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羽千翎五十歲知天命的年紀也不得不承認羽皇的風姿絕無僅有,在她面前久了也有心蕩神移的酥軟,逼得他死死低頭不肯擡起,惟恐泄露出一點不敬招致殺身之禍。
路然玨就那麼站在厭火上城最佳之地——邀月閣,面臨四野,俯瞰衆生,那星輝一層層披散而來,只是爲她點綴著無雙風姿,讓她更加超然於整個九州大地,而她,本該是飛翔在天空中的仙子,她有仙子的美態,更有仙子的清冷,漠視凡塵。
“陛下深夜召臣過來,可是爲了比武之事?”
“你且說說看吧。”
羽千翎輕輕咳嗽清了清嗓子,鄭重道:“陛下謀略,羽族無人可及,想必有勝券在握,但微臣以爲,比武之事總該達到一個目的纔好,如果只是爲了增加和談的籌碼,我們可以有更好的辦法。”
路然玨緩緩轉身,帶起幽香浮動綿綿。羽千翎卻感到那綿軟氣息中一股鋒銳突出,便似羽衣千幻之中潛藏了一個持劍的刺客,雖美麗卻無情,而他還不知道這樣的殺氣是從何而來,不由得訥訥退開一步。
路然玨收斂了眼中森冷的光,忽的嗤笑一聲,“我知道你是主戰派,斷然不肯墮了羽族的身份和蠻族談判,可你知不知道我們羽族現在有一個絕好的機會可以回返瀾州之土?”
“請陛下明示。”
“你是否知道北辰之星已於瀚州彤雲大山裡升起?”
羽千翎頓時一驚,臉色數變,聲音爲之顫抖起來,“可是那......亂武之星?”
路然玨冷笑,“虧得羽氏一族有長老在欽天監,這樣的事情竟然不肯告知你?難道你們羽氏還想瞞我不成?”
羽千翎急忙跪伏叩首,“臣下不敢!”
“也罷,不管你知不知道,北辰已經出世,天下動亂已生,你看那蠻族的內亂便可知道。但這一次北辰出世卻沒有讓瀚州亂成一團,那麼大動亂必然是在別的大陸,我被人叫做‘羽族軍皇’只怕就是爲了等待這一日的,而我也必將發動對東陸的戰爭,奪回我們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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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千翎微微顫抖了肩頭,偷眼看去,這羽皇仰觀夜空繁星皓月,半張側臉晶瑩如玉,泛動了濛濛冷光,有如孤峰之上冰雪寒梅,說不出的傲然灑脫,看得久了,竟是沉重如山嶽一般要將陰影籠罩大地。
“這一次比武,我要知道蠻族的實力,同樣要知道西陸華爾茲的實力,如果他們都不長進,就莫怪我辣手無情。羽千翎,你是軍方的人,我需要軍方的幫助,你該知道怎麼辦了。”
“陛下大業,便讓我等軍方完成!”羽千翎再次叩首。
羽千翎終於知道這羽皇的心思,同時暗笑這女人仍未看穿自己的心事,一旦羽族用兵東陸,憑藉這次比武之功他就能掌握更大的軍權,而一旦羽氏重兵在手,要登上帝位便不是難事,但所有的成功必須在一個前提下完成,那就是此次比武必須獲得成功。然而,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就在幾天之前,華爾茲的一個來使同樣是在這個邀月閣裡和他說話。羽千翎清晰地知道那是一個非常古怪的羽人,身體裡似乎藏著一種古怪的躁動,彷彿渴望著一些古怪的東西,只要看那個人的血紅眼睛就可以知道。正統羽人,是沒有那種顏色的眼睛,而且,那人總是古怪地笑,像狼看到垂死的獵物一樣的笑。
全都毀滅在這裡吧!羽千翎在心底裡吶喊。
羽千翎離去的背影很是輕快,路然玨懶得多看,徑自回身繼續俯瞰大地。上城燈火處處,猶如星光點點,那下城卻沉寂如深海,黑暗之中不知蘊含了多少的危險,正如她現在無法一手掌握的危險。
羽族姓氏,羽、風、翼三家掌握的絕大的勢力,路然一氏經歷三百年奮鬥才換來如今的地位,可是那三姓又如何肯放棄自己的地位?路然玨以女子身份登基,其中的危險更甚於先前的羽皇。她什麼都知道,更知道要保住路然一氏,便只有獲得更大的成功,讓所有羽人乖乖閉嘴。
“需要這麼辛苦麼?”旁邊飄來了少女的聲音,幽幽怨怨的。
路然玨面色不動,只輕輕嘆一聲,“姐姐肩頭的擔子比你想象中的還要重許多許多倍。”
路然玥拖著長裙款款走來,月光下的羽族少女如同精靈,安安靜靜的,連那略帶憂鬱的神情都很安靜,安靜得像是初冬的第一片雪花。
“姐姐知道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可是你沒有辦法逃避的,你姓的是路然,就必須爲家族做些事情,哪怕那些事是你不願意的。”
“哪怕我一生不得安樂麼?”
