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我以爲遇到你是我的劫,但是,如今我才知道, 你是我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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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納蘭燁儘量保持鎮定, 但這一問不知不覺仍是冷掉了幾分。
納蘭燁冷然的口氣讓閆靈兒心頭不由一突, 咬了下脣瓣, 她最終還是選擇如此回答, “霍天對我有恩。不管怎麼說,他始終是在我深受寒疾折磨時救治了我,在我無依無靠時收留了我, 也是他授了我一身的本事,他, 他始終是我的師父。一日爲師, 終生爲父。”
聞言, 納蘭燁立收斂了笑容,靜默地看著她, 鳳目一改往日的和煦,漸有濃雲聚攏。感覺納蘭燁隱隱在生氣,閆靈兒繼續說道,“但是我保證,在我能說的範圍內, 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會有所隱瞞。我不會把蝶門, 把霍天最大的機密出賣, 亦發誓不會再助蝶門、助霍天做任何有害天權、傷害你的事。納蘭燁……”
鼓起勇氣將頭擡起, 望著那雙雲雨莫測的眸子,閆靈兒心頭微窒, 咬著脣瓣,再無言語,小手下意識地緊緊抓著這隻溫熱的大手,不安地等待著他的迴應。
一室靜謐,唯有彼此交錯可聞的呼吸,唯聞燭火隨風搖曳的輕微聲響……明顯感覺到她的不安,她的期待,納蘭燁縱使滿腹的不滿,亦無法發作。霍天在她心裡到底有著怎樣的地位?納蘭燁雖有不解有不甘,但更心疼她此刻的惶惑不安。納蘭燁握起掌心,將那隻不安的小手包覆在掌中,給它溫暖,給它安定。
“傻丫頭,”納蘭燁輕嘆了口氣,“也許霍天對你有再造之恩,且恩重如山,但是,蝶門是什麼組織,霍天是什麼人你該是最清楚。你如今爲了我而逆蝶,霍天、蝶門豈會輕易放過你我?既然他們會不仁,你又何必對他們有義?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不是在逼你,只是,蝶門的神秘與可怕,你我都很清楚。我只想給你一個安定無憂的未來。”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得,”閆靈兒咬咬了脣瓣,猶豫著要如何應答,感受著他掌心帶給她的溫暖與安定,她再次鼓起勇氣面對他,“但是,即使他不仁我也不能無義。”更不能無孝啊……閆靈兒深深地喟嘆著,心底的苦澀早已將她的幸福深深掩埋,但是,她又如何能說?如今的蝶門非以前的蝶門,霍天也非昔日的霍天。如今的霍天是她的哥哥玄封假扮,那是她此生唯一的至親,是她童年溫暖幸福的源泉,即使因爲兩年前的事而怨他怪他,她也無法將他徹底出賣。而蝶門如今已是玄封的基業,是她軒轅一族光復搖光的基業……她又如何能出賣?她始終也是搖光軒轅氏的後裔,即使她多麼的不願,卻是難以更改的事實。
“是嗎?看來我太低估霍天在你心中的地位了。”根本不明她內心的真正糾結,納蘭燁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漸漸鬆開掌中的小手。感覺到他的離開,閆靈兒頓時有些慌亂,她想伸手去抓,卻發覺自己一點挽留的資格也沒有。
她仍舊在負著他……閆靈兒繼續將頭深埋,然而她的頭剛低下,納蘭燁就擡起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望進她的眼底,他問道,“蝶門與天權遲早會有一場大戰,避無可避!如果我與霍天生死對決,你會選擇助誰?”
