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餘嶺大概是全九州最麻煩的地方,也有人說是最恐怖的地方,這源於它是一個不安分的所在。就清餘嶺本身來說,山勢並不陡峭,連綿起伏的地形甚至可以說是很柔美的,但這裡最大的特色是火山、地震、熔巖和毒氣。
這裡的火山大多數(shù)是活躍的,可是雖然時常爆發(fā)但規(guī)模著實很小,小心一些的話不會構(gòu)成什麼災(zāi)難。
地震也多,規(guī)模也很小,只要走路的時候不睡覺,在地震來臨前感覺到震動就可以避開。
熔巖自是不必說,沒有誰見到熔巖還興高采烈往裡鑽的。
毒氣卻是比較討厭,往往能籠罩大片的面積,曾經(jīng)有一位長門的修士專門在清餘嶺考察,從樟木中提取汁液製作成樟腦丸,含在嘴裡便可不受毒氣的侵害。但是樟腦丸製作起來頗是費時費力,價格自然不菲,羽化花了三枚金銖纔買到四十幾顆。
其實清餘嶺最麻煩的是走夜路,入夜的嶺中怪鳥的嘶鳴聲像是鬼叫一樣的難聽,直讓人背後生寒氣,一顆心忽上忽下,總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在往脖子裡吹氣。樹後、草間時不時地有不怕生的動物躥來躥去,有一次羽化和轉(zhuǎn)兒小璇眼睜睜看著一條長五尺的蛇吊在樹上,虧得書岑膽大,一刀切過去,那血灑得像雨,讓羽化和轉(zhuǎn)兒小璇噁心了半天吃不下東西。
說起來還是上次在大雷澤惹下了禍端,他們?nèi)齻€人戲耍了九原城武韜公贏天和的長子贏葵,讓這公子爺丟了老大的臉,不用說也知道這時的越州到處都發(fā)了通緝令的。取道去珊瑚礁海岸若是從九原出發(fā),倒也不難走,就因爲惹下這個麻煩纔不得不翻越清餘嶺,至少這裡不會有通緝令。
可是,在來清餘嶺之前,他們曾聽到一個傳說,清餘嶺下有一個“鬼咒之地”。那本是一個小村落,住著兩百餘戶人家,卻在十三年前一個暴雨之夜毀於一旦,村裡的住民無一生還,據(jù)一些曾經(jīng)在清餘嶺伐木的工人說,每到夜晚,總是馬蹄聲在嶺中迴盪,疑似地獄的幽冥騎士。而靠近鬼咒之地的人,都橫屍路邊,官府又敷衍了事,久而久之,這裡竟成了“生人勿進”的地方。
羽化本是沒什麼鬼神概念的,可這幾日的夜間真的聽到了一些馬蹄聲,不由得就忐忑起來。轉(zhuǎn)兒小璇還算鎮(zhèn)定,“真神護佑著河絡(luò)一族,河絡(luò)一生必將獻與真神”,一到晚間,她總是念著這句祈禱文。羽化覺得她的真神不會每天只惦記著這麼一個小姑娘,若真是那樣,真神的工作就太忙了。
只有書岑最冷靜,或者說最沒概念,入夜之後只有她睡得最沉,絲毫不管身邊有任何異動,大有“天塌下來當被蓋”的猛將氣勢。羽化知道,那是因爲每天晚上是他負責守夜,所以書岑才放心大睡。
進了清餘嶺之後的三天,在一片山窪處終於看到了村落,三人遠遠看著那村落的房屋心裡輕鬆了起來。然而越靠近越覺得詭異,書岑終於拉住了羽化和轉(zhuǎn)兒小璇。
“那裡沒有活人了。”她沉聲說著,“沒有炊煙,沒有人聲,像是亂葬崗。”
轉(zhuǎn)兒小璇緊貼著她,惶惶地問:“就是那個鬼咒之地嗎?”
四野嘈雜,風裡飄過來的清淺氣味帶來了難得的舒適感,尤其是面對這樣一片地域。在前方的村落裡,有野狗出沒,想來是在這裡定居了,它們肆無忌憚地到處亂跑,更有幾隻迎面跑了過來,露出鋒利的牙齒,黏稠的口水順著嘴角淌下,也不知餓了幾天。
“應(yīng)該是這裡了,瞧這些傢伙囂張的。”
書岑淡淡冷笑,幻想之刃晃起,幾片風刃割了出去,那幾只野狗忽然就被攔腰截斷了,慘嘶聲驟起。這幾隻野狗的慘叫聲驚動了整個村落,犬吠之聲忽然大作,從破敗的村落中,涌出數(shù)十條野狗,匯成一條棕黑色的激流猛撲出來。
“好畜生!竟然鵲巢鳩佔!”羽化大笑著推了一把身邊的河絡(luò)少女。
轉(zhuǎn)兒小璇瞬間變了臉色,“你這桃兒又來害人!”
說話之時,這少女拔出銀鈴錘,縱身跳上半空,這錘迎風一晃,呼的一下變成冬瓜大小,就見她雙手持錘大叫一聲,砸向地面。她的雙腳踩實了地面,正落在羣狗面前,這大錘猛然砸出一聲爆響。但見得塵土飛揚,強猛的衝擊力將地面砸出闊大的深坑,衝擊波瞬間勃發(fā),一衆(zhòng)野狗被震得飛上天空,又似雨點滴落大地,再無一隻能爬起來。
轉(zhuǎn)兒小璇回頭嬌笑,“如何?”
