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到頭來, 我們只是在替他人做嫁衣裳。”】
*
一個月前當刁賦趕到納蘭燁和閆靈兒放風箏的河畔,及時從沙通海的刀下救回納蘭燁時,他一點也沒有後悔, 但是, 之後, 看著他寒疾發作, 生生被折磨, 生不如死時,刁賦甚至曾想過,是不是那一刻讓納蘭燁那樣輕鬆地死去會更好呢?如今, 看著納蘭燁在這暗無天日,如火爐煉獄般的地方茍延殘喘, 刁賦更是心如刀絞。
一向嘻嘻笑笑的風晴雪看著這樣的納蘭燁怎麼也擠不出一絲笑容。納蘭燁是天權的鐵神, 一直以來是那樣的神采飛揚;納蘭燁更是她最爲依賴的人, 四年來,他一直是她的支柱, 他無需人同情可憐,他一直是臣民膜拜的對象,如今,一切卻已今非昔比……風晴雪在心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看著已然有淚盈眶的兩人,納蘭燁沉臉道:“收起無謂的情緒。賦, 扶我起來。”刁賦應著走了過去, 風晴雪則取來裘被鋪在藤椅上, 等著刁賦把納蘭燁扶過來?!盁? 你的身體……活動不了嗎?”
納蘭燁動了動嘴角, 勾起一抹淡笑,“無憂勿擾。較之一個月前, 每個關節都疼,現在已經大有好轉。這半個月來多虧了小璃,不然我也撐不了這麼久?!?
“不,燁哥哥,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憋L晴雪叫起來,幾步跑到納蘭燁的身邊,拉住他的胳膊,感覺到他裹著狐裘的臂膀仍不見溫度,眸中的痛楚更甚。
“世事不由人?!奔{蘭燁只嘆了這麼一聲後立命刁賦和風晴雪收回所有悲傷的情緒,彙報戰況。刁賦勉強地點了點頭,退到一邊,與風晴雪詳細地彙報了此次黎陽城外的戰況。
一個月前,被救回去的納蘭燁因爲冰蛭而誘發了潛藏在體內的寒疾。明明是夏日天氣,他卻如置寒冬,那還不打緊,可怕的是,洶涌的寒疾在一天之內就傾入他的每個關節,讓他疼得死去活來。全身的血液似乎也被凍僵了般,他一天天地失去了活動能力,明明還是大活人,身子卻僵硬如冰屍。
屋內擺滿了火爐,卻一點也溫暖不了他。刁璃匆匆地從王宮裡趕來,幾天來傾盡全力地施救仍是束手無策。在寒疾發作的那三天,納蘭燁被折磨得昏死過去好幾次,但每一次他都被凍醒,被全身骨頭的疼痛弄醒。
刁璃束手無策他知道,也許他死了會更好,至少無需受這樣非人的折磨。但是,他不能死。他死了,他的哥哥怎麼辦?他的家國怎麼辦?天璣素來恨天權,無時無刻不再虎視眈眈,不再等待時機侵入天權,一雪前恥。而他天璣國所忌憚的向來是他鐵神納蘭燁。如今,不僅有天璣,玉衡也蠢蠢欲動,再加上他在河畔看到了蝶門門主霍天。玉衡與蝶門聯手了嗎?至少從那天的形式來看,納蘭燁可以斷定,蝶門與沙門肯定有勾結。
兩年之前,天權與蝶門就勢不兩立。所以,如今三虎環視天權,納蘭燁身爲王兄的依靠,天權的支柱,他怎麼能死!更何況,他還未尋到她……所有的人都說閆靈兒背叛算計了他,不會再回來,但是,納蘭燁不信,不信她對他的情動都是假的,不信她會那麼絕情地看著他如此茍延殘喘。但是,她在哪?爲何在當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使他派出風門一半的暗人,出動一萬的神策軍尋人還是尋不到……
他的靈兒真的背叛了他嗎?納蘭燁始終不想如此認爲。所以,他要等,他要活著,他要她親口告訴他一切,哪怕是最無情的承認背叛,他也要她親口對他說出。否則他死不瞑目。
但是,非人的三天過去了,當他全身僵硬得無法動彈,簡直與廢人毫無區別時,她還是沒有出現……但是,玉衡和天璣那邊卻傳來了他們調兵遣將的消息!天璣和玉衡當真要趁火打劫!納蘭燁氣極,當場昏厥了過去。然後第二天,神策府便傳出納蘭燁英逝的噩耗。
