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客棧的後院是關押家禽飼養家畜的地方,其中豬圈有三處。盛夏的近午本就燥熱易煩,關押著肥畜的豬圈更是臭氣熏天,讓人無法忍受。
肥頭大耳的家畜中隱有蜷縮於一角的身影。這人蜷身縮膝,窩於豬圈暗處,一身錦衣已骯髒不堪,臭氣陣陣。聞著這人身上的味道,豬圈的肥豬們還以爲是同伴,哼哼唧唧地用鼻子嗅嗅、嘴巴觸觸、身子碰碰,表示著友好,可惜那人猶是兀自抱身蜷縮,一點也不理會豬豬的友好示意。
“滾。”終於被蹭煩的某人擡出埋於腿間的頭,揮舞著手臂叫嚷著將一直圍著他轉的肥畜趕走。這摸樣與瘋子無異。
“星華大陸的仁雅之君——紫微太子,與豬爲伍的滋味如何呀?”有人由遠及近地來到,面上盡是譏諷冷笑。一身蓬頭拓面的歐陽戎怒瞪來人,卻見納蘭燁與刁賦更是訕笑連連。
“說過了,得罪本王連豬狗都不如。歐陽戎,乖乖配合,不然,本王保證,這隻會是個開始。”納蘭燁冷冷地警告道。
“配合?你是指《美人淚》?”隱忍怒火,歐陽戎從骯髒的豬圈中站起,捋去額上凌亂的髮絲,狼狽中卻不乏貴氣。
“識時務者爲俊傑,況且《美人淚》本就是我天權守護百年的東西,太子實在沒有必要爲了一件不屬於你的東西而身陷囹圄。”納蘭燁難得好心地勸解著他。
歐陽戎嗤笑道:“燁王爺,你搶我密閣寶物,私扣本太子,難道就不怕我□□引兵申討嗎?”
“私扣?誰傳的?”納蘭燁不以爲意地勾著脣角,對著刁賦招招手。
刁賦上前,打著摺扇,含笑說道:“十天前,一夥黑衣蒙面的賊人闖入紫微太子東宮密閣,盜走了紫微太子心愛的翡翠琉璃盞。紫微太子甚怒,即刻率領家將追之。追至紫泉河畔,紫微太子圍剿了賊人,卻獨漏了一人。爲了搜尋漏網之魚,紫微太子叫動駐守於紫泉河畔的守將柯大,駕著官船一路追尋賊人。可惜,船行至深夜,船艙忽然火起,還不待海將們做出反應,一夥海盜紛涌而上……最後,紫微官船的海將全軍覆沒,而身受數劍的紫微太子在柯大的拼死護送下突圍出。可惜仍被追殺上來的海盜一腳踹進了海里……”
“可以了。”納蘭燁擺手示意刁賦停下。
歐陽戎一眼錯愕,“你……你派人假扮海盜,殺我海將……全軍覆沒?”
納蘭燁不置可否,冷冷地勾出一抹笑意,“落水的紫微太子將會有兩個結局。一嘛,葬身魚腹,屍沉海底;二,被天權好心的打漁人救起,但身受重傷,一直昏迷不醒,機緣巧合下幸與前來鯉城微服視察的本王相遇。可惜太子傷勢嚴重,本王唯有將你護送回國都曲城,讓玉女神醫刁璃相救。”
歐陽戎含笑道:“呵,燁王爺還真有編劇的天分。真不知本太子可有選擇的權利?”
“太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選。”納蘭燁也含笑回道。
兩人互看彼此,笑顏相對,可這笑卻懾冷無邊。
“那麼,戎可否再問一句,得到玉女神醫相救後,戎何時能‘康復’?又何時能回□□呢?”
“呵呵,富貴在天,天命不由人。紫微太子命運會如何,本王非神非仙,豈能預測天機?不過,事在人爲,只要紫微太子這做‘病人’的能夠密切‘配合’神醫,‘藥到病除’是遲早的事。”
歐陽戎雙眸微瞇,那隱於袖袍的手緊緊握起,但很快又鬆開,歐陽戎笑著走近納蘭燁,“好一句天命不由人,卻又事在人爲呀。王爺您說的是,戎能得王爺相助,得神醫相救,真是三生有幸。不過,戎可否再問一句,王爺將如何把戎傷重昏迷中的狀況傳回□□而不引起我父王懷疑呢?”
