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從頸項中噴濺出去,在丈許的高空又鋪灑下來,嬴葵在高天上看著那血花,看著還留在馬背上的軀體,感覺不到疼痛,唯一的感覺是劍鋒過後殘留的冰涼,他努力地把眼睛瞪得老大,不甘心,卻服氣,不甘心是因爲他兩次輸給了這個女子,服氣是因爲他死在了一個比他更高強的人手裡。
嬴葵的身體在衆目睽睽之下跌落馬下,可是他的頭顱在落地之前被一隻纖纖玉手抓住了,手的主人便是神秘出現的青璇公主。
所有人震驚了,那麼嬌美的一個女子,此刻高舉著一顆血淋淋的首級,那血順著她的臂甲一直流到她的肩頭,燦燦的銀甲染出斑駁她也渾然未覺,但她的笑容不見了,替之而起的是一股森寒的殺氣,一種皇家的威儀,一副君臨天下的氣度。
“嬴葵授首,誰來戰我?”
清靈的聲音裡帶出煞氣,一時間竟無人交戰,所有人都在仰視她。
葉知秋心中大喜,振臂高呼,“青璇公主千歲千千歲!“
至此衆軍才知道這女將竟是天啓帝都裡出來的公主,宣花城軍士爆起喝彩之聲,“青璇公主千歲千千歲“的喊聲震動九霄,連遠在前營作戰的嬴赤炎和嬴鐵寒也聽見了。
難道真的是青璇?二人同一想法,又覺得有些古怪,可想到這妹子平日裡的刁鑽霸道,這種事似乎也不是做不出來。
“爾等還不投降更待何時?“青璇怒叱一聲。
葉知秋指揮著宣花城軍士漸漸圍聚上去,在她身後站下,在這時,領導權轉移到了她的身上。葉知秋知道,是結束的時候了,只要這公主一聲令下,軍士們必然繼續衝擊過去,他們的鬥志被完全點燃了。
涇渭分明的兩支軍隊,一支匯聚在青璇身後,一支匯聚在兩名黑纓衛隊長的身後,雙方沒有開戰,只等待一個決定生死的命令。
“老李,公爺拜託你了。“武子強低聲交代完一句話,猛然大喝一聲,”我越州豈有貪生怕死之將士?“
這黑纓衛中最強的隊長赤紅了雙眼,催馬前闖,手中鐵槍振在空中,向著對面高傲的女子衝了過去。他的身後,包括黑纓衛在內的最後兩千鐵甲爆發出最後的吼聲,放開了馬速,決然而無悔。
另一名黑纓衛的隊長老李悄悄抹了一把淚,帶著幾十名黑纓衛朝嬴天和的營帳衝了過去。
青璇的嘴角勾出了冷笑,鳳尾蓮花槍朝前一指,“給我殺!“
似乎她天生便是名將,宣花城的軍士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她,卻在她這一句話之下鼓動起來,呼喝著向對面的越州軍捲了過去。
“這孩子殺氣好重。“相思月輕輕說道。
葉知秋點了點頭,“幸虧她只是個女子。“
“也許她更適合當一個掌握天下生死的人。“
“......“
這條山路有五丈寬,全憑人力開出,在此之前,沒有人做過這種事,因爲這裡是雷眼山,山中聚居著河絡的一支,在久到記憶無法接觸到的年代,雷眼山便一直是河絡的領地,其實人們忽略了雷眼山的河絡從來都是藏在山腹裡的,並不會在地表建造自己的王國。
可是武韜公嬴天和做了這件事,他耗費了十餘年的時間,秘密排遣了五萬軍士在這雷眼山裡開出了一條通道。雷眼山的河絡知道這件事,但他們並沒有阻止,儘管他們痛恨人族,可河絡從來都是愛好和平的種族,只要不侵犯到他們的利益,他們不會和人族發生戰爭,這條通道因而得以安全順利地開出。
嬴天和當然知道雷眼山河絡的心思,他下令越州的貴族不得上雷眼山狩獵,以此作爲報答。也許是一種默契,當他順著山路惶惶逃竄之時,並沒有河絡阻擋他的去路。
這時的天空漸漸明亮了,漫山遍野的樹木花草在晨光中顯露出交疊的色彩,清新的空氣略帶了溫潤的水汽,若是閒玩踏青倒是一個好去處。可是一行三十四人的騎兵隊中沒有誰去欣賞這些,那些參天的大樹讓他們倍感壓抑,好像會隨時倒壓下來,更有種永遠無法衝出牢籠的困惑。
馬上騎兵身帶血跡,戰刀崩口,馬兒也疲倦得很,奔跑的速度大大降低了。可是他們不敢停下,距離戰場至少五十里,卻幻覺似的感到喊殺聲依舊縈繞在身邊。這些騎兵,是僅存的黑纓衛了。
可是他們終於停下了奔跑的腳步,前方沒有人,卻有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從前方席捲而出,馬兒驚慌地煞住了衝勢,不安而恐懼地在踢踏著蹄子。一衆黑纓衛急忙護在嬴天和的馬前,構築起一道殘破的人牆。
嬴天和反而不在意,蒼白的臉上掛上了淡淡的悲涼,靜等著敵人的出現。鶴鳴在他的身旁,微微蹙了眉頭,沒有開口。
山路上忽然就有了人,那濃烈的氣息悄悄散了,人們眼前一亮,一高一矮兩個白衣人慢慢走了過來,高個的男子劍眉虎目,俊朗而英烈,矮個的少年眉清目秀,臉上猶帶著一絲稚氣。
“給叔父請安,侄兒在此恭候多時了。”小白站住了,認認真真行了大禮。
清水顏在他身後五步處停下,背手仰望天空,毫不在意敵方三十鐵騎會衝鋒過來。
黑纓衛都紅了眼,奔逃一夜之後雖然身體疲憊,但鬥志絲毫不減,當即便有人喝罵出聲。
“都不要動手。”反而是嬴天和制止了他們,他的目光落在小白的臉上,這少年的眉目是如此的相似,他忽然覺得心安了不少,臉上便多了些血色,“孩子,你是來殺我的麼?”
