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春來

事情伴著劉公的出現結束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似乎那一天的事從來沒發生過，但整個建康的藥行的氣氛卻異常的興奮起來，消息也傳遍了整個大周。

消失十年的劉公重現人間，這的確是大事件。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一個月，殘冬退去，初春伴著一場細雨緩步而來，整個建康城籠罩在一片清新之中。

“對不住，今天沒有顧娘子的藥。”

大堂裡靈寶面含微笑，重複這這句話，貨架上空空蕩蕩。

“又沒了？”七八個人一臉懊惱，“明日還得早來…”

大家散去了，靈寶拿著一塊“藥售完”的牌子走到門外踮著腳要掛起來。

一雙手伸過來，替她掛上。

靈寶回頭，暗青的身影已經邁步進堂內。

“少爺，你怎麼來了？”靈寶笑嘻嘻的跟了進去，伸手接過顧海解下的披風，上面已經被濛濛雨氣打溼，忙抖開去晾。

“沒有，他又出去了，隔個三五天才回來。”顧十八娘答道，一面看靈寶擺藥，想起什麼問道，“你們方纔說誰？沈家的小姐？”

那大漢一身泥水，揉著腿跟上來，踉蹌的爬上車，嘴裡唉幺唉幺連聲。

“劉公他老人家在不？我去拜見下。”顧海問道，一面整整衣衫。

“你說什麼？”小丫頭回過神，立刻叉腰喝道，“你知道這是誰？你怎麼說話呢？你滾去纔是！這是我們家…”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那女孩子瞪了一眼。

靈寶圓臉緋紅，只當沒聽見，顧十八娘在一旁坐下，似乎真的在思索什麼。

“你什麼人啊？”年輕女子嘟起嘴，一眼掃過櫃檯，果然見空蕩蕩的，不由驚訝。

“靈元，你去不去？”有人招呼一直坐著不言不語的靈元，推了推他，“你小子一天到晚的守在店裡做什麼？也出來玩玩嘛…”

顧十八娘瞧了她的頭一下，“靈寶今年多大了？”

“哥哥怎麼來了？”顧十八娘笑道。

靈寶跑到門邊看了看，才轉會身來，見顧海在那裡端坐依舊，只是神色凝重。

她歪著頭蹙著柳葉眉，看上去格外嬌媚。

“這還狠？人家可是千金小姐，什麼叫千金小姐你知道不？可不是咱們這些人能掛在嘴邊上的……”趕車的大漢笑道，“你忘了前些年有個閒漢多看了人家一個千金小姐幾眼，被人打瞎了眼….踹你一腳算是輕了….”

年輕女子被他這一眼看的一愣，眼前這個少年身材修長，氣質灑脫、謙和，不過這眼神怎麼…..

“哦，我想起來了！”她恍然，走近幾步，打量顧海，“你不就是那個登徒子…..”

“沒什麼。”她忙低下頭答道。

“少爺，”她好奇問道，“那個是沈家的小姐？”

靈元神色不動，似乎沒聽到他說話。

靈寶點點頭，“夫人讓人來請小姐回去的。”她說著嘆了口氣，“不知道什麼事？”

“藥售完，大夫沒在，小姐請明日再來。”顧海放下茶杯淡淡道。

顧海一笑，沒有答話。

靈寶回過神，看到一旁端坐的少女，穿著鵝黃圓領袍，烏黑高挽不攢朱釵，嬌俏淺笑，明豔不可直視。

年輕女子呸了一聲，轉過頭瞪靈寶，“我走錯？我自己家的藥鋪我能走錯？”

他的神情不冷不熱，看樣子不像是說笑，沈小姐雖然性子跋扈些，但也不是沒腦子，腦中一轉，已經隱隱猜到可能有變故了。

靈寶忙幾步過去接過。

“這這..”她幾步過去確認，柳眉不由倒豎，“吳掌櫃呢？這是怎麼回事？”

靈寶一臉疑惑，“小姐，我們這裡並沒有姓吳的掌櫃，您是不是走錯了？”

沈小姐以及那丫頭都愣了下。

說罷杏眼瞪圓，這登徒子來自己家藥鋪做什麼？莫非是特意來打探自己行蹤的？這個念頭閃過，她的臉不由紅了。

自從劉公回來後，顧十八娘更加忙碌起來，幾乎是日夜不停的在炮製藥材，知道炮製師傅的規矩，外人未經允許，不能進後堂，所以顧海只在前堂坐著，和靈寶說話。

總之，不會是哥哥那樣的人……

緊接著又是一陣清脆的環佩聲，細碎的腳步上車而去，馬兒哧哧幾聲，門外恢復了安靜。

“哥哥，你去哪？”靈寶忙追問。

“小姐..”靈寶遲疑一下，鼓起勇氣小聲問道，“小姐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家？”