自然這些都是納蘭燁的布排。他的身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既然他早晚將死,既然天璣、玉衡等的盼的就是他身死的消息,那麼,他就如他們的願,讓他的“死”提前。趁他頭腦還清醒時“死”去,這樣還能與敵人周旋。
所以,爲了讓天璣與玉衡對他的英逝深信不疑,他讓王兄爲他準備一場盛大而隆重的葬禮,而以他這十年的功勳,他也獲得了國葬的殊榮。這樣很好,他要所有人都相信他身死,特別是在北部的幾城幾郡,他更是花費苦心,做到萬無一失。全城爲他掛滿縞素,全民爲他披麻戴孝。他要的就是敵人一收到他的“死訊”能立刻毫不遲疑地行動。每況日下的身體,讓納蘭燁不得不採取這樣極端的方法宣告自己的死亡,迫不及待地引敵人出手入局。
誠然,國葬一計是一把雙刃劍,不僅讓敵人深信不疑,也讓自己一手訓練出的神策軍惶惶不安地相信了。看著將士們一會悲憤,同仇敵愾;一會又害怕,軍心渙散。如此不穩的軍心如何能抗敵守家?還好,世人知道已經身死的男人,此刻卻清醒地活著。納蘭燁很快就想出了應對之策。
納蘭燁一方面把自己詐死的消息告訴幾個主要的將領,讓他們回去鼓勵大家,穩定了軍心。另一方面讓幾萬素質較高的神策軍組成哀軍之師,故意深入玉衡設下的陷阱,佯裝打敗,而且是狼狽的吃個敗戰回來。
此次也算天佑天權,玉衡的主帥是沙通海而不是沙連海。沙連海生性保守謹慎,而沙通海則急功就利,且自詡有點小聰明就自大狂妄。納蘭燁要的就是這樣的敵軍主帥。很快,沙通海因自己的第一場小聰明而大獲全勝,大敗神策軍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之後的幾天他越是膽大,越是不將昔日威震一時的神策軍放在眼裡。
見沙通海如此鼠目寸光,納蘭燁繼續“大方”地丟出三郡一城,繼續讓自己的神策軍敗亡逃竄,足有聞“沙”喪膽的趨勢。甚至於納蘭煜中途遭到埋伏刺殺這事納蘭燁也曉得。當日納蘭煜其實只是受了點小傷,納蘭燁卻故意說他傷重而無法再御駕親征,讓玉衡更是得意,更是放心。
納蘭燁一步步地將玉衡軍引向黎陽城,那兒有他設下的空城計。他故意讓百姓出逃,故意讓一些守將棄城就是爲了將空城計演得逼真。不過,謹慎的沙連海還是讓納蘭燁擔心了幾日。玉衡軍居然在城外山崗駐紮而不立即進城。時間越拖對納蘭燁越不利,至少他的身體不允許他再久拖下去。那時的納蘭燁思考思考著都會突然昏厥。他怕,怕在雙方交戰時,自己會突然不省人事……
好在,事有天佑,沙門內部因權暗鬥,亦或是某種外力在推動,總之沙連海被罷黜,沙通海取而代之成了沙門門主,全權負責此次出征。果然,以沙通海的性子,他立刻揮師下山。不過這個時候,風晴雪還帶回了另一支敵軍的消息,原來天璣在玉衡駐軍山崗上時,自己也駐守在了密林中,伺機而動。
納蘭燁笑了,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等到了他們狗咬狗的戰機。於是,納蘭燁讓藏匿在城中的刁賦、風晴雪按兵不動。等到一天一夜後,當玉衡與天璣兩敗俱傷時,他們纔出馬。此時連空城計也都不必再用。刁賦、風晴雪直接在黎陽城外生擒沙通海,不費多少兵力就讓玉衡軍不戰而降。而尚無雲和柯大領著第二支神策軍直接在密林截住狼狽逃竄的天璣軍,讓他們有來無回。再接著,納蘭燁再讓四人一鼓作氣攻下玉衡的三郡一城,不僅一雪了前恥還讓神策軍軍心大振,軍威再復。
一切都如納蘭燁的預料,刁賦越說越激亢,越說越是自豪。有納蘭燁在,神策軍的確是所向披靡,有他在,天權絕對萬無一失。然而,看著納蘭燁緊蹙的眉宇,彙報完畢的刁賦不由問道:“燁,怎麼了?你似乎不大開心?!?