書岑衝她伸出大拇指表示讚揚,羽化卻沉了臉,悻悻嘀咕,“完了完了,過不了兩年就趕上我了。”
踏過野狗的屍體,三人走進村中。破敗的村落久無人住,充斥著野獸的腥臊之氣,滿眼裡都是荒草殘木,簡陋的房屋搖搖欲墜,隨時便要坍塌,找不出一間完整的屋舍。看了許久,三人心裡生出荒涼,這般廢墟一樣的場面,任誰也不願久待。
“沒有任何痕跡了,十三年的歲月,足夠掩蓋一切真相。這裡的人想必死得不甘心吧。”羽化邊行邊說。
書岑撇了嘴,“沒有大型野獸出沒的跡象,想來是人爲的,可爲什麼要一次性滅絕這麼多生命?難道這裡有什麼寶藏?”
羽化隨便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伸展了雙腿,默默想了一會兒,“曾聽人說,清餘嶺上有河絡(luò)居住,河絡(luò)對外族一向沒有好感,會不會......”
轉(zhuǎn)兒小璇立時大急,“絕不是河絡(luò)乾的!我們河絡(luò)不會像你們這樣好殺!”
羽化自知失言,歉然笑了笑,仰頭看了灰濛濛的天空繼續(xù)思索。
天色不好,冷風捲了哀慼遊蕩在村子的每個角落,彷彿想傾述亡者的故事。這裡沒有留下太多可疑的線索,唯一的線索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屋舍,很明顯有著打鬥的跡象,若真有鬼神降臨,斷不會遭遇什麼抵抗的。得出的最終結(jié)論便是此地居民被一羣有組織的人全部殺死,而這些居民顯然也奮力抵抗過。
“能在一夜之間殺死全村住民的,絕對不會是山賊。”羽化幽幽嘆了一聲。
書岑早已起了疑心,聽到他的結(jié)論也就明白過來,“只有軍隊了。”
羽化默默點了頭,不再說話,一想到幾百人就死在這個村裡,心裡便如壓上了石頭。
轉(zhuǎn)兒小璇湊過來問:“軍隊爲什麼要屠殺百姓?”
“這正是我們覺得奇怪的地方。”書岑說完就走開了,“我去看看有沒有好點的屋子,今晚暫且在這裡宿營吧。”
當夜色降臨,村裡的氣氛更加詭異起來。風從千瘡百孔的房舍內(nèi)穿來穿去,帶起了驚悚的嘯叫聲,“嗚嗚”地猶如百鬼夜泣,淒冷悲慼。羽化站在屋門口,手裡託著明月淡淡的光華,忽然想起了那個魅靈女子,若是她在這裡,想必會知道答案吧。
“你是要當魔王的人,爲什麼總是這麼心軟?”書岑悄悄來到他的身邊,挽了他的手臂走前幾步,“小璇睡著了,咱們小聲點說話。”
“當魔王又不等於滿世界的殺人,落人叔叔手上一條人命都沒有的。”羽化長長呼出口氣,“這裡情形古怪,分明是人爲的卻沒有人來調(diào)查,若是我?guī)煾抵牢疫B這種事都不管,怕是要狠揍我一頓了。”
“沒聽說過哪個魔王到處管閒事的,你這魔王當起來真夠辛苦哈。”
“我也不是想管閒事,可這裡死這麼多人總得有個說法吧。以前陪著相思姐姐去過一個叫苦溪的地方,我見過那個充滿了怨氣的惡靈,真是爲禍一方啊,這裡死這麼多人,怨氣想必也是很重的,放任下去,只怕附近再無生機了。”
“聽著就不像是魔王說的話,你改行做大俠麼?”
“大俠都是窮得要死的人,我?guī)煾稻褪枪N尹N,只是想沒人可以管我,天遮不了我的視線,地擋不住我的去路。可這似乎也不容易達到,我好像被什麼東西牽住了。”
“從你認識我開始就被牽住了吧?我是負責追查暗羽族的探子,你夾在我和默羽那木頭中間,遲早會和我對立的。”書岑輕輕靠著他的肩膀,勉強笑了一笑,“別想騙我,你肯定是站在她那一邊的。”
“我不希望有那麼一天。”羽化低沉了聲音,“若你們?nèi)A爾茲真的糾纏不休,我就只好做一次魔王了,默羽她什麼性子你該知道的,而且得罪默羽就是得罪落人叔叔和絲結(jié)阿姨,我是不會袖手的。”
書岑沒有接他的話,偏頭看了看他,淡淡的月光下一張溫和的側(cè)臉,很難想象這樣一張面孔變成魔王又會是什麼樣子。
“怎麼不說話了?放心啦,我是不會和你動手的,我是魔王,又不是魔鬼。”羽化笑著用頭去頂她的頭,這是書岑平常愛做的一個動作,“現(xiàn)在我們先來一次探險吧,我們多留幾日,看看那些神秘的馬蹄聲什麼時候出現(xiàn)?只要是人,我就不怕他們。”
書岑忽然賭氣起來,“這種環(huán)境不是應(yīng)該說情話的嗎?怎麼盡說些掃興的事?要不你讓我親一下?就當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
羽化苦著臉歪過頭去,“我招你惹你了?成天打我的主意。我到底哪裡好了?你說,我改還不行嗎?”
書岑瞪眼就想發(fā)作,使勁朝他耳朵裡吹氣,把個羽化鬧得心裡直髮慌。
兩人正鬧著,轉(zhuǎn)兒小璇揉著眼睛從屋裡出來,含糊不清地說:“我剛纔夢見地震了。”
話音剛落,地面忽然震顫起來,一陣陣悶雷似的聲響從地下傳來,彷彿地面之下有怪獸翻身,緊接著大地開始了搖晃,強如羽化、書岑這兩個武道家也站立不穩(wěn),在他們來不及反應(yīng)的瞬間,不遠處大片房屋倒塌,轟隆的撞擊聲中煙塵彌天,嗆人口鼻。
羽化、書岑和轉(zhuǎn)兒小璇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