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
初十已過,
便是親戚再多,十天也差不多走完了。
汴京城中的酒樓正店,逐漸開始忙碌了起來,熱鬧的程度要比往年還要厲害些。
究其原因,還是今年乃是科舉年,有大批外地學子提前抵達京城。
這些學子們消費能力很是不俗,元宵節還沒到,便經常引朋喚友的舉辦詩會雅集。
酒樓正店也樂見其成,多數還會請教名號,給些優惠什麼的。
畢竟,與會的學子中,要是出個狀元探花進士的,說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這日上午,
宮城東北,
正店樊樓,
作爲汴京最有名的正店之一,此時自然也是熱鬧異常。
不時有學子,下馬、下車或下驢後,穿過熱鬧的滿是攤販的街邊,來到樊樓綵樓下,在夥計的招呼中進到樓中。
徐載靖站在樓上窗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面的街景。
視野最上方,
是遠處的天空,
有宮城門樓和宮中大殿,建築上的屋檐瓦片,反射著空中的陽光。
中間是鱗次櫛比的各家庭院屋頂,多數煙囪中朝外飄著青煙。
近處的是人來人往的擁擠街道,路邊掉光葉子的樹上繫著篷布,篷佈下不時有白色的熱氣蒸騰而出。
街上嘈雜熱鬧的說話聲、車馬聲、叫賣聲、打招呼的笑聲,糅雜在一起涌到了樓上。
又不時有冷風掠過,吹得徐載靖臉頰發涼的同時,還帶來了樓下哪家攤子上的食物香氣。
“青雲!”
“公子?”
“聞聞這個味兒,去樓下看看是哪個攤子,買些上來嚐嚐味道。”
“是,公子?!?
青雲應是而去,剛離開雅間,便喊道:“見過顧二公子,餘二公子。”
聽到動靜,徐載靖轉頭朝雅間內看去,一眼就看到顧廷燁和餘家二郎帶著小廝走了進來。
看著徐載靖的目光,顧廷燁有些無奈的挑了下眉。
“徐五哥,春節喜樂?!别N二郎笑著拱手道。
徐載靖微笑點頭。
沒解開禦寒的披風,顧廷燁直接走到徐載靖身邊,探頭看著窗外:“靖哥兒,看什麼呢?”
“看風景?!毙燧d靖笑道。
看著徐載靖眼神,顧廷燁回頭看了眼餘二郎,低聲道:“我那岳父求到嫣然跟前,讓我帶著小舅子出來玩。畢竟餘老大人就這麼一個孫子?!?
徐載靖側頭朝著餘二郎笑了笑後,看著顧廷燁問道:“今日齊家大門打開了麼?”
顧廷燁點頭:“開了,聽我家門房說,一早就打開了。昨日還有載著大箱小箱的馬車離開呢?!?
徐載靖眼中疑惑:“馬車?”
“嗯!說是去國公府給曹家和盧家送賀禮?!鳖櫷罾^續道:“五郎,宗哥兒和曹家姐兒定親的速度可夠快的?!?
徐載靖微微點頭,繼續道:“那,元若正月十五後,還去盛家麼?”
“我看是難嘍!”
顧廷燁剛說完,門口又一陣動靜,樑晗、鄭驍以及張家三郎四郎一起走了進來。
幾人身後還跟著喬九郎。
進門打了招呼,鄭驍搖頭道:“我這一路上樓,看到好幾個穿著皮裘搖摺扇的,也不知道他們是冷還是熱?!?
“咳!”正故作瀟灑,捏著摺扇的樑晗咳嗽了一聲。
衆人看去,紛紛笑了起來。
說話的時候,雅間屏風後的青草等三個女使,和幾個小廝開始上茶。
“就這間?”
雅間外再次傳來了說話聲,
衆人看向門口,就看到身穿大紅錦袍,外罩貂裘,鬢邊插著絹花的榮顯,一邊搖著摺扇,一邊風騷的走了進來。
“喲!幾位都在呢!靖哥兒!”榮顯捏著摺扇拱手笑道。
徐載靖等人或點頭或拱手回禮。
跟在榮顯身後的青雲,將採買好的糖煎果子放在了桌子上。
“榮顯,你這身打扮,可真夠.顯眼的?!鳖櫷钚χ鴵u頭。
榮顯摸了下鬢角:“二郎,承讓!”
衆人落座後,
青草等女使小廝,迅速將敞開的門窗合上,將嘈雜和冷風關在了外面。
雅間中熊熊燃燒的偌大火爐開始發力,屋內開始暖和起來。
榮顯脫了貂裘,笑著說道:“對了,方纔來的路上,我還碰到高淨那廝了呢!和那廝對罵了幾句,那廝敵不過就跑了?!?
“顯哥兒,你怎麼碰到高淨了啊?”鄭驍疑惑道。
榮顯品了口香茶,擺手道:“騎馬遇到的唄,我隨口問了兩句,高淨那廝就說他是要去興國坊?!?
