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墨，
繁星點點，
正月十四的大月亮，高高掛在夜空中，灑下了一片清冷的光輝。
街邊的樹木枝杈、店鋪的招牌酒旗等，都有黑黑的影子投在街面上。
內城西側，
樑門裡大街，在這條街上朝西看去，就能看到遠處的西水門。
樑門裡大街街邊有富貴人家提前點起的花燈，和月光一起將街面照的還算明亮，街上稀稀拉拉的鋪兵和百姓，不用挑著燈籠便能走路。
忽的，
“汪——汪汪！”
街邊人家院子裡，有狗兒叫了起來。
路人不以爲意，繼續(xù)走著夜路。
“有急事！讓一下！”車伕一邊駕著馬車，一邊朝著前方喊著。
聽到身後的動靜，路人皆是往後看上一眼，然後往路邊靠一靠。
聽著轔轔車聲和蹄聲的遠去，結伴的路人也會低聲議論幾句。
掛著‘祝’字燈籠的大門前。
“籲！”
車伕勒停了馬車，朝著車內道：“大娘子，到了。”
很快，一個婦人便踩著馬凳下了馬車。
過了半刻鐘，
主家前院廳堂，
因晚上沒有燒著地龍，屋內清冷無比。
子爵大娘子倪祈秋挽著一個簡單的髮髻，披著厚實的斗篷帶著女使走了進來，一看就是從牀榻上被人拉起來的。
看著廳堂內站起來的婦人，倪祈秋趕忙道：“金家姐姐，發(fā)生什麼事兒了？”
倪祈秋嘴裡的金家姐姐，乃是祝慶虎生死袍澤的大娘子，不同於祝慶虎依舊在前線搏殺，那幾位這些年都在京中任職。
“這個時辰打擾妹妹，我實在是過意不去。”金大娘子滿是歉然的說道。
“姐姐哪裡話，快請坐！”說著，倪祈秋上前將人攙扶到了座位上。
還沒開始說話，便有一臉睏乏的女使奉上了一杯熱水。
“姐姐喝水暖暖身子。”倪祈秋道。
金大娘子捧起茶盞，本以爲熱水滾燙難以入嘴，但稍稍靠近卻發(fā)現(xiàn)溫度稍燙正好飲用。
喝了口溫水，同時整理了一番心情，金大娘子看著倪祈秋，斟酌著說道：“妹妹.”
“今日我來，實在是有事相求。”
倪祈秋沉穩(wěn)的點點頭，看著金大娘子道：“姐姐，你說就是，只要我家能幫上，定然出力。”
金大娘子嘆了口氣，道：“想來妹妹也知道，我孃家有位堂姐入了世家康家，當了個貴妾。”
倪祈秋頷首。
“這十幾年來，我孃家父母兄弟也是託著這位堂姐辦了不少事兒，欠下了不少難還的人情債。”
“今晚，我孃家兄弟敲了我家大門，說.”
沉吟了一下，金大娘子繼續(xù)道：“說，康家主母王大娘子，準備把我那堂姐的親生女兒嫁人！”
倪祈秋眼睛一轉，蹙眉問道：“問題出在這個要嫁的人身上？”
金大娘子點頭道：“對！我那堂姐在康家還算受寵，手底下有幾個心腹，其中有人無意中知道王大娘子在忙著準備嫁妝，這才察覺。”
“堂姐她這兩日讓人多方打聽，花了不少銀錢，這纔有了些許猜測。”
“但尋了一遭，也沒人能去康家說上話，這才求到了我家門前，我想了一圈，也就妹妹這裡可能有條生路。”
倪祈秋點頭道：“姐姐，雖然我家有些爵位，康家瞧著也有些敗落，但主母畢竟是王家的女兒！妹妹我出面，可能還真不夠看的，您覺得，我能幫到些什麼？”
金大娘子欣慰的呼了口氣，道：“妹妹，這些我曉得！我也知道徐侯夫人是祝子爵的親舅媽，還是盛家大姑娘的婆母，您看能不能求求情，請盛家王大娘子說句話。”
“妹妹放心，我家絕不會讓徐侯夫人、盛大娘子白出力的。”
倪祈秋思索片刻，蹙眉道：“嫂嫂，要讓舅媽她出面說話，我先得知道，康家姑娘要嫁的人家是哪家？”
金大娘子抿著嘴，道：“猜著可能是康王府。”
“康康老王爺？這位宗室親王都多大年紀了？”倪祈秋不理解的問道，
“我那堂姐花了五兩金子問過，有婆子乘著康家車馬去過康王府周圍！而康王府的確也有尋妾的風聲，此事八九不離十！”金大娘子說道。
“堂姐的女兒纔多大年紀，這入了康王府，等老王爺他入了土.那不是耽誤一輩子！這真真是往堂姐心裡扎刀！”
“沒試著和康家主君說？”倪祈秋問道。
“說過了，但康家主君爲了仕途，就.”
