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歲那年起, 明疏影的眼睛就時好時壞,有時能和常人一樣視物,有時卻只能依稀感覺到一絲光亮。三年前, 不, 十年前, 她隨奶孃一道出門, 遠行求醫, 在機緣巧合之下,救了一個身受重傷的年輕男子。那人自稱姓“金”,除此以外, 就再沒向她透露更多有關他自己的信息。她依稀察覺到他在被什麼人追殺,但從其言談舉止中, 她認定他並非惡人, 是以, 她不光替他處理了傷口,還讓他扮作她的小廝, 助他躲過了一場殺身之禍。
然而,她做夢也不會想到,昔日那個僅僅與她一路相處了不到一個月的男子,竟然就是……
“你是……你是金公子?”
“是我。你終於想起來了,終於願意承認了!”
聽著他難得有了明顯起伏的語調, 明疏影只覺猶如身在夢境之中。
“真的是你嗎?”
“是我, 就是我。我那時不得已才隱姓埋名, 才……”纔會叫你遲遲認不出我, 白白耗費了兩年的時光。
明疏影啞然失笑。
“金, 君……我哪裡想得到,居然會是你。”
話剛說完, 她就倏地神色一改。
“你是不是早知道是我?所以才特地……特地把我爹找來?”
君寧天看著她細眉一斂,冷不防抽回了自個兒的柔荑,心裡倏爾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該如何讓你親口承認。”
明疏影不樂意了。
“怎麼跟審犯人似的?你既然已經起疑,直接開口問我不就好了?”語畢,她又意識到哪裡不太對勁,“算了,這種事換我,我也未必做得出來。”
誠然,對著一國之君,問她是不是借屍還魂了,是不是曾經救過自己的故人,這事兒擱誰頭上,誰都未免覺著有些難以啓齒。畢竟,遭人奪舍這種事,委實太過荒誕。萬一她的的確確就是原主本人,他堂堂攝政王的顏面往哪兒放?
明疏影暗自思忖著,並不知此刻男子的臉上,已然流露出少見的笑意。
她果然是那個聰明機靈又善解人意的她。
是的,她還活著,活著回到了他的身邊,以至於他都忍不住生出一種衝動,想要將這個他整整牽掛了十年的女子,將這個失而復得的珍寶,緊緊地擁入懷中。
不過,他到底是忍住了。
“告訴我,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說實話,聽君寧天這麼問,明疏影是頗覺意外的。
約莫是在她臉上目睹了不加掩飾的疑惑,男子隨即解釋了起來。
“我們分開後的第三年,我去找過你,可是,明家人告訴我,你染病去世了。”
“染病?”
明疏影笑了。
“我知道,你當年除了……除了目不能視之外,身子非常康健,精神也很好,不像是會得病暴斃的人。”
明疏影兀自笑著、聽著,事過境遷,她也不怕將家醜外揚,這便一五一十地將當年的遭遇告訴了君寧天,殊不知這素來清冷的男人聽了,竟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臉。
“怎麼了?”女子見他一聲不吭,便停下來問他。
“沒什麼。”嘴裡說著這樣的話,男人的手卻是早已握成了拳,眼底更是迸出了罕見的殺意。
聽他語氣陰冷,明疏影忽又啞然失笑。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對我來說,早就是恍如隔世。你……你該不會,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吧?”
許是獲悉對方實則乃是舊識的緣故,明疏影同他說起話來也放鬆了些許,調侃一句竟是毫無壓力。
君寧天注視著眉目含笑的她,心頭劃過一絲鈍痛。
如果他能早些去明家找她,早些把她帶離那個吃人的地方,早些將她放在自己的身邊保護著,她也不會經歷那樣糟糕的變故。
至於那些害她傷她的人,那些冷眼旁觀的人……
“你對明家,可還有留戀?”
君寧天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明疏影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片刻,她勾脣莞爾,搖了搖頭,平心靜氣地答道:“那不過是我曾經棲身的地方罷了,對我來說,從我娘離世的那一天起,我的親人,就只剩下奶孃一個人了。”
君寧天聞言鳳眼一瞇,眸光一轉,冷聲接話:“我明白了,那明知羲,便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此言一出,明疏影先是面上一愣,後是心頭一緊。
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男子的衣襟,急急道:“你該不會是要對我爹做什麼吧?!”
君寧天重新注目於她,微微皺起眉頭,不答反問:“你方纔不是說,你的親人,就只有你的奶孃了嗎?”
“可是……可是我爹也沒對我做什麼啊?他只是疏遠我而已……”不至於就要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吧?!
儘管明疏影沒把後半句話說出口,但她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的內心。
君寧天盯著那雙失明卻依舊靈動的眸子看了片刻,平聲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雖不配爲人父,但畢竟是你的父親,我只是讓他繼續回去當他的州牧,並未打算將他如何。”
明疏影這才鬆了口氣。
也是,君寧天是個是非分明且沉著冷靜的人,不會不分青紅皁白就胡亂殺人的。
“相比之下,那個意欲對你圖謀不軌的人,還有你的那個堂姐,遲了那麼些年,他們也是該還了。”
不料她纔剛放下心來,對方的寥寥數語就讓她默默無語。
如此熱衷於要爲她討債報仇的君寧天,她還真是不習慣。
明疏影乾笑了一會兒,說:“其實,那個時候,我堂姐已經定親了,夫家在當地是出了名的霸道。我估摸著,以堂姐的性子,嫁到那樣有權有勢又蠻不講理的人家,日子也不會好過,權當是她遭的報應吧。至於那個外男……我都不清楚他叫什麼來著……”
聽了這番意有所指的話,君寧天忍不住拉長了臉。
“你是在替他們求情?”依他看,整個明家都該跪到她面前給她賠罪。
“也不是。”聽出了君寧天語氣裡不容小覷的慍怒,明疏影又幹巴巴地笑了笑,“我就是覺得,惡人自有惡人磨。當然,如果你非要給他們點教訓的話,我也不介意的。”
說這後半段話的時候,她的笑容業已自然、俏皮了許多,看得男子冷硬的心頓時就軟了下去。
“既然如此,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明疏影微笑著點點頭,本想提醒他莫要使出太過兇殘的手段,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罷,他向來是個有分寸的人,她還能不相信他嗎?
這樣想著,明疏影覺得,這件事也算是揭過去了。
哦,不,比起這個,她分明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