“他去興國坊幹嗎?”顧廷燁蹙眉問道。
榮顯略有些疑惑,道:“瞧著那廝是喝醉了酒,傻了吧唧的,說是去找齊小公爺的麻煩,爲曹家的親戚出口氣。”
“我罵了他兩句不自量力,那廝想讓僕從和我動手,結果被我帶著的親隨給揍了?!?
“那廝見情況不好,就撒腿跑了?!?
說完,榮顯一臉迷惑的看著雅間內的衆人,道:“幾位兄弟,高淨這廝,爲什麼口口聲聲的要給曹家的親戚出口氣?”
徐載靖聞言,無奈的搖了下頭。
張方領蹙著眉頭罵道:“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嘬鳥東西!”
張方頌連連點頭。
“嘖?!敝佬┦颤N的鄭驍,惱火的歪了下頭後,嘖了一聲,顯然心裡也不痛快。
“到底是怎麼了?”榮顯茫然的看著衆人。
顧廷燁、餘二郎和一旁的喬九郎,眼中同樣滿是好奇。
樑六郎看了下徐載靖、鄭驍和張家三郎四郎,輕聲道:“四位哥哥,瞧著高淨喝多了酒,那事兒可能吐露出去了?!?
“什麼事兒啊?能說麼?”榮顯趕忙問道。
徐載靖等幾人點了下頭。
樑晗輕聲道:“燁哥兒,之前曹家和齊家,本是要結親的.”
“是齊衡和.”樑晗名字沒說出來,顧廷燁便一臉恍然的點了下頭。
一旁,
喬九郎朝著榮顯豎了下大拇指,道:“榮二哥,高淨那可是皇親國戚,這您都敢動手?”
榮顯撇嘴一笑:“就跟誰不是似的?!?
“好了,不聊這些了。”鄭驍擺手道。
衆人紛紛點頭。
此時,樊樓中的佳餚,開始如同流水一般的送了進來。
衆人岔開話題,聊了些北邊的事情,幾句話就說到了北遼和金國身上。
菜上全了之後,
鄭驍帶頭,衆人齊齊飲盡了一杯溫酒。
顧廷燁一邊自己斟酒,一邊看著身旁的張方領,道:“張四哥,我聽父兄說,去年冬天,金國和北遼幹了幾仗?”
張方領點頭,表情略微凝重的說道:“是,幾仗規模都不大,不到千人的規模,上不了咱們大周的邸報?!?
徐載靖道:“那,是蒙古諸部和金國打,還是北遼的騎軍和金國打?”
“都有?!睆埛筋I繼續道:“據傳來的戰報,不論是和北遼,還是和蒙古諸部,金國都是贏多輸少,還多是以少勝多。”
“哦?”徐載靖和顧廷燁意外的對視了一眼。
鄭驍嚥下嘴裡的菜,曬然一笑,道:“也該金國贏!金國這些日子,鉚足勁的習慣了蒙古諸部的戰法,還找到了弱點?!薄胺从^北遼,宗室貴族忙著防備幾個世家,幾個世家則防著蒙古諸部亂來,各方勢力亂作一團,根本擰不成一股繩?!?
“要是今年戰事規模變大,不知北遼和金國,會打成什麼樣呢?!?
顧廷燁面色嚴肅的放下酒杯,眼中若有所思。
徐載靖搖頭道:“真要幾萬人打起來,怕北遼和蒙古諸部會兵敗如山倒。”
鄭驍朝著徐載靖舉起酒杯:“五郎所言不錯!這事兒我和哥哥們聊過,怕不是今年冬,北邊如何就要見分曉?!?
“蒙古諸部一是能退回原來的草場,二還能投奔我大周,怕是不會死戰?!?
“觀金國立國以來的數場戰鬥,以後多半會是我大周的對手?!?
席間衆人紛紛點頭,之前金國藉著高麗使節,妄圖得到大周輿圖,衆人是知道的。
衆人聞言,紛紛面容嚴肅的點著頭。
隨後,
席間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壓抑。
知道自己未來的對手,是個連續不敗的高手,任是誰心中都會緊張打鼓。
榮顯舔了下嘴脣,他在南邊上過戰場,自然知道能以少勝多還是屢戰屢勝,是多麼的難得。
既要將領指揮得當,還得麾下士卒捨生忘死。
想著這些,榮顯忽然發現徐載靖正自在的吃著菜。
“靖哥兒,瞧著你倒是輕鬆?!睒s顯說道。
席間衆人的視線也都看向了徐載靖。
徐載靖和衆人對視了一眼,笑道:“幾位都是我朝軍中的棟樑!不僅沒有十分輕視的說金國乃是蠻夷小國,反而對其十分重視?!?
“想來以後會嚴加練兵,如此,我又有什麼緊張的呢?”
“咱們也和金國的精銳武士交過手,那般堅韌悍勇之士,我朝軍中又不是沒有。”
衆人聞言,看著徐載靖緩緩點頭,氣氛也鬆緩了不少。
“靖哥兒說的是。”鄭驍笑著道。
“來,喝酒!”顧廷燁笑道。
席間,
衆人敬酒你來我往,幾番下來衆人喝的都不少。
期間,稍有些醉意的鄭驍,攬著徐載靖的肩膀說道:“五郎,如你和二郎這般的,身上有了科舉功名,將來入軍的話,位置怕不是比我還高?!?