三個大漢們已經笑哈哈的走出去了，正商量先去吃酒還是先去賭一把，靈元遲疑一刻，跟上他們。

顧海今年十六歲了，這年紀也是該成親了，以往他們家冷冷清清無人問詢，很讓曹氏頭疼，而如今一下子訪客盈門，也讓她頭疼，聽著那些夫人們提到的小姐，都覺得好，不知道該挑哪個。

沈小姐咬脣看了那少年一眼，轉身出去了，也不撐傘，用手搭著往上一瞧。

二人轉頭，見顧十八娘走出來，手裡舉著一個小簸籮。

“那哥哥有些心也該收收纔是。”靈寶轉過頭看著他低聲道。

那大漢一句話沒說完，整個人就從車上跌落下去，濺起一片泥水，車上爆發出一陣大笑。

“早點回來。”靈寶追到門口，看著他們走入雨霧中。

“小姐是姓沈？”他慢慢吐出這個字，只覺得牙關森冷，這樣一個飛揚跋扈的女子，就是沈家的女兒，內宅女兒尚且養的如此，可見沈家都是些什麼人，那一世的妹妹處境可想而知。

靈元依舊不動。

內宅小姐對於家裡的事不知曉，尤其這些產業變動，她隱隱記得曾經聽母親說過，有幾個鋪子生意不好，留著也只是浪費米錢，不如賣了去…..

不會這麼巧吧，她今日與人相邀遊玩，許給人一盒醒酒丸，所以特意過來拿一下……

大家越說越高興，似乎已經腆肚挺胸的站在狀元公的豪華馬車前後，接受路人豔羨的注視了。

“少爺要說親了？”靈寶笑瞇瞇的問道，“那是不是過年就能吃上少爺的喜酒了？”

顧十八娘被曹氏叫回去，以爲有什麼大事，卻看到曹氏遞來的兩張佛帖。

“也不一定。”顧十八娘隨口笑道。

“這算什麼，人家家裡還出了個解元公呢，將來一定是高官厚祿…..”另一個嘖嘖道，“靈元，將來人家肯定要僱不少使喚人，你可記得咱們兄弟……”

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年輕女子，並且很意外，還是個眼熟的，顧海微微皺了皺眉，他端坐在椅子上並沒有起身。

靈寶雖然心內訝異，但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小姐是官宦人家，將來一定找個高門大戶的姑爺…穿紅袍做大官…..”靈寶帶著幾分崇敬笑道。

“怎麼了？”顧十八娘忍不住笑道，“想什麼呢？”

“你家？”顧海一笑，伸手往外一指，“出去看看，看清楚再說。”

信朝陽這個人……

“靈元呢？”顧十八娘回過神，看向靈寶，見她手拄著頭在櫃檯前面帶悵然，這丫頭自從跟了她以後，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這樣少女傷春的神情還真沒見過。

自從鄉試過後，頭名解元顧海成了建康城的熱門話題，與此同時，家裡說親的人也多了起來。

問了顧海，顧海只說待大考過後再說。

話音戛然而止。

她如今不是豆蔻的少女，對於成親嫁人的大事帶著神聖的羞澀，談起來跟說天氣如何沒兩樣。

“出去！”顧海神色一凝，低聲喝道。

“你你這登徒子…”沈小姐頓時臉色更紅了，不知怎的心怦怦跳。

保和堂已經撤出建康了，正如她所料，吞下保和堂這塊大肉的是大有生，信朝陽以及其父正式來拜訪了自己，當然顧十八娘明白他們其實拜訪的是自己背後的劉公。

“咦？怎麼這麼冷清，人呢？人都哪裡去了？”嬌嗔的少女聲響起。

顧十八娘抿嘴笑，顧海咳了一聲，說聲我先走了，拿過披風大步走了。

“哎，你家小姐長得可真俊，有句話怎麼說的？什麼美人能當飯吃……哎呀…”

“顧娘子是靈元的救命恩人，你當是黑頭巷子裡你那相好的，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這天不錯，待會送藥回去了，咱們去賭一把…”

顧海一笑，看著這女子。

“你小子活該！”

“閒著沒事，說人家小姐做什麼？”顧十八娘帶著幾分戲謔看顧海，抿嘴點頭，“哦，這些日子，咱們家來了好些夫人太太，說的好像也都是人家的小姐哦….”

