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
盧龍趙家遭襲已過十幾日。
北遼,
析津府,
西北方向昌平縣,
縣中有世家大族劉家,家中子弟世代讀書,乃是北遼有名的書香門第,族中多有人才在朝中任職。
前些時日,風(fēng)聞盧龍趙家遭襲的消息後,縣中的劉氏族人便以進(jìn)山遊玩的名義,住進(jìn)了西邊山中的別院中。
因劉家主君及有出息的子弟,都隨著北遼宗室去了中京,所以別院中多是婦孺。
夏天山中,
中午本還有些燥熱,
但到了夜裡,
溫度便降了下去,
有些涼的夜風(fēng)在山林間吹過,樹葉枝條拍打之間,聲音有時會如同波濤一般。
劉家別院內(nèi)的二層木樓上,
之前去過析津府馬球場,面見過北遼皇帝耶律隼的劉家姑娘,此時正站在窗前,手裡握著一本詩集,呆呆的望著夜空中的明月,任憑清涼的夜風(fēng)吹拂著自己的臉頰。
有女使拿著一件薄披風(fēng)走過來輕聲道:“姑娘,大娘子說晚飯已經(jīng)備好,請您過去用飯。”
“嗯。”
劉家姑娘應(yīng)了一聲,又看了會兒月亮,這才轉(zhuǎn)身讓女使披上了披風(fēng)。
將手裡的詩集放在桌上後,便領(lǐng)著女使朝樓下走去。
來到一樓,
女使將燈籠罩拿下來,引燃裡面的蠟燭後又將燈罩扣好。
挑著燈籠出了木樓,
劉家姑娘嗅著院子裡的花草味道,輕輕嘆了口氣:“唉!”
嘆完氣,劉家姑娘看了眼一旁的女使,道:“近日可有聽到什麼新消息?”
“回姑娘,並無。還是那些盧龍趙家在拼殺中,沒活幾個人的說法。”
也不怪這位姑娘多愁善感,實在是之前在析津府見過的世家貴少年和貴女們,如今再聽消息,居然已是身死族滅家破人亡。
而且,昌平劉家和盧龍趙家有一個身份上的共同點:都是前朝留存的漢家世族。
從知道事情到現(xiàn)在,北遼耶律家依舊沒有給朝臣們一個說法。
這不免讓衆(zhòng)人兔死狐悲芝焚蕙嘆。
裹了裹披風(fēng),
一行人很快來到了燈火通明的廳堂中。
“祖母,伯孃,嬸嬸,嫂嫂。”
一通見禮後,容貌姣好的劉家姑娘坐到了桌旁。
看著親人們的表情,劉家姑娘心中有些疑惑。
在女使服侍下,衆(zhòng)人用了晚飯。
喝消食的飲子時,劉家老夫人擺手道:“沒事的,都下去吧。”
“是。”
廳堂中的婆子女使們紛紛應(yīng)是離開。
劉家的媳婦姑娘們,也只留了各自貼身的女使媽媽。
經(jīng)過這些時日,廳堂中的衆(zhòng)人也不會去問,爲(wèi)什麼揮退下人們。
衆(zhòng)人只是看向了劉家老夫人下首的一位中年婦人。
這位婦人乃是玉田韓家的嫡女,劉家的長媳,玉田韓家在北遼文武兩道之上都頗受重用,還有著海運的生意,消息要比劉家靈通些。
韓大娘子看著門口自己的貼身嬤嬤點頭,示意女使媽媽們已經(jīng)離開廳堂後,朝著上首的劉家老夫人看去。
看到劉家老夫人點頭,韓大娘子喝了口飲子潤喉之後,道:“傍晚我孃家剛傳來的消息”
“大嫂嫂,是和盧龍趙家有關(guān)麼?”一位婦人急聲問道。
這位婦人和盧龍趙家有些親戚關(guān)係,自是比常人更加關(guān)心些。
“對。”韓大娘子正要說話,站在門口的貼身嬤嬤,卻推開門朝外走去。
這番變化,又讓韓大娘子停下了話頭。
廳堂外傳來了一陣聽不清的交談聲。
片刻後,
韓大娘子的貼身嬤嬤手裡拿著一封信走了過來,朝衆(zhòng)人躬身道:“老夫人,諸位大娘子,咱們家裡店鋪派人送來的急信。”
“是和柴家做買賣的鋪子。”這貼身嬤嬤又補充了一句。
韓大娘子示意將信遞給上首的劉老夫人,
劉老夫人卻擺手道:“我人老眼花,晚上看不清,媳婦你看吧。”
“是,母親。”
韓大娘子伸手接過信封,拆開後看了起來。
看完後便起身將信封遞給了劉老夫人,道:“母親,和咱們知道的差不多。”
劉老夫人接過信紙,壓在手下,點頭:“那就和她們說說吧。”
韓大娘子重新坐下,道:“我孃家傳來消息,說盧龍趙家被襲之後,幾百口人只活了幾十口子的婦孺。”
“啊!?只活了幾,幾十口子?”方纔詢問的婦人手一哆嗦,發(fā)出了驚歎聲。
坐在她身旁的妯娌侄女,趕忙一陣安撫。
一旁的妯娌趕忙問道:“消息確切麼?人在哪裡?沒去投了金國吧?”