徐載靖笑了笑,道:“鄭二哥,我身上便是沒有科舉的功名,我入軍後的位置照樣比你高。”
鄭驍:“五郎,你!”
一旁幾人聞言,紛紛笑了起來。
鄭驍撇嘴搖頭道:“我,我這是想讓你們倆科舉用功呢,怎麼到了靖哥兒你這兒,回來的話語,這麼讓人寒心呢!”
徐載靖笑著點頭:“弟弟心中收到鄭二哥好意,科舉之時定然努力用功!”
鄭驍:“這還差不多!”
“也祝鄭二哥早生貴子。”徐載靖又道。
鄭驍喜笑顏開:“哦喲喲!多謝五郎祝福,哥哥心中收到!”
一番笑鬧後,聚會結束,衆人呼啦啦的朝外走去。
青草和花想雲想,也將茶具收進提盒中,跟著衆人出了雅間。
下樓的路上,自然也引得不少人看過來。
今日樊樓中,即將參加會試的舉人也不少。
徐載靖等人走過來時,舉人們知道眼前人非富即貴,眼中便有了不少豔羨的神情。
趁著酒勁,心中下月努力科舉的勁頭,又猛增了一分。
衆人下了樓,樊樓管事趕忙湊了過來。
忽的,
有人朝著衆人拱手躬身一禮:“徐五哥,顧二哥,新春吉祥,今日好巧!”
顧廷燁看過去,帶著醉意的眼中滿是思索的神色:“呃,你是.靖哥兒,你別說,我能想起來了?!?
徐載靖無奈的朝著那人點頭回禮。
“你姓李,對吧!”
說完,顧廷燁又想了片刻,中獎一般的指著那人,說道:“李都!”
徐載靖輕聲道:“李鬱。”
“哦!對對對!李鬱兄弟?!鳖櫷钚χ暗馈?
徐載靖同樣微笑:“李鬱兄弟,今日你這是.”
李鬱笑道:“徐五哥,來京後認識了幾位同年會試的友人,今日來樊樓一聚?!?
看著李鬱身邊的幾人,徐載靖笑著點頭:“幸會。”
“幸會?!睅兹粟s忙回禮。
“五郎,這位是?”張方領呼著酒氣,疑惑問道。
“我家親戚。”徐載靖笑道。
有些醉的張方領掃視了一眼李鬱幾人後,笑著點頭,道:“我乃英國公家四郎,張方領,幸會。”
李鬱幾人趕忙回禮。
待徐載靖等人離開,同行的一個舉子看著李鬱,驚訝道:“李鬱兄,人不可貌相,沒想到你還認識京中如此遮奢的人物?!?
李鬱笑著擺手:“我家和徐家也是拐著幾道彎的親戚,這麼說,是徐五哥擡舉?!?
另一人笑著道:“這位五郎的話本,我看過幾個了!雖身形不如話本的那麼誇張,但氣質的確不俗!”
“想來咱們以後中試,入朝做官,應該有機會見到英國公吧?”
李鬱等人紛紛笑著點頭。
“五郎身邊的是英國公家的哥兒,那另外幾位,想來身份也是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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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話,李鬱道:“我認的一位公子,那是寧遠侯家的哥兒?!?
“說起來,這兩位也是咱們會試場上的對手!”有人笑道。
“那咱們就會試考場見真章!”
離開樊樓,
衆人騎馬坐車朝興國坊走去。
路上,
徐載靖看著一旁的顧廷燁,道:“二郎,元若身邊的不爲,沒出事兒吧?”
顧廷燁搖頭:“沒有!前兩日石頭還看到他了?!?
說完,看著徐載靖鬆了口氣的樣子,顧廷燁繼續道:“怎麼,五郎你擔心不爲因元若的事被打死?”
徐載靖點頭:“平寧郡主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榮顯.”
說著徐載靖回頭看了眼身後,又擺了擺手。
徐載靖等人後面,榮顯正駐馬在南講堂巷口,朝他揮手告別。
“牽扯到元若的終身大事,還壞了平寧郡主的打算,認識這麼多年,我自然有些擔心。”徐載靖道。
顧廷燁呼出一口白氣:“放心吧!元若和咱們下月要科舉,齊國公又在家裡,無論如何都不會出人命的。”
話音剛落,
兩人身後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回頭看去,卻是榮顯騎馬追了上來。
來到徐載靖身邊,榮顯將藏在袖子裡的東西,塞進了徐載靖胸口的衣服裡。
將東西塞進去後,榮顯拍了拍徐載靖胸膛,眼中有不少別的意味,道:“我家的謝禮?!?
說完,榮顯撥轉馬頭離開了徐載靖身邊。
顧廷燁朝著徐載靖一笑,有些羨慕的說道:“喲,上次在馮家英雄救美的謝禮?!?
徐載靖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