“靈元可回來過了？”顧十八娘問道。

室內一片靜謐，只聞外邊悉悉的雨聲。

大漢們興奮的交談著，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顧十八娘並沒有察覺，她的手撫著下頜，望著門外蒙蒙雨絲凝神思索。

“快要十三歲了…”靈寶順口答道，話一出口，察覺到什麼，頓時臉紅了，嬌羞的一跺腳，“小姐，欺負人！”

“哼，這不還是順和堂……”她憤憤道，“咦？怎麼…？”

靈寶和顧海停止說話，看向來人。

一行人到了順和堂，靈寶熬了薑湯一一給他們遞上。

想到這裡，她輕輕嘆了口氣。

“謝謝靈寶妹子..”大漢們笑哈哈的道謝。

“你家小姐真闊氣，給你這麼多錢買藥材，還給咱們兄弟辛苦費…”一個大漢攬著靈元的肩頭笑道，“你小子真是走運，遇上這麼好的主家。”

神色中有些悵然，雖然重生，但她的靈魂卻已是一個棄婦，成親……

“少爺害羞了。”靈寶哈哈笑。

顧十八娘笑了，“這有什麼欺負人的，說起來，靈元也不小了…，靈寶，你說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好？”

靈寶纔要說話，顧海已經先答了。

“這一段我手氣正好，上一次十兩銀子已經變成百兩了，我估摸著再玩幾把，就能買下了小院子討房媳婦….”

顧海伸手擦去她額頭上一點竈灰，含笑道：“怎麼？你的藥鋪哥哥來不得？”

“什麼事也不是你操心的。”靈元看了她一眼道。

笑語喧鬧中，靈元的神色越來越暗淡，他摘下斗笠，仰頭向天，雨絲撲面而來。

“對哦，將來跟著狀元公，就是趕馬車也夠臉面的…”

靈元哼了聲，看了他一眼。

“小姐…”小丫頭扯扯她衣角。

“跟幾個同門踏雨，正好路過。”顧海一笑，他掃視一眼室內，見冷冷清清，不過面上卻是笑意未減，“彭大叔出外診了？”

“我這是誇顧娘子呢…..可沒半點別的心思……”他忙忙的辯解，對著靈元賠笑，“…靈元，你這下手可太狠了……”

“你來我們家店鋪做什麼？你你是什麼人？”她氣勢略微弱了些，問道。

“是，是，我錯了…我再不敢亂說了…”那大漢笑道。

“還沒有。”靈寶答道，一面走到門邊往外看，濛濛雨絲中隱隱人影車馬穿梭，並不見哥哥的身影，“應該快回來了吧？寶柱大哥他們一起去的，那些藥材能一起拉回來。”

她顧十八娘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大有生想要一批紫金丹，自己爽快的答應了，這算是對信朝陽那一日木秀於林的回報。

“這位小姐，是抓藥還是問診….”靈寶忙迎了過去，含笑招呼。

“我們說的是正是誰家的小姐….”顧海笑道，手在身後衝櫃檯的靈寶搖了搖。

靈寶給他捧上茶，點頭。

她帶著幾分嘲諷一笑，沒有說話，她哪裡有那閒心。

此時兩匹大馬拉著的馬車正冒雨而行，靈元披著蓑衣坐在車上，身旁是三個粗壯的大漢，其中一個正揚鞭催馬。

靈元一愣，抿緊了嘴脣，放下碗轉身就走。

蹄噠！蹄噠！

馬蹄聲伴著馬車咯吱響在門外停下，一陣清脆的環佩聲，一個蔥綠的身影衝了進來，後面一個小丫頭舉著傘追上，大堂裡有股淡淡的香氣散開。

“小姐回去了？”靈元沒有見到後院熟悉的人影，忍不住問道。

顧十八娘抿嘴笑了，“哥哥就會說笑。”

“那肯定也是門當戶對的…”靈寶說道，語氣裡帶著幾分悵然。

顧海回過神，還沒答話，就聽內裡顧十八娘道：“誰？”

“你家？”顧海淡淡道，撩眼看過來，“敢問小姐貴姓？”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怎麼請個小丫頭來店裡？”年輕女子皺眉道，目光落到一旁的顧海身上，一愣之後，雙眸閃閃，“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顧十八娘回過神，笑了笑，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她拿起來打開看。

“這是瞭然大師送來的聽經課的帖子…”曹氏小心翼翼看著她，說道，“娘想讓你陪我一起去….”

顧十八娘看著帖子上的寥寥數語，神色沉沉。

“你要是忙，不去也行，我自己去就可以…”曹氏又忙忙的說道。

“娘，我去。”顧十八娘擡起頭打斷她，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