“你。”閆靈兒毫不猶豫地答道,“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無論霍天,無論蝶門。”
“呵,”納蘭燁難掩的苦笑,“但是你可知道,每次能將我輕而易舉地傷得遍體鱗傷卻只有你。”
“不。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納蘭燁這樣的苦笑揪疼了她的心,“以前不是,以後更不會。”閆靈兒懇求著。
這樣的她終究還是讓他心軟,納蘭燁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將兩顆不安的心緊緊貼在一起。“靈兒,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
“對。納蘭燁,請你相信我。我只是幫霍天保守一些事,不會再助他,更不會傷害你。”她亦看進他的眼底,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承諾道。
良久的靜默,無聲的對視。暈黃的燭火映著納蘭燁鋼如斧削的臉,一明一滅,深沉莫測。閆靈兒看著他,心難掩的慌亂。只一刻等待,她便覺一世般煎熬。
“好,我尊重你的選擇。”末了,他終是讓了步。然而他的迴應讓忐忑不安的閆靈兒瞬間潸然淚下,但一朵絢爛的傾世之花亦綻放在她的嘴角。
“傻丫頭,哭什麼?”見她又哭又笑,納蘭燁很是無奈,閆靈兒只是傻傻地搖了下頭,又點了下頭,笑顏如花卻也淚如斷珠,朦朧暈黃的燭光下,竟美得動人心魄。納蘭燁心頭一動,捧起她的臉,溫柔地吮去她的淚花,含住她嘴角溢起的甜美笑容。
許久纏綿的兩人終於戀戀不捨地分開,靠著納蘭燁胸膛,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閆靈兒第一次感覺到無比的安定。十八年的命運孤苦,十八年徘徊在黑暗邊緣,此時此刻,依偎在他的懷中,她只覺得一切都值得。如果只有歷經那樣的千辛萬苦才能在萬千人海與他相遇相知、相攜一生,那麼她願意,願意……
此生有夫如此,婦又何求?
“納蘭燁……”閆靈兒柔聲喚道,卻被納蘭燁擡起一指輕抵脣瓣。
“還連名帶姓地叫?”納蘭燁挑了下眉表示不滿。閆靈兒愣住一會,但很快又展開笑顏。
“燁。”這一聲輕喚甜到了納蘭燁的心裡,瞇起的鳳目,笑光溢彩。將她攬進懷裡,側臉貼著她的額面,聞著屬於她獨特的冰雪氣息,納蘭燁的心瞬間被填得滿滿,但感傷也一瞬間傾巢而出。
“靈兒,當年你爲何離開?”兩年前,若她沒有離開,他們是不是不必走得那麼辛苦?
“對不起。”閆靈兒嘆道,這一聲對不起她早就想對他說了,“當年我與你的際遇過於荒唐,我一時失了分寸,我不知,不知該如何面對你,面對我們那一天一夜。我根本沒辦法留下……”想到當年的決絕,閆靈兒就是一陣後怕,環過手臂,將他又抱緊幾分,生怕此時此刻只是在夢中,生怕一撒手將什麼也握不住……
感覺到緊緊抱著自己的她在不住顫抖,納蘭燁擔心道,“靈兒,怎麼了?”
“我怕。”閆靈兒惶惶難安,不覺又抱緊了納蘭燁幾分。
“怕什麼?不怕,我一直在這。”納蘭燁輕笑著,寵溺地撫著她如墨緞般柔順的青絲,任由著她將他摟得緊密不分。
“你會一直在這嗎?”閆靈兒問向他,語音已隱帶哭腔。
“會,當然。怎麼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又哭了?”納蘭燁心頭一驚,指尖已撫上她的眼角,爲她試著淚。
閆靈兒搖了搖頭,握住那隻爲她拭淚的手,她凝噎在喉,“兩年前,我以爲遇到你是我的劫,但是,如今我才知道,遇見你是我的幸。沒有你,世上不會有‘閆靈兒’。正如你所說,閆靈就是那麼一個人,冷冷清清、孤高寂寞。沒有你,我的一生就將那樣冷冷清清地走完。那一天一夜,你給我的不僅是溫度,你讓我懂得了笑,讓我嚐到了幸福的味道。此生能與你相遇,何其幸哉!”
“嗯,知道了,傻丫頭,不要再哭了。”聽著她如此動人的告白,納蘭燁心頭暖暖如陽,甜甜似蜜,但是她淚如梨花帶雨亦揪疼了他的心。
閆靈兒點點頭,鬆開了納蘭燁幾分,努力收回淚水,但下一刻想到要說的話,淚又不爭氣地落下。閆靈兒再次撲進納蘭燁的胸懷,感受著他像天一樣寬廣,像海一樣浩瀚,像光一樣溫暖的懷抱,不安的心才漸漸安定。“燁,我想知道,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何你會記得?”