倪祈秋聽完，深呼吸了一下，緩聲道：“姐姐，要是您的親妹妹遇到此事，有官人的話在，我定然義不容辭。”
“但，這身份是您堂姐的女兒，而且嫡母和父親都同意，我這.”
聽到此話，金大娘子嘆了口氣，點頭道：“妹妹，我明白，我明白！”
倪祈秋繼續(xù)道：“康王氏大娘子把庶女送到王府，什麼目的，姐姐也明白的。”
金大娘子點頭：“是，不過是看中了宗室親王的權勢。”
“嗯！要想讓康王氏大娘子放棄想法，那可能得用同等的好處去換！這個請託不好開口呀。”
倪祈秋說完，金大娘子頷首道：“妹妹說得對，我也是盡力而爲。”
說完話，屋子裡陷入了安靜。
沒燒地龍的廳堂中，似乎變得更加寒冷了。
看著面露難色滿眼思考的倪祈秋，金大娘子想要起身告辭。
倪祈秋出聲道：“姐姐，我也盡力而爲，也不過是試著在舅媽面前提上一嘴，效果如何，我實在不敢保證。”
聞言，金大娘子緊緊握著倪祈秋的手，道：“妹妹能說上一句，便是幫了大忙了。”
將金大娘子送到二門處，看著遠去的燈籠，倪祈秋輕輕嘆出了一口白氣。
元宵佳節(jié)，
辰時正刻（早八點後）
太陽初升，
天地之間一片青色的滿是寒意。
隨著太陽升高，徐載靖的書房中逐漸變得明亮。
書房中一眼看去與前些時日不同，中間多了個桌子大小的沙盤，懂行的一看便知道是大周豐州和北遼交界附近。
“嘩啦。”
擺在窗邊的魚缸中，有魚兒甩尾發(fā)出了些動靜。
站在沙盤旁邊的徐載靖撇了一眼後，繼續(xù)看著手裡的輿圖，還不時的在沙盤某處捏一下。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多時辰。
“吱。”
書房門被打開，青草在門口道：“公子，祝家倪大娘子來了。”
“啊？表嫂怎麼過來了？母親有叫我過去麼？”
青草抿嘴搖頭。
“去，聽聽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是，公子。”
不到半個時辰，
青草便回了書房，
徐載靖聽完青草的複述後，點頭道：“表嫂她消息倒是挺靈通的，沒想到那位金小娘居然在家京中還有這樣的關係。”
青草有些感慨的說道：“記得之前在京中的一些雅集宴會上，奴婢還見過那位霓兒姑娘呢！”
徐載靖將輿圖放在沙盤上：“二嫂嫂就沒說什麼？”
青草搖頭：“二大娘子聽說後，面色很不好看，但也沒多說什麼話。”
“公子，康家姑娘纔多大年紀，難道真的要入康王府麼？”青草問道。
徐載靖點頭：“她爹和嫡母同意，八成是要去的！”
“不過.”看著話說半句的徐載靖，青草道：“公子，不過什麼？”
“不過要是那位金小娘，真不想讓姑娘進王府，趁著今日看花燈，直接找人把自家姑娘帶走就是了。”
青草驚訝的看著徐載靖，道：“公子，謝大娘子方纔也用開玩笑的口氣這樣說過呢！”
“哦？”徐載靖笑了笑：“那今晚，可能就有熱鬧看了！”
“去，讓青雲(yún)拿著我的帖子去永昌侯府，說我下午去找六郎玩兒。”
“是，公子。”
太陽落山，
傍晚來臨，
沒了陽光，氣溫似乎一下就降了下來。