納蘭燁勾脣,涼涼地吐出三個字,“二殿下。”
歐陽戎聞言咬牙瞪目,二殿下,他的二弟歐陽戌!歐陽戌此人是歐陽戎同父異母的弟弟,僅小他三個月,所以,歐陽戌一直對他這個太子大哥不服,甚至於仗著其母妃得寵而多次正面與歐陽戎爲敵,一直覬覦著東宮太子的位置。
若不是歐陽戎的母妃早死,歐陽戎的太子地位隨時在受威脅,他也不必時時提心吊膽,也不會接受夢使的提議,將《美人淚》私藏。以至於後來《美人淚》被盜他也只能欺瞞父王說是丟了心愛的翡翠琉璃盞。歐陽戎斂住心中的憤然怒氣,平聲問道:“敢問燁王爺,此次閣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我太子東宮,也是得賴於本太子二弟的‘引見’?”
“知弟莫若兄。”納蘭燁再次揚脣,“太子與殿下兄弟情深,羨煞旁人。貴弟得知太子橫遭厄運,心繫太子安危,不久後將會親自到本朝國都探望太子。”
這話納蘭燁雖說得輕巧,但是此刻在歐陽戎聽來,卻在心裡激起千淘萬浪。歐陽戌的到來明裡探望是假,暗害是真。只是,到時候,他們兩兄弟都在天權,取誰舍誰就全憑納蘭燁了。好一個“事在人爲”啊。他們兄弟在納蘭燁眼裡就只是兩個小丑,而他將會根據他們這兩個小丑的表現而再做“打賞”。
歐陽戎暗忍怒火,最終選擇“配合”,“王爺您親自到本太子密閣盜走的《美人淚》正是蝶門夢使相贈本太子的那幅。一年前,本太子親自驗過畫,卻實有一座黃金之城和一張通往流光河的地圖隱於畫中美人之下。這一年來,本太子答應夢不得輕易啓畫,所以,戎也不知王爺盜走的畫爲何不會顯示真容。也許一開始,夢就不是誠心與我相交……”
“蝶門夢使?”納蘭燁喝住歐陽戎,“你是說,《美人淚》是夢贈送給你的?怎麼可能?”
歐陽戎微愣,納蘭燁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卻引起他的興趣。“畫軸確實是夢親手相贈。”
納蘭燁雙目驟寒,“你見過她了?在哪?”
“在我□□西北處的覆雪峰上。”
“覆雪峰?那座休眠火山?夢在那?把情況詳細告訴本王,若有任何隱瞞,休怪本王不尊重你的選擇。”
納蘭燁來氣了,歐陽戎微微笑著,心頭卻在暗笑。夢居然也能牽動納蘭燁的心。
想到夢,歐陽戎不由一陣感嘆。一年前,他應她的邀約來到覆雪山峰上,終於得到了這藏有黃金之城路線的畫軸《美人淚》。得到藏寶之圖固然可喜,但遠沒有有夢的相幫來得興奮。蝶門的夢使,果然是個扶邦傾天的奇女子,她對各國形式的分析,道出的初步計謀,讓歐陽戎不得不大升信服。
就在歐陽戎上覆雪峰時,一幅由夢一手臨摹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美人淚》正在天樞國引起腥風血雨。有了那張假圖的掩護,歐陽戎才能悄無聲息地將真的《美人淚》送進紫極太子宮的密閣。半年來,夢總是適時地利用假畫軸引起各國拼搶混戰。在這半年中,各國因爲爭奪《美人淚》已是情誼斷盡,死傷無計。而真正的《美人淚》卻一直安然地躺在他太子宮的密閣中。這便是她所提的首步計策:藏圖。
而第二步的富國之策,夢向歐陽戎提議的是重視沿海經濟的發展,特別是漁業、採珠業的發展。然後再由沿海經濟的發展帶動內陸經濟,從而實現富國的最終目標。
紫微□□地處六國正中,四面皆有大型河流,溝通著玉衡、天權、天璣和天璇四國。其中以紫泉、紫衡爲兩大河系。歐陽戎聽從夢的建議,趁著各國爲了假畫軸拼得頭破血流時,集中精力,大力發展兩大河系的採珠業、漁業,搶奪四國的海上貿易額,慢慢壟斷星華大陸沿海的經濟。