納蘭燁淡淡地點了個頭以作迴應,雙目疲憊地合上,無力地吐出幾個字,“只怕到頭來,我們只是在替他人做嫁衣裳?!?
“哈?”刁賦眨眸表示不解,風晴雪則立刻明白,只聽她上前秉道:“燁哥哥,玉衡那邊有消息,就在昨日,玉衡王司馬揚因病退位,繼位的是他年僅六歲的王兒,但是垂簾聽政的是司馬揚新封的王后媚雨。而這個媚雨據調查是出身青樓的女子,無權無勢,但,自從她登上王后寶座後,竟無人敢出言不遜,更不用說彈劾了。她的背後定有強大的靠山?!?
“司馬揚啊,”想起他那個表哥,納蘭燁只是無奈一笑,“貪圖享樂,沉迷女色,不失上進,玉衡要亡也是遲早的事。沒想到,最終卻便宜了蝶門,便宜了霍天。”
“什麼?蝶門?”刁賦有些震驚,“那麼蝶門與沙門合作,目的就是深入玉衡,伺機奪取玉衡江山?”
“極有可能?!奔{蘭燁無奈一嘆,如若不是他身體不濟,又無法走出這屋舍一步,他想要的勝利就不會只是這樣,不會只是敗天璣、敗玉衡,不會只是奪那三郡一城。他的志向本就是要遵從祖訓奪取玉衡。他極想與蝶門較量,極想與霍天較量,卻無奈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蝶門將玉衡不費吹灰之力地佔爲己有……
“啊,對了,”風晴雪突然想到什麼,叫出了一聲,“那個什麼媚雨王后的就蝶門的媚使!”見屋裡兩個男人都把視線看向了她,風晴雪嘿嘿一笑道,“千真萬確哦,這是某個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大人物招的喲?!闭f著,風晴雪得意一笑,幾步小跑跑到了納蘭燁的身邊,挽著他的胳膊邀功著,“燁哥哥你知道麼?那個什麼沙老二真是丟死人了。安置戰俘時,我把他丟入大牢,他就哈巴著討好本少主,要本少主放了他。本少主呸了他一口,忽想到什麼就進去跟他玩啦。呵呵,本少主不就是挑斷了他的手經,他就嚇得嗷嗷大叫,還什麼都招了。原來,將蝶門引入玉衡,將蝶門媚使媚雨推薦給玉衡王的人就是他沙老二。這人真是胸無大志,爲了那區區的沙門門主的位子居然引狼入室。蝶門是能合作的嗎?活該到頭來惹得一身騷。呸,魑鬼死在他手裡真是不值?!?
“晴雪,”納蘭燁有些心疼地安慰道,“魑鬼的死不能怪你,你不要再放在心上?!憋L晴雪素來瘋瘋癲癲,任意隨性,世上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入她的眼,讓她掛懷,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納蘭燁、刁賦等人卻深深瞭解她的本性。重義氣而講信用。更何況,如今她是風門的少主,魑鬼是她的手下更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的慘死,她如何能忘?
不過風晴雪也不想納蘭燁他們擔心,只聽她直接接口道,“那是,魑鬼的死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某個笨蛋。”說完,毫不客氣地瞪了刁賦一眼。刁賦立刻氣結。的確,當日他與魑鬼帶著一些兄弟前去救風晴雪時,刁賦看著滿身鞭痕的她時,整個人都傻掉了。以至於魑鬼不僅要救風晴雪還要照顧刁賦,簡直應接不暇,最後還爲了給他們兩人殿後而被擒……
刁賦將頭別開,風晴雪也低下了頭,懊悔剛剛的脫口而出。刁賦對她的心她曉得,但是,一切已經毀了,毀得無可挽回了……
氣氛一下子沉悶了下去,見兩人如此,納蘭燁不由問道:“在玉衡,你們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