興國坊，
永昌侯府附近，樑晗和徐載靖騎馬並肩走在街上。
樑晗呼出一口白氣，道：“靖哥兒，今日你怎麼想起和康晉一起玩兒了？”
徐載靖笑了笑，道：“我就是隨口問問，畢竟人多熱鬧，而且咱們一幫子朋友，沒成婚的越來越少了。”
“靖哥兒說的有理。”樑晗笑道。
這時，有樑家小廝騎馬趕上，朝著樑晗拱手一禮，道:“六公子，康家哥兒說，他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出發(fā)。”
“您要是等不及，就先去逛著，告訴他個地方，他去找您。”
聞言，樑晗點頭，擺手後看著徐載靖道：“靖哥兒，那咱們走？”
“好，前面那是元若吧？”徐載靖指著街上說道。
“是！”樑晗應著，便踩著馬鐙站起身，朝著齊衡揮了揮手。
朝著齊衡走去的時候，徐載靖笑道：“六郎，瞧著今年去宣德門樓上看燈的勳貴子弟不多呀。”
樑晗嘿嘿一笑，道：“今年高家、李家、姚家等幾家都有貴女要登樓，咱們去多少有些不合適。”
這幾家貴女，都是皇子趙枋未來的後宮嬪妃。
徐載靖點頭。
“想來今日在街上也看不到幾位家世頂尖的貴女了，她們也去宣德樓作陪了。”樑晗繼續(xù)道。
說著話，
匯合了齊衡後，衆(zhòng)人騎馬乘車朝著宮城方向走去。
世家康家所在的西果子巷，離著興國坊並不遠，徐載靖等人只是在興國坊外等了兩刻鐘，康晉便帶著家人趕了過來。
看到徐載靖齊衡等人，康晉趕忙笑著拱手一禮：“見過幾位哥哥。”
徐載靖笑著點頭。
當齊衡樑晗和康晉說話的時候，徐載靖朝著康家馬車看了幾眼，道：“等會兒晉哥兒可有什麼安排？”
康晉笑了笑，道：“徐五哥哥，等會兒還要去找盛家的幾位表哥。”
“哦！盛家？”齊衡瞬間變得有些興致盎然。
康晉點頭：“長柏表哥讓人傳信，大房長梧大哥他們幾個今日都在一起！”
齊衡笑著連連點頭：“今日人多，可有約定在哪兒碰面？”
“有的！”
“好，那咱們走？”齊衡笑著挑眉道。
來到熱鬧非凡的御街附近，衆(zhòng)人紛紛下馬下車。
徐載靖朝後看了一眼，從幾個健碩的身影上移開視線，疑惑道：“馬車裡還有人麼？我怎麼瞧著人數(shù)有些不對。”
“啊？”齊衡也回頭看了眼，點頭道：“晉哥兒，你家有幾位女眷？”
康晉回頭數(shù)了數(shù)，看著徐載靖道：“徐五哥哥，人數(shù)對的！我家有位妹妹今日沒有出來。”
“哦！是怎麼了？抱恙？”樑晗笑著問道。
康晉點頭：“是，那位妹妹的小娘說，她頭有些不舒服。”
看了眼昏暗的燈光下，披著舊披風的康兆兒，徐載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衆(zhòng)人走了一會兒，
很快便來到了一座木樓下，
看著木樓下燈光中的盛家人，徐載靖笑著拱手：“表叔，嬸嬸，元宵安康。幾位妹妹，元宵喜樂。”
樑晗拱手行禮的時候，康晉也笑著道：“姨夫，姨媽”
齊衡眼中掩不住的喜色，眼睛直勾勾的在明蘭身上看了又看。
等樑晗康晉行禮完，他才走過去說話。
