神諭衆人被迫向著兩邊撤去,猶如摩西分海一般,中間幾乎是立刻被清空出了一條通道。
兩人幾乎不需要言語交流,腳下狠狠一蹬,順著被清出的通道狂奔向前,徑直衝向站在神諭最後方的紳士!
“攔住他們!!”
耳邊響起高亢急迫的呼喝。
隨即,一道貼著黃符的腐朽鐵門毫無預兆地堵住去路,兩扇沉重的門緩緩合攏——季觀身上大片青面獠牙的厲鬼顏色變淡,他扭過頭,開啓“靈視”的雙眼在人羣中飛快環視,突然鎖定目標。他冷笑一聲,牙齒咬破嘴脣,鮮血汩汩涌出,哺餵入張牙舞爪的紋身。
下一秒,青黑色的厲鬼張牙舞爪地浮現,黑黢黢的眼珠空洞陰冷,帶著死氣,幾個瞬間就已騰躍而起,直直向著目標衝去!!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慘叫,猩紅滾燙的鮮血噴灑而出。
面前帶著黃符的鐵門晃動了兩下,緩緩合攏的鐵門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阻止,被硬生生卡在中途。
陳默頭也不回,對那邊季觀的戰鬥置若罔聞,他腳下的步伐步伐加快,在鐵門合攏之前一個側身,靈巧地鑽了進去。
紳士就在三步之外!!
一步。
他嘴脣緊抿,眼珠死死鎖定那道戴著兜帽的身形,腎上腺素在短短數秒內瘋狂飆升,但大腦卻出奇冷靜。
兩步。
——三步!
沉重的鐵鏈疾飛而出,精準地鎖定對方的頭顱,然後——
“砰!”
不偏不倚,重重砸下!!!
這一擊,足以讓一個活人頸骨盡斷,顱骨粉碎,紅紅白白的腦漿如同踩碎的西瓜一樣噴濺而出。
陳默擊中了,成功了。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恐怖骨裂聲,對方的頭顱已經徹底扭向了背後,沒人能在這樣的傷勢中活下來。
“咯……咯咯……咯。”
骨骼摩擦聲再度響起。
“……?!”陳默愕然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紳士的腦袋就這樣一格、一格、一格地轉動了回來。
他的臉孔慘不忍睹,半邊仍然維持著原本英俊端正的樣貌,而另外半邊卻一片狼藉,從眼窩的位置深深凹陷下去,皮肉下的骨骼更是已經被砸得粉碎,但他對此卻沒有任何反應,毫髮無損的一側面孔冰冷蒼白,死氣沉沉。
然後……
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了。
在陳默眼睜睜地注視之下,破碎的骨骼開始復原,綻開的皮膚開始癒合。
不過一個呼吸,就已經完完全全恢復如初。
“!!!”陳默震驚地望著這一幕,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表情幾乎失控。
這不是紳士……甚至不是活人!!
所以,此時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不要——”身後不遠處,傳來了黃毛驚恐萬分的聲音。
的確,他的身體被道具保護,無法受損,但是,那能操縱他行動的線卻並未消失,似乎意識到了無法將他直接處決,於是,“紳士”改變了策略。
黃毛的手腳不受控制,開始向著不遠處的季觀發起了進攻。
道具無法防備隊友,而嚐到血腥味的惡鬼已經無法控制。
爲了不傷害到黃毛,季觀不得已逆轉了自己的狀態,緊繃隆起、冷汗涔涔皮膚之上之上,青黑色的紋身浮凸隆起,像是下方有什麼東西正在掙扎著向外衝出,但卻被主人的意志力死死摁回了原處。
失去了鬼身,神諭那邊便立刻抓住了這一時機。
“啊——!”季觀踉蹌向前,一道刀口縱貫前胸,喉嚨中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慘叫。
另外一邊,陳默在圍攻下苦苦支撐,但他獨木難支,分身乏術,不僅無法前來支援,甚至自身難保。
一切已經失控。
三人小隊的擊潰已經近在眼前。
正在這時,忽然,其中一名神諭成員毫無緣由地擡起頭,緊緊望向走廊的盡頭,眼眸裡幽色閃爍,顯然是在天賦的激活狀態。
他扭過頭,對自己身邊的同伴低語幾句。
“可——”同伴眼底浮現出掙扎的神色。
但最後,他還是牙關一咬,轉身道:“走!”