韓大娘子點頭道:
“弟妹,消息很確切,咱家信中也有。”
“人倒是沒投金國。”
“而是坐著海船,投了南邊的大周。”
聽到此話,廳堂中的衆(zhòng)人紛紛面露驚訝。
劉家姑娘看著韓大娘子,道:“伯孃,咱們之前只知道水軍失蹤了幾艘戰(zhàn)船,本以爲(wèi)是葬身魚腹,或是投了金國,沒想到”
韓大娘子看著侄女道:“是啊!消息說是,碰巧在海里遇到了大周的水軍戰(zhàn)船,接應(yīng)之下去了大周。”
衆(zhòng)人連連點頭。
“事情發(fā)生了這麼多日,想來趙家人已經(jīng)到汴京了吧?”劉家姑娘問道。
韓大娘子點頭:“這正是我後面要說的!據(jù)傳到咱們這兒的消息說,當(dāng)日盧龍趙家的人抵達(dá)汴京城外後,數(shù)百位汴京的貴少年,貴女們出城迎接呢!”
劉家姑娘驚訝道:“數(shù)百位?那豈不是說汴京城裡勳貴高官家的兒女們,差不多都去了?”
劉老夫人道:“這是千金市馬骨,做給咱們這些人看呢。”
韓大娘子點頭,道:“後來,這些人又進(jìn)了皇宮面見了大周的皇帝!大周官府貼了告示,說是盧龍趙家的哥兒,不僅獲得金銀賞賜無數(shù),還直接被編進(jìn)了大周皇室的旁支族譜中。”
“啊?!”
此話一出,廳堂中驚呼聲響起。
“以後那盧龍趙家兒女的一應(yīng)用度、讀書、蔭官什麼的,都是照著大周宗室的來了。”
說完後,韓大娘子喝了口飲子。
“伯孃,那按此說來,趙家哥兒要叫大周皇帝什麼啊?”
“好像是要叫祖父。”
那便是如今皇子趙枋的侄兒了。
廳堂中衆(zhòng)人低聲議論了一番趙家人之後,又說了說如今北遼的時局。
如今北遼就靠著蒙古的騎兵和金國對峙,耶律英雖貴爲(wèi)札答蘭部的可敦,可也不好處罰蒙古貴族。
盧龍趙家的人又投了大周,還被編入了大周宗室的族譜,以後趙家多半也會被說成是勾結(jié)大周。
聽著家人的議論,
“咳咳。”
韓大娘子清了清喉嚨,待衆(zhòng)人看向她,便說道:“我孃家兄弟如今駐守西京大同府,據(jù)他傳回的消息,說是前些日子大周西北的騎兵調(diào)動不停,已經(jīng)有前軍斥候進(jìn)到了境內(nèi)探查!”
廳堂中又是一陣議論。
“瞧著南邊那位大周皇帝,雄心勃勃啊!”劉老夫人嘆道:“這白高才平定多久,他們居然就敢動兵。”
韓大娘子點頭同意,道:“母親,聽我孃家兄弟說,被派到原白高州府的大周官員,能力頗爲(wèi)不俗,保境安民又清正廉明,名聲很不錯呢。”
“唉,這時局變化無端,盼著家中子弟能安穩(wěn)渡過纔好啊!”劉老夫人再次感嘆道。
衆(zhòng)人紛紛點頭。
其實,哪怕大周打過來,要統(tǒng)制地方,還是要依靠劉家這般的地方世族。
韓大娘子點頭之後,猛然眨了下眼睛,道:
“對了母親!方纔忘了!媳婦還聽說,好像盧龍縣的賈家,也被這次事情給波及了,族中死了不少人!可惜賈家沒有水軍的親戚,傷亡的可是厲害呢!”
