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呵斥

曹氏曾經(jīng)跟沈三老爺打過兩次照面，但從來沒見過他的家人，在沈三老爺和顧樂雲(yún)關(guān)係最好的那一段，她懷有身孕不便外出，而沈三老爺?shù)姆蛉粟w氏也是病身，自然更不見人，後來他們漸漸疏遠(yuǎn)了，沈三老爺妻亡再娶，再後來他們離開了建康，徹底沒了交集。

站在大廳裡的這婦人，年約三十許，形容端莊，容貌秀麗，但因爲(wèi)眉眼清冷，顯得威嚴(yán)不可親近。

這就是沈三夫人，曹氏忙站起來，女兒曾說沈家婆婆溫和慈愛，全家上下只有婆婆對她最好…….

“曹氏見過…”她低頭待施禮。

沈三夫人伸手一揮，“無需虛禮。”

“夫人請坐。”曹氏低頭說道。

被這位夫人氣勢震懾的僕婦們回過神，忙忙的將破碎的湯碗收拾。

沈三夫人也不客氣，在正中安坐，直到此時纔將目光掃向曹氏。

這等婦人遍地皆是，她只一眼就收回目光。

“曹氏，你好大的膽子！”沈三夫人眉間凝聚怒意，伸手一拍桌面喝道。

她手如同此時所有的大家貴婦一般保養(yǎng)的極好，白玉般潤滑，上面帶著兩個碩大的寶石戒指，相襯的光彩奪目。

“我知道，這些年我們家來往斷了，你們心中有氣，但再有氣，也不能拿婚姻大事玩笑，”她緩緩說道，嘴角浮現(xiàn)一絲笑，伸手一擡，“坐下來說話。”

“柯兒雖然是庶出，但卻是在我跟前長大的，年紀(jì)跟十八娘相當(dāng)，性子好，沒慣得他走雞鬥狗的……”沈三夫人接著說起來。

與這種婦人交手，就是要先聲奪人，再徐徐圖之，曹氏這種人一看就是一輩子躲在宅門中不曉世事以夫子爲(wèi)天以婦德爲(wèi)命的婦人，哪裡是她的對手。

這一聲嚇得滿屋子僕婦丫鬟縮頭膽顫，這位官家夫人好生厲害。

她會呵斥那些嘲笑自己出身的下人以及小姑子…..

她說出身不算什麼，她說人好最好……

“曹氏！你還想怎麼樣？”沈三夫人再也壓制不住怒氣，一拍桌子站起來。

“可是得到批示走宅入戶的差役？”

責(zé)問過了，那就該給她個甜棗了，沈三夫人將語調(diào)放低。

“來人，來人，瘋了，瘋了！”她又是氣又是怕，大聲喊道。

她這是什麼意思？

“不管是誰，只要是姓沈，我都不會答應(yīng)的，求求你了，沈夫人，你放過我們十八娘吧…”她哭喊著，眼神渙散。

當(dāng)然，也會因爲(wèi)最終定下的不是嫡子而心有不滿，但不滿歸不滿，不管怎麼論，曹氏都沒理由放棄這門親事。

顧十八娘在沈三夫人擦身而過時，閉上雙眼，眼淚泉涌而下。

難道是真的不想嫁？沈三夫人終於露出震動的神色。

沈三夫人大吃一驚，這個曹氏竟然瘋癲了，一瞬間她被這個比自己低一頭瘦弱的婦人搖的頭暈眼花，頭上金釵亂晃，劃著臉頰掉下來。

嗡的一聲，沈三夫人不由後退一步，她一瞬間口不能言，只呆呆看著這個已經(jīng)近在咫尺的少女。

看著這婦人氣勢微弱諾諾膽顫，沈三夫人的面色緩了幾分，面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知道自己一開場鎮(zhèn)住了她。

看著少女一步一步逼近，伴著一聲高過一聲的逼問，沈三夫人不由身形一頓。

“我們家事務(wù)繁雜，而你們這些年也不在建康，但親戚就是親戚，難道不走動就不是親戚了？”沈三夫人緩聲說道，一面端起茶杯，輕輕嚐了口。

“曹氏，林兒你們就別想了，他是我們沈府的嫡子，”她慢慢說道，在嫡子二字上加重語氣，看向曹氏的眼中絲毫不掩飾輕蔑以及不屑，“…婚配大事就連我們做父母也不敢隨意定，要問過老公爺?shù)囊庖娎u敢…..人貴有自知，曹氏，你可明白？”

“我們沈府如此地位，低聲下氣來履行婚約，卻被你一口回絕，你要我們沈府臉面何存？”沈三夫人擡起頭，居高臨下的看向曹氏，“你今日打了我沈府的臉面，拒了我沈府的婚約，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娶到什麼好媳婦，嫁到什麼好人家！”

曹氏擡頭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在一旁坐下。

在她看來，這曹氏一家之所以拒親，無非是怨恨多年不來往，甚至心內(nèi)已經(jīng)明白他們沈家不打算認(rèn)親，失望中突然見他們上門，自然不會就這麼輕易的讓他們?nèi)珙姡岳u拿捏架子刁難一番。