神諭的離開和出現時一樣,迅速、無聲。
不過眨眼之間,大部隊就像潮水一樣撤離,而那道戴著兜帽的身影也隨之一同消失,只剩下一片狼藉,遍地鮮血的戰場。
失去線控的黃毛栽倒在地,他跌跌撞撞地爬起,驚慌失措地向前衝去:
“季、季觀!”
陳默也踉蹌趕來,他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咬著牙,神情凝重:“快,給他止血!”
直播間內,觀衆們對這個結局大失所望。
“啊?就這?”
“不是,怎麼就沒了?”
“說起來紳士那邊究竟什麼情況,他不是死了?”
“現在也沒復活,我檢查了他的直播間,早就沒再開著了,現在行動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管他的,反正很強就是了,剛纔一點點恢復原狀的樣子太牛了,給我興奮得一哆嗦,爽啊!”
“不過,神諭怎麼就跑了?只要稍微在多拉扯一會兒,他們就要全軍覆沒了。”
正在觀衆們討論的直起勁的時候,忽然,屏幕上,黃毛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他微微一怔,下意識收回按在季觀傷口上的手,在他手指移開的地方,那剛纔還鮮血淋漓,向著兩邊翻卷而去的刀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
不過眨眼之間,就已經光滑平整,恢復如初。
“……好了?”季觀單手撐著地面,坐直其身體,用另外一隻沾滿鮮血的手難以置信地摸索著自己完好無損的胸膛,幾乎不敢置信,“這、這怎麼回事?”
陳默似乎同樣意識到了什麼,他低下頭,看向自己身上的傷口。
不出意外的,他的傷口也和季觀一樣癒合了。
“這是什麼治癒道具?這也太逆天了。”
“不可能,沒有這種類型的道具!”有觀衆十分篤定地說道,“這麼破壞遊戲平衡的東西,夢魘是不可能投放的。”
“那又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觀衆們討論出個什麼結論,面前原本定焦在三人身上的鏡頭毫無預兆地擡起,突兀地轉變了方向。
無數鏡頭都直直對準了走廊的盡頭。
在那被黑暗吞沒的走廊深處,漸漸浮現出一道人影的輪廓。
伴隨著距離的接近,迷霧般的黑暗自他身邊散開,被均勻的步伐踩破碾碎,橙黃色的光線自頭頂灑落,如同某種無聲的迎接一般,一點一點照亮了來人的面容。
那張溫和、極具欺騙性的臉,始終帶著淺笑的雙眼。
在青年的臉孔出現在屏幕上的瞬間,所有觀看著直播的觀衆們都瞬間沸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我沒看錯吧?!我真的沒看錯吧!!
“匹諾曹匹諾曹!!!是匹諾曹啊啊啊啊啊!
【“誠信至上直播間上線,直播信號重連中……】
直播間的等待區中,在線人數瘋狂拔高,開始兩倍、三倍、四倍——哪怕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數字上浮的趨勢卻仍然沒有止步的意思,如同直線一般火速向上飆區去。
原來這就是爲什麼神諭要提前撤離。
他們的小隊成員長於“預知。
當意識到此次出擊無法收效,爲了防止損失,自然會鳴金收兵。
忽然,有興奮的觀衆似乎注意到了什麼。
“等一下,跟在匹諾曹身邊的人是誰?
沒錯。
匹諾曹並非獨自現身。
在他身邊,跟著一個身材高大,黑髮金眼的男人。
他不閃不避,不躲不藏,就這樣和溫簡言並肩而行,長髮垂至肩膀,袖口稍挽起,詭異的咒文蜿蜒在蒼白強健的小臂之上。
忽然,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金色的眼珠倏地一轉,視線盯在了虛空之中。
“——!!!
在那一瞬間,所有將注意力都集中在直播間裡的觀衆們都只覺背後一涼,那冰冷的、如熔金般的眼珠自屏幕中凝視著他們,就像是中間毫無阻隔一般,戰慄感如蛇般沿著脊背攀附而上。
他垂下眼,收回視線,在溫簡言耳邊低語幾句。
“……
青年挑挑眉,擡起頭。
他擡眸望向虛空,眼眸笑吟吟地彎起,脣邊銜著一絲散漫的微笑,擡起手,輕巧晃了晃細長的五指。
像是再說,好久不見。
下一秒,只聽“滋——
的一聲尖銳爆響,那聲音在偌大的空間內迴盪著,幾乎要劃破所有聽者的耳膜,下一秒,剛剛纔亮起的屏幕再一次黑了下去。
【直播間信號重連失敗】
冰冷重複的機械音響起,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怪異聲響。
【直播間畫面丟失,再次關——關關關關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