小白略略皺眉,這叔父的剛烈在皇室內流傳甚久,卻想不到也能說出這麼溫和的話來,像是父親在和兒子聊天。他勉強扯出笑容,“叔父犯下叛逆大罪,侄兒來此想勸叔父束手就擒,也許叔父的性命保不住,但至少可以讓家眷活下去。”
嬴天和點了點頭,“說的是,現在芮兒在九原也是很難過的吧,我這條命可以讓你帶走。“
此話一出,三十二名黑纓衛憤怒地大叫起來,一個個橫刀立馬就要殺將過去。他們久隨武韜公征戰,生命早已獻給嬴天和,卻見不得有誰在自己的主子面前放肆。然而嬴天和再次制止了他們,黑纓衛不解地看著他,隱隱覺得他老了很多,像只沒有獠牙利爪的老虎。
“孩子,你到我身邊來。”嬴天和翻身下馬,隨意地坐到路旁石塊上。
小白楞了一楞,有些不知所措,對方明明是敵人,怎麼卻像父親一樣召喚自己?可是自己並沒有覺得突兀,反而有種親切的感覺蔓延在體內,很舒服,他想到了以前在母親懷裡的溫暖,那時的母親似乎只對他一人笑過。
“去吧,他沒有殺氣。”
遲疑之際,耳畔傳來清水顏淡淡的聲音,這讓小白有了勇氣,他邁步走了過去。嬴天和一直看著他,笑得很輕鬆。
“真的很像啊......”
嬴天和看了他很久,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龐。小白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躲避的意思,在記憶裡,便是父親嬴天意也不曾這樣對待過自己。
“你身上帶著雪玨嗎?給我看看。”
小白幾乎是沒有任何反抗就從頸上摘下了雪玨,遞給了他。
這是合在一起的兩塊玉,通體雪白溫潤,雕琢著風捲雪花的圖案,卻不知怎麼,這玨上有一條明顯的血痕,像是淚珠流淌。
嬴天和真的老了,看著那血淚之痕竟然掉下了眼淚,半晌說不出話來,眼神在瞬間晦暗下去,只是捏緊了這玉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個愛笑的女子從他身邊走過,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大殿的門慢慢閉合,阻斷了他的視線。
小白有些惶恐,面前這個男人的臉色時而溫柔,時而黯淡,時而憤怒,時而無奈,像是舞臺上演戲的優伶,他悄悄後退了兩步。
嬴天和似乎沒有注意到他,臉色卻突然一變,將手中玉玨狠狠摔在身邊一塊大石上。
玉玨崩碎了,灑了一地的驚心。
“不!“
少年大吼起來,拔出腰間短劍一下子刺入了嬴天和的胸膛。鮮血流出來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可他不能饒恕這個將母親遺物砸碎的男人。
黑纓衛怒吼著衝了過來。鶴鳴卻沒有動,清水顏一樣沒有動。
嬴天和動了,他不知疼痛地偏過頭去大吼,瞬間又有了以往的剛烈霸道,“都不準過來!”
黑纓衛茫然呆住,瞧著暴怒的公爺像是焦躁的老虎。
小白害怕了,鬆了手倒退幾步,緊緊咬了牙齒。
嬴天和的表情到底是軟化了下去,“孩子,這雪玨染血就是不祥之物,你不要戴著了,這也是我爲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不過......“他拔出了胸口短劍,”這也是你母親的遺物......要好好保存......“
小白愣愣地接了這把帶血的短劍,心裡頓生了一股罪惡感。他疑惑地看著這個男人站了起來,朝黑纓衛走了過去。
“公爺!“三十二名黑纓衛全數跪倒在地,聲音悲切。
“我給你們最後一個任務......把我的軀體......埋葬在天啓城外西望村......那裡是我最快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