路然玨回身,拉著少女到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如此夏夜,這臉還是冰冷的,不知是什麼冷了她的血脈。
“那個魔王如果可以爲我所用,你是不是能快樂些?”
少女不答。
路然玨又是一聲輕嘆,“那魔王是個良材,比翼揚是高明的了,可是他不是能被收買的人,我也看得出他胸無大志,他那樣的人,只能混跡江湖,是不能進入朝堂的。可是阿玥,你和他不一樣,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會努力融入他的世界的......”
“你錯了,他的心裡沒有你,你沒有注意他的眼睛嗎?他的眼睛裡只有那個暗月的後裔,要想他的眼睛裡只有你,那麼必須除掉暗月後裔!哦,不可以除掉,必須活捉她,讓她說出‘北斗武庫’的秘密!”
路然玥驚而擡頭,“姐姐要活捉她?”
路然玨笑著點頭,“活捉她的前提是——殺了魔王!”
羽化猛地打個噴嚏,劈頭劈腦地噴了阿朵拉一臉,他揉揉鼻子納悶地說:“你們剛纔有誰罵我了?”
阿朵拉氣得大罵:“你這地瓜幹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就是想問你在幹什麼哈。”
“我在找放置熔爐的位置。”
“你早說啊,大老遠跑過來還帶著熔爐,我可以幫你在厭火城找個最好的鐵匠鋪。”
“凡夫俗子,那種地方打造器械沒靈氣的,我得選個得天獨厚的好地方纔行,你還要不要好東西了?要就給我閉嘴,老子很忙。”
堂堂魔王被數落得無話可說,回頭看那些夥伴,正一個個仰頭看天,可臉上的笑意那麼濃重,濃重得快要忍不住了爆發了。
濰海,粼光島。
在一處高崖上,紅袍者默默地看著遠方行進的一羣人。烈日在天,他仍舊裹在紅袍之內,兜帽遮了他的臉,也遮了陽光,他站在陽光下,也像是站在一片幽暗之中。他的身邊,一個更加黑暗的人也在注視下方,層層綠樹片片錦緞似的連綿而起,在這一片碧海之中顯得生機處處,可在他眼裡,總是渾身不自在。
“真是一個該死的地方啊,這裡沒有火山可以爆發嗎?”
他的聲音沙啞難聽,好似鏽鏟刮破鍋,可紅衣教父法比尼奧好像是聽慣了,絲毫不以爲意,只淡淡應道:“盛者必衰,萬物法則,你不用總是放在心上吧。”
“我就見不得這樣的東西,看一次就想破壞一次,要不我現在就幹吧,哦?難道你沒把握殺了他們?”
這句話驚動了不遠處的一個夸父,他撐著黑色長幡像遠古的神將,大滴大滴的汗珠在他灰褐色的肌膚上滾動,夸父永遠不喜歡夏天。但他更不喜歡這個黑衣人,不喜歡他嗜血的眼睛,不喜歡他狂野的笑,那是對一切生命的漠然。
法比尼奧搖了搖頭,“在這個時候殺了他們,羽皇會怪罪我的,我可不希望這個時候出什麼意外,畢竟要進攻東陸,沒有羽族的幫忙是不行的。”
“需要這麼麻煩麼?你只要讓羽族三姓重新掌握政權,還怕沒有人和你們聯合嗎?依我看,路然玨可不是一個容易欺負的娘們兒。”
“路然玨的確不會誠心和我合作,但要挑起羽族內亂,就更不好進攻東陸了吧?我現在還是需要一個相對團結的羽族。”
“那麼你是答應比武的事了?”
“當然不能拒絕的了,否則路然玨一旦認定西陸沒有實力,就不會和西陸聯盟了。現在暗月的後裔就在厭火城,路然玨當然不會放過她,而路然玨取得了‘北斗武庫’的秘密,就會毫無顧忌地發動進攻了。所以華爾茲必須展現一點什麼,讓這個羽皇知道只有兩家合作纔是終極的勝利。”
黑衣人忽的笑了起來,“看來華爾茲也有害怕的東西啊,‘北斗武庫’,真是想毀滅了啊,那樣這個天下就沒有絕對的力量了啊,那是多麼好啊。我要一個亂世,越亂越好,越亂越好。”
這狂野而暴烈的笑聲,讓夸父阿斯蘭皺緊了眉頭,他想不出這麼一個瘦瘦弱弱的身體裡爲什麼會擁有那麼極致的慾望,那簡直是一隻死了孩子的母狼在瘋狂咆哮。
羽化陡然停住了腳步,莫名地四處張望,周圍林蔭成片繁花錦簇,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可偏偏就有一絲寒氣忽然突入血脈,刻骨的冷。
“怎麼了?”默羽低聲問。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窺探我們......我們被跟蹤了麼?”
“的確是被跟蹤了啊。”妖怪微微仰了頭,透過枝葉的間隙看向遠方,“好強大的精神波動,是誰呢?”
“原來是老朋友啊。”羽化笑了一笑,忽然罵道:“那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