劉老夫人驚訝道:“這盧龍賈家乃是南京留守府的前府君,雖說賈家主君染病亡故,可之前賈家位高權(quán)重,怎麼連他們家也被波及了?這事情怎麼鬧的”
劉家姑娘遲疑的說道:“祖母,許是那些亂軍看到賈家庭院富貴華麗,所以.”
衆(zhòng)人又是一通議論。
只瞧這北遼世家劉家的這番討論,便也看出大周千金買骨,是有頗大影響的。
當(dāng)北遼朝廷對盧龍趙家的事發(fā)下官府告示,並傳到汴京的之時,已是五月下旬。
這日,
巳時正刻(上午十點後)
積英巷,
盛家,
壽安堂,
下朝的盛紘穿著官服坐在下首,看著坐在羅漢椅上輕輕搖著團(tuán)扇的老夫人,道:“母親,邸報上就是如此說的。”
老夫人緩緩點頭,伸出團(tuán)扇作請,道:“紘兒,先吃些消暑的冰酥酪。”
“哎。”盛紘應(yīng)著,端起一旁桌幾上的瓷碗,用裡面的湯匙喝了兩口。
“這麼說來,盧龍趙家是被定爲(wèi)勾結(jié)我朝的北遼逆賊了?”老夫人搖著團(tuán)扇道。
盛紘連連點頭。
老夫人搖頭道:“這般對待臣子,會讓人寒心的啊!”隨後又是一笑:“不過,對我朝乃是好事。”
“母親說的是。”盛紘附和道。
老夫人又搖了幾下團(tuán)扇,緩聲道:
“下月初,淑蘭大婚。”
“雖說維哥兒媳婦來京有些日子了,但汴京遍地高門,而華兒的公爹你那表兄如今在西北正當(dāng)用,喜事那日,說不定哪家的官眷夫人會去湊熱鬧。”
“我和你伯孃商量過,怕維哥兒媳婦撐不開場面,你和大娘子也多上些心。”
盛紘擡眼看了下老夫人,點頭道:“母親,兒子省的,淑蘭是華兒的孃家堂妹,又在京中辦婚事!那日去維大哥那裡的,定然會有京中勳貴家的親戚好友。”
盛家大房和二房關(guān)係緊密。
大房更是藉著二房的各類親戚關(guān)係,將生意做得很大,像華蘭嫂嫂謝氏孃家,大姑子平梅小姑子安梅的婆家有事,大房都有賀禮送到。
如今淑蘭成親,又是醫(yī)術(shù)高超的虞家,謝家顧家和呼延家,自是不會吝嗇來盛家大房賀一賀。
老夫人點頭道:“不止如此!虞老醫(yī)官醫(yī)術(shù)高超,幾十年來汴京之中,又有多少高門大戶裡的貴人受過老醫(yī)官的診治?”
盛紘眼中滿是思考的神色,說道:“母親說的是!想來送親那日,長梧自己恐怕也有些力有不逮,得讓長柏陪著。”
老夫人面上浮起笑容,讚許道:“不錯!”
盛紘放下手裡的瓷碗,起身道:“那,母親,兒子就去葳蕤軒囑咐大娘子一下。”
老夫人笑著點頭。
盛紘拱手一禮後,微微躬身邁步朝堂外走去。
出了壽安堂,
盛紘站挺直了身子,身後跟著捧著官帽的冬榮,一邊摸著自己的鬍鬚,一邊邁步朝葳蕤軒走去。
“主君來了。”
門口小女使的通傳聲傳來。
屋內(nèi),
裡間的王若弗有些驚訝的和劉媽媽對視一眼後,起身朝外間走來。
“官人,你怎麼來了?”
王若弗有些疑惑道。
“怎麼,不歡迎?”盛紘蹙眉道:“自是有事找你。”
劉媽媽扯了下王若弗的衣袖後,看向了盛紘身上的官服。
相伴幾十年的默契,讓王若弗明白劉媽媽的意思,擠出一絲笑容道:“官人,不如先換了衣裳再說?”