伴著她的一句問，曹氏逐句答不是。

沈三夫人神色變幻，眼光閃爍不定。

曹氏只是垂著頭，不時輕輕拭淚，也不知道聽見還是聽見。

沈三夫人一愣，合著她這半天白說了，旋即大怒。

“還跟我裝糊塗？”沈三夫人冷笑一聲，看著這個站立在一旁的婦人，那藏在華麗衣衫下瑟瑟發(fā)抖的靈魂根本逃脫不了她的雙眼。

或者她猜出自己看上他們的錢？

“我來問你，爲(wèi)何不認(rèn)定下的婚事？你想怎麼樣？”她看著曹氏，哼聲說道，“你也是個詩書官宦人家的主母，自然也知道知禮守信，怎麼可以毀約不認(rèn)？”

這一聲厲喝，讓精神已經(jīng)有些渙散的曹氏愣住了，她後退幾步，撞在桌角上，她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眼中滿是驚恐。

“這麼說你還是怪當(dāng)初你家老爺去世，我們沒有來弔唁？”她不說，沈三夫人只好咬著牙自己問。

人說此女飛揚(yáng)跋扈，能言善辯，顛倒黑白，她還不信…..

這個女孩子容貌算不上很出衆(zhòng)，再加上一臉不合年紀(jì)的冷肅，半點(diǎn)沒有青春芳華令人賞心悅目之感。

這是威脅，但卻是很真實(shí)的威脅，對於沈家來說，生殺之權(quán)沒有，但在建康毀掉小小一個孤兒寡母的聲譽(yù)還是很容易的，只要一句話，只怕想要跟他們家結(jié)親的人都要考慮考慮。

“我不想怎麼樣，求求你沈夫人，你放過我們十八娘，放過我們十八娘吧”曹氏忽的撲過去，抓住她的衣袖哭喊道。

那邊的曹氏依舊答了聲是，同時響起輕輕的抽泣聲。

“你，你，”她扶著椅子，豎眉看著曹氏，生生忍下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曹氏，你待要如何？”

當(dāng)然他們家現(xiàn)在是有錢，但成爲(wèi)高門大戶僕從環(huán)繞的媳婦，是每個女子的夢想。

“就是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們害十八娘！”她聲嘶力竭的喊著，一把抓住沈三夫人的肩頭，“….要想害十八娘，你先殺了我，先殺了海哥…”

“這位夫人可是朝廷命官？”

曹氏只是哭道請夫人恕罪。

只是，這麼兇的女子眼角怎麼滑下一行淚……..

“好！”沈三夫人回過神，雙手推開攙扶的僕婦，看著顧十八娘喝道，“我等你去參！”

那又如何？能讓她看上，接納進(jìn)門，也足夠他們感恩戴德！

“曹氏！”沈三夫人猛的甩開曹氏，怒意毫不掩飾，洶涌四散，“你好大膽！敢要挾本命婦！我要向皇后娘娘參你們一本，削你們官家身份，奪你兒學(xué)籍！我倒要看看，如此撒潑毀約，不仁不義無恥無信之家，還有何臉面在建康立足！”

“夫人是不是見過林兒？”她盯著曹氏，眼中閃著一絲寒光。

一旁的曹氏受驚一般站起來。

沈三夫人的眉頭一皺，哭什麼哭，不就是裝可憐要掙個臉面。

“不，不，”曹氏咬著下脣，眼前閃過女兒當(dāng)年跪地痛哭傷心若狂的模樣…

沈三夫人看著面如土灰的曹氏，心中稍解些恨意，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還要她使出這一招，說出這一番話。

“我來問你，可是我兒品行不端？”

“曹氏，你兒顧海學(xué)業(yè)才成，在建康聲譽(yù)才起，你想他有一個背信棄義的母親？你想他有一個悔婚不嫁的妹妹？你想他備受世人嘲笑不成？”沈三夫人冷聲說道。

嫡子是沈安林，曹氏被針紮了一般猛的擡起頭，止住了哭泣。

方纔大廳外，那提醒曹氏要有自知之明的輕蔑不屑是她的錯覺嗎？

削身份，奪學(xué)籍…

“你！”沈三夫人看著這個披著一身戾氣大步而來的少女，根本不敢相信這就是當(dāng)日自己在興隆寺一撇的那個文弱少女。

立刻兩三個虎背熊腰的僕婦挽著袖子就要衝向曹氏。

小姐可是敢用銀子砸死人的主！僕婦們終於回過神，眼前這個官家夫人再厲害，也是別人家的，決定不了他們的生死！

顧家的僕婦一擁而上，將曹氏團(tuán)團(tuán)護(hù)起來，順手抄起大廳裡的椅子舉起來。

“沈夫人，你請回吧，這門親事，我是斷不會應(yīng)的！”曹氏擡頭說道。

說罷一甩衣袖走出去，身後僕婦忙擁簇而去，熱鬧的大廳一瞬間恢復(fù)靜謐。

她不是….她不是最疼自己的……

“….六月七月是熱了點(diǎn)，我看不如就過了秋，他們年紀(jì)都不小了，日子定下來，你說如何？”沈三夫人最後問道。

“大膽！”一聲厲喝從門外傳來。

看吧，失態(tài)了，沈三夫人冷哼一聲，果然是爲(wèi)了這個，說不定已經(jīng)私相授受。

“你要參我家一本，你不守禮儀，不從婦德，以上欺下，逞兇鬥狠，我也要去向官府參你不具三從四德不守三綱五常不仁不義不禮不智，奪你封號，削你命婦身份！”