“你的眼淚,淡淡的鹹卻滿是苦澀。”納蘭燁說著,眸光染上了悲痛色彩,“是你臨走時的最後一滴淚讓我掙扎著醒來,意識慢慢的混沌,腦中慢慢被抽走記憶的恐懼讓我掙扎著醒來。靈兒,當年你多麼的狠心,美好的記憶被你抽走了,剮心的疼痛卻深深地留了下來。你的媚惑之笑,你的催眠之術,你絕然而去留下的那抹背影……你知道嗎?這兩年來,我幾乎夜夜都會陷入那樣的夢魘,經受那樣凌遲般的痛楚。靈兒,你知道嗎?當年的你,何其的狠心。”
“對不起,對不起。”納蘭燁的質問她無可辯駁,他兩年來遭受的折磨遠不止寒疾帶來的痛苦,竟還有她給他帶來的夢魘,“我以爲萬無一失,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醒來,沒想到你深受寒疾折磨,夢魘折磨。對不起……”
“那天你說,‘一切只是一場夢!只是夢……’”忽然,納蘭燁吶吶回憶道,閆靈兒看著他哀傷的眼眸,一聲“對不起”又想溢出時,她卻忽見他笑了,聽他繼續說道,“是你告訴我的,是你讓我記下的,把那個字深深地烙印進了心坎。‘夢’。”
閆靈兒微微一愣,久久地消化著納蘭燁突來的這一句。他的笑映入了她的眼底,亦讓她慢慢地綻放了笑顏,只是有些的哭笑不得。“原來我犯了一次傻。”沒想到她當初強迫納蘭燁記住那一天一夜的際遇只是如夢一場,卻反而把“夢”這個字眼烙印進他的心坎,讓他懷疑起蝶門的“夢使”。
“你不是犯傻。夢使您這是捨不得我納蘭燁。”男人飛揚脣角,挑起她的下巴,雙目灼灼地看著她,甚是自得。
閆靈兒擡起頭,迎視他灼灼的眼神,“是,我捨不得你。”她纖柔的手撫上了這世上最耀眼的笑容,淚仍在眼中無措顫動,“所以我後悔了。我後悔兩年前不信你,後悔狠心抹去你的記憶,後悔害你受夢魘折磨,受寒疾折磨……如果,我留了下來,那麼我們都不必遭受那些疼痛……燁,真的好痛,好痛……”哽咽一聲,閆靈兒已然哭得泣不成聲,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小腹,那裡曾經有一個鮮活的生命,是她與他愛的結晶……可是,那個生命到最後卻只是化成一灘血物,留下了她剮心般的痛……
閆靈兒突然間肝腸寸斷的哭聲讓納蘭燁的心揪成一團,緊緊地絞在一起,剛剛他就想逗樂她,沒想到反而害她心傷難過成這樣,她痛楚糾結的臉色更是讓他心頭一窒,忘了呼吸,失了魂魄。
“怎麼了?哪裡痛?”他只能慌亂無措地重複問著,手忙腳亂地爲她拭著似乎永遠都流不盡的淚。十年來號令著千軍萬馬,運籌帷幄著天下戰局的神策侯,第一次感到挫敗。當納蘭燁察覺到閆靈兒喊痛的根源時,心驀然一驚。“靈兒,你在做什麼?放手!”她的五指深深地抓著小腹,深深地扣進了衣裳,甚至扣進了皮肉,一絲血腥已然暈染開來,隱隱地已聞撲鼻血腥……
她的小腹在痛?納蘭燁心如凌遲,是什麼樣的痛讓她如此悲痛欲絕?納蘭燁勸著她,哄著她,希望她放開,但是她雙眼失神,竟然完全置若罔聞,末了,他直接將她自殘的手拿開,緊緊地將它握在手心,感覺到它不住的巨顫,他更是心疼難當。“肚子痛嗎?不怕,我這就去叫小璃過來,她是神醫,一定會治好你的。”
閆靈兒一直搖著頭,緊緊地抓著他,不讓他離開。她想告訴他縱使華佗轉世都已挽救不了那個來不及問世的孩子,但是,她又不敢開口,不忍讓納蘭燁知道這些。這個痛是她此生的悔恨,那個孩子是她此世的愧疚……這樣的痛,已然造成,已然無力迴天……讓他知道只是徒增痛苦,無濟於事……
閆靈兒想著,慢慢地穩住情緒,只是淚就是停不下來,她只是緊緊地抓著納蘭燁,埋進他的胸懷,任淚灑落,汪洋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