盛紘點了點頭:“也好。”
在王若弗的服侍下?lián)Q了清涼的衣服,盛紘悠然的倚在椅子上,一邊扇著扇子,一邊重複了下方纔老夫人的囑託。
看著王若弗有些不樂意的臉色,盛紘目光一閃,嘴角帶笑的繼續(xù)道:
“母親說了,大娘子你乃是王家的姑娘,咱們?nèi)A兒又是侯府的二大娘子,有你在,大嫂嫂她才能撐住場面。”
王若弗有些傲嬌的挺直身子,嘴角帶笑的說道:“母親說的.十分有理,我這做兒媳婦的,自然是要遵從的。”
說完,王若弗眼睛一轉(zhuǎn),道:“官人,不如那日,也讓我孃家侄女允兒去大房那兒一趟吧!”
聽到此話,盛紘扇扇子的動作一停,有些遲疑的看著王若弗道:“大娘子你還想著讓允兒嫁過來?”
王若弗看了盛紘一眼,點頭道:“維大嫂子,我也是知道的,說起來也不會是什麼惡婆婆,允兒雖說出身官宦之家,但.大房也是門不錯的婚事。”
“之前說去相看,因爲(wèi)要忙淑蘭的婚事,也一直沒有時間,不如趁此機會把事情給辦了!”
盛紘深呼吸了一下,道:“此事,我這兩日去和維大哥商量一下,到時再說吧。”
王若弗趕忙笑道:“官人,您再加一句,允兒的陪嫁少不了的!”
一聽此話,
劉媽媽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頭。
盛紘心中更是一陣不快,之前王若弗讓康王氏幫忙放印子錢的事情,再次浮上心頭。
“行了,沒事了,午飯我就不在這兒吃了。”
盛紘說著站起身,扇著扇子朝外走去。
王若弗一愣,起身看著朝外走的盛紘:“啊?官人,你這”
送到門口,站在一旁劉媽媽語重心長的說道:“大娘子,你不該提什麼陪嫁的”
用扇子遮著陽光,
盛紘快步朝著林棲閣走去,
林棲閣門口的小女使,看到盛紘後,便快步朝院子裡跑去,依稀有通傳的聲音傳來。
待盛紘到了林棲閣,
林噙霜早已一臉笑容的站在門口恭候著了。
“霜兒,快去屋中,日頭大。”盛紘道。
林噙霜笑著搖頭。
見此,盛紘嘴角自然而然的浮起笑容。
待走了近,林噙霜十分自然的接過盛紘手裡的扇子,幫盛紘扇著。
兩人一起進(jìn)了屋中,
感受著屋中清涼的氣息,盛紘舒坦的呼了口氣。
環(huán)視一週後,看著屋內(nèi)桌上的布料和銀色絲線,盛紘道:“霜兒,你這是在忙什麼呢?”
林噙霜笑著將盛紘按在羅漢椅上後,邁步到桌邊將東西拿了過來,道:“這兩日,雪娘說京中流行帶流蘇的帷帽,我便想給.五姑娘和六姑娘做上一頂。”
盛紘一笑:“霜兒有心了,她們倆自有親孃看著,你只做墨兒的便是。”
林噙霜搖頭,柔聲道:“紘?yán)烧f的哪裡話。但願五姑娘和六姑娘不要嫌棄纔好。”
兩人又膩歪了一陣後,便到了學(xué)堂放學(xué)的時間。
很快,
墨蘭和長楓一起進(jìn)了屋子。
“爹爹!”
看著進(jìn)屋的一雙兒女,盛紘笑著點頭,道:“今日在學(xué)堂中如何?”
說話的時候,墨蘭的貼身女使露種和雲(yún)栽也跟了進(jìn)來。
其中雲(yún)栽的手中還捧著一頂製作精美的的帷帽。
“這是.”盛紘疑惑道。
墨蘭看了眼林噙霜,從雲(yún)栽手中拿過帷帽,戴到頭上後,一副喜歡的模樣,笑道:“爹爹,是衛(wèi)小娘送給女兒的,好不好看?”
一旁的長楓撇了下嘴,方纔在路上,自家妹妹可是有些嫌棄這頂帷帽的。
“榮飛燕?她最開始戴的?瞧著也沒什麼好看的呀!”這是墨蘭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