一通問安後，盛紘和王若弗帶著親隨嬤嬤走在最後面看護，徐載靖等人走在前面賞燈猜謎。
徐載靖不時的掃視四周，發(fā)現(xiàn)方纔跟著他們的幾個健碩身影，此時已經(jīng)不在周圍，不知道去了哪裡。
也不知什麼刺激的，今晚齊衡格外的厲害，站在一處猜燈謎的攤子前，如有神助的一連猜中幾個燈謎。
四五盞花燈被齊衡一個個的按照長幼送給了幾個蘭。 wWW● ttκan● C〇
等最精美的那個給明蘭的時候，看著擺手搖頭的明蘭，王若弗笑道：“明丫頭，小公爺既然給你，你收著就是了。”
明蘭聞言，看了眼笑著點頭的盛紘和王若弗，又抿嘴看著身前精美的花燈，
“六妹妹，拿著吧，就你沒有了！”品蘭笑著勸道。
墨蘭有些不滿意她燈籠不如明蘭好看，道：“六妹妹，可是你那個花燈有些大？瞧著是有些重呢，不如換我這個小的？”
如蘭一擡下巴，脆聲說道：“四姐姐，有什麼好換的呀？元若哥哥給你哪個，你拿著就是了！”
明蘭擡頭看了眼齊衡，又看了眼齊衡身後，正在攬著長柏肩膀的徐載靖以及長柏。
“六妹妹，小公爺盛情難卻，你就拿著吧。”長柏笑著道。
一旁的徐載靖，看著在燈光下膚色有些發(fā)光，眼中有些不明神色的明蘭，也笑著點了點頭。
“多謝小公爺！但瞧著五姐姐這個燈籠上有個‘明’字，不如我和五姐姐換一換吧。”明蘭接過花燈說道。
“啊？這可以麼？”說著話，如蘭已經(jīng)接過了明蘭遞過來的大花燈。
齊衡笑容微微一滯，繼續(xù)笑道：“六妹妹客氣了。”
隨後，
衆(zhòng)人又逛了一會兒，
來到宣德門前的時候，
和徐載靖並肩的長柏看了眼後面的王若弗，看著自家母親‘懇求’的眼神，長柏無奈道：“五郎，等會兒咱們還要去那大鰲山花燈前祈福。”
說著，長柏一把拉過和樑晗說話的長楓，道：“咱們得一起開路過去！”
聞言，徐載靖點點頭，道：“走吧！”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來到大鰲山花燈前的時候，徐載靖也有些微微出汗。
這到了人多的地方，根本感覺不到冷，乃是有些熱的難受。
衆(zhòng)人各自祈福，王大娘子尤爲誠心，徐載靖仗著耳力好，隱約聽到了‘學堂裡的孩子們’這句，重複的較多的則是‘姑爺’‘載章’等幾個詞。
祈福結束，衆(zhòng)人又費了不少勁才離開大鰲山花燈前。
因爲第二天要上學，上朝，衆(zhòng)人沒有繼續(xù)玩太久，便踏上了回程。
開學後幾日，
徐載靖歸家之後，聽母親和兩位嫂嫂閒說話，這才知道祝家表嫂曾經(jīng)來過。
其實，元宵節(jié)那日，徐載靖本打算跟著康家，到時或許能出手幫上小姑娘幾下。
結果今日才知道，當時金家做好了的準備，但那康霓兒自己卻被康家的扈嬤嬤勸動，金小娘也臨時改了主意。
“想來，她們定然是想著，進了王府當妾室，也比隱姓埋名當個小戶人家的主母要好。”謝氏無奈的說道。
徐載靖有些自嘲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