“曹氏！”她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晃盪，濺出茶水。

“我這裡可是殺人越貨的賊窩？”

沈三夫人冷笑一聲。

“夫人，多謝夫人厚愛，這親事…這親事恕我們不能答應(yīng)….”她眼中帶著幾分驚恐，嘴脣微微發(fā)白，但語氣卻是很堅(jiān)定。

這聲音又尖又厲，劃破室內(nèi)衆(zhòng)人的耳膜，大家的動作不由都停下。

那個人休了她的女兒，那個人活活逼死了她的女兒..

她似乎看到女兒一身血的倒在地上，四周一片歡天喜地……

“給我打！”沈三夫人大怒，指著被拉開的曹氏怒喝。

權(quán)勢之家，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難道還有女子能拒絕？這難道不是每一個女兒以及她們的母親的最終目標(biāo)？

但是，眼前這個怯弱的婦人，竟然喊著不要，只要是姓沈的，都不要……

顧十八娘大步邁進(jìn)來，神情鎮(zhèn)定，臉色冷厲。

怎麼會這樣……

說不到人家，必然引起很多非議，久而久之，結(jié)果註定，前因也沒人追究，他們一家的名聲算是再無可挽回……

話音未落，就見曹氏踉蹌而起，張手衝她撲過來。

“那是因爲(wèi)結(jié)親的不是嫡子？”沈三夫人挑眉問道。

“夫人，請恕曹氏無禮失德…”曹氏掩面哭泣，“這親事曹氏萬萬不能應(yīng)….”

“…你身爲(wèi)一個五品命婦，闖入他人家中，開口打殺，與那殺人越貨的匪賊有何區(qū)別？”

回過神的僕婦們涌上來，將死死抓住沈三夫人的曹氏拉開，嘶啦一聲，沈三夫人的半邊袖子竟生生被扯壞。

“朝廷命婦！你有何臉面稱命婦？沈三老爺在家久病臥牀，你身爲(wèi)其妻，不在旁相侍，反而跑到他人家裡，出言不遜，以權(quán)勢威脅一個七品命婦…”

“我明白，我明白，”曹氏臉色發(fā)白的點(diǎn)頭，“所以你請回吧，這親事我們不會應(yīng)允的。”

只要貼上沈府這個標(biāo)籤，那就意味著富貴榮華，高門大戶。

沈三夫人的臉色頓時青了又白，看著這個抓著自己哭喊失態(tài)的婦人，差點(diǎn)咬碎滿嘴牙。

“我這裡可有違法亂紀(jì)的賊人？”

“曹氏，兒女婚事乃是喜事，你這又是何必？我們坐下來好好…….”她沉聲說道。

“你們都是死的，我養(yǎng)你們吃閒飯的嗎？”她雙眉倒豎大喝一聲，目光掃過室內(nèi)呆立的僕婦。

“夫人何出此言？”曹氏微微擡頭看了沈三夫人一眼，又垂下視線。

沈三夫人氣的肝膽欲裂，這等夫人只會哭哭啼啼，偏是油鹽不進(jìn)！

上好的鐵觀音春茶，她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慢慢的喝了幾口。

“我來問你，可是我沈家配不上你？”

曹氏搖頭道不是。

那面對曹氏毫不掩飾的高高在上之氣，那說起婚事的一臉恩賜之情，那惱羞成怒暴怒狠狠的威脅…….

無一不彰顯他們在她眼裡，就是任意踩踏的螻蟻，螻蟻如是敢反抗，那她毫不遲疑的就要踩死…….

她不是，她不是那個和藹端莊菩薩般得人…..不是那個疼自己憐惜她父母的那個人…..

是這個人變了，還是自己……瞎了眼？

“她看上你的錢..”沈安林的話猛然在耳邊響起。

上一世她沒有錢，那她看上自己什麼？

“十八娘”一雙手?jǐn)堊∷苁嫌行┗艁y的擦拭她臉上的淚，自己也眼淚四流，“別怕，別怕，就是死，娘也不會答應(yīng)…娘不怕，你哥哥也不會怕，就算是沒官沒爵，背井離鄉(xiāng)，我們都不會怕，只要你活著，咱們都活著在一起，就好…..你別怕，你哥哥要是在，也一定會這麼做！”

她知道，她知道，顧十八娘伸手抱住她，將頭埋在曹氏的身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