這計策很妙、很實在,歐陽戎當時就讚不絕口,而之後的半年,兩人,一人負責興起各國混戰,一人專攻沿海經濟,做得是默契合拍。特別是紫衡河的一場海嘯,讓玉衡的採珠業遭到大損失,紫微卻倖免於難。這點還得歸功於夢,若不是她及時帶回海嘯的消息,讓歐陽戎及時將採珠人撤走,紫微的採珠人也不會逃過這場無情天災。
“只是,五個月前的那場海嘯讓我失去了夢的消息,即使我把能調的軍隊都調去尋找,也難覓她的芳蹤。夢失蹤了,消失得宛如人間蒸發了般。”歐陽戎長長地喟嘆著,回想起自己每次進密閣,看著那幅靜靜躺著的畫軸,想起畫軸中的那位絕色少女,他就是一陣晃神。夢到底生何姿容,他自今還是不知。她在他眼前總是那樣“雪球”般全副武裝出現,她對他說話的口氣總是那樣冰冰冷冷。然而,她這一消失,讓他的心也跟著空蕩了。
納蘭燁靜靜地聽著,聽著歐陽戎將夢約他相會,將圖贈他並囑咐他一年之內不得展開畫,聽著他說夢利用假畫引起各國爭搶並建議他重視沿海經濟等等,看著歐陽戎回想著夢與他相伴的那半年,污穢的臉上露出的得意,納蘭燁心頭的怒火越來越盛。該死,她居然跟他私會還私下定下什麼合作契約,還幫助歐陽戎!她看上歐陽戎哪一點?然而,當聽到歐陽戎說夢消失於那場海嘯中時,心頭又隱隱擔憂。
“哼,無需你再尋,更不準你再對她念念不忘,本王自會尋到她。”納蘭燁冷冷地警告著。
“哦,難道夢與王爺也有交?”歐陽戎恰當地問了這句讓納蘭燁立刻寒臉。夢與他有沒有交,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想知道,但卻該死地不記得了。一點也不想回答歐陽戎這個問題,納蘭燁直接跳過,語氣冷硬地說道:“最後問你一句,你可曾見過夢的容貌?”
“斗笠雪紗,難辨芳容。”歐陽戎嘆道。
再看了一眼歐陽戎,納蘭燁轉身,看向刁賦,“好生‘照顧’□□‘傷重昏迷’的紫微太子,若有閃失,本王唯你是問。”
“哦。”刁賦有些嚇到。這納蘭燁臉上黑沉得可怕,口氣也惡劣得很。一切變化就只在這幾句對話後,刁賦無奈地對天翻了個白眼。
此刻後院裡,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啼叫,惹人心煩意亂。納蘭燁走出幾步,忽然想到什麼,回身囑咐刁賦,“賦,靈兒吃了盛陽丹,好好補補她的身子。”
閆靈兒吃了盛陽丹?!刁賦愣在了原地,但呆愣只是片刻,待他忙不迭地應完納蘭燁,見他轉過身遠去後,刁賦的臉上才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讓人安置好歐陽戎後,刁賦趕緊找閆靈兒去。
*
踏出後院,一道黑影就出現在納蘭燁的身後,納蘭燁也不見回身,黑影恭敬地對著納蘭燁的背影單膝跪地,赤發鬼面,孔武身材,來人正是風門四鬼之首魑鬼。
“如何?”納蘭燁問道。
“回王爺,醜閻佯裝成商旅進了龍門客棧附近的太白樓。而假扮屠夫的柯大,一直沿街叫賣豬肉,暗中打聽著我們的住處,依屬下看,柯大一時半會倒也打聽不到龍門客棧。”
“嗯,知道了,繼續盯緊。”
近午的陽光灼熱而刺眼,納蘭燁卻迎眸直視,嘴角微微勾起。誰說天命不由人?鯉城即將迎來的這場交鋒,他納蘭燁定要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