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君堵著氣跑開了。
臨走前, 害她生氣的人還正兒八經地替她披上厚實的大氅,生怕她讓屋外的寒氣給凍著——這讓她越發(fā)著急上火。
於是,冬苓千載難逢地目睹了一個咬著脣生悶氣的主子。
約莫是主子憋屈的模樣太過可愛、太過稀罕, 冬苓陪著她在冰天雪地裡走著, 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尚沉浸在義憤之中的明疏影聞聲駐足, 扭頭涼涼地看了冬苓一眼。
“你笑什麼?”
“奴婢不敢?!?
話剛說完, 她就“噗嗤”一聲破了功。
“好啊你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 竟然敢笑話朕!”明疏影氣得拿手點了點少女的腦門,卻換來了她愈發(fā)掩飾不住的笑意。
“奴婢不敢了,可是, 主子你……你生起氣來,真的好生有趣的。”冬苓壯著膽子說罷, 就被很少動怒的女帝狠狠瞪了一眼。
“真是胳膊肘朝外拐!”說著, 明疏影氣呼呼地別過臉去, 故意加快了步伐,一個人往前走。
“奴婢錯了, 奴婢錯了,皇上別生氣了?!倍咧雷约喝菒懒酥髯?,趕緊跟上前去賠不是。
“哼……一個兩個都欺負朕!”
“奴婢哪兒敢呀……”
主僕倆就這麼一路鬧騰著回了寢宮。明疏影心中有氣,洗了把臉,泡了會兒腳, 就不高興地把自己蜷在被窩裡, 睡覺去了。哪怕一個時辰後夜幕降臨, 冬苓替她端來了熱乎乎的飯菜, 她也是食之無味。
“冬苓, 你說,朕怎麼才能說服攝政王, 打消他那個念頭呢?”
冬苓自然明白,主子口中的“念頭”指的是哪個念頭。
唉……忽然覺得攝政王有點可憐呢。
鬼使神差地對男子生出了些許同情,冬苓對著房樑望了一會兒,就重新注目於扒拉著米飯的女子。
“皇上,奴婢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明疏影停下手頭動作,擡眼看她。
“你說?!?
“其實,奴婢覺得,攝政王對皇上還是不錯的?!?
明疏影一下子變了臉。
“皇上先別動氣,請聽奴婢慢慢道來?!?
道來什麼啊……連你都倒戈了,整個前朝後宮還有誰是站在我這邊的?
“若是換做從前,奴婢決計不會認爲,攝政王會是皇上的良配??墒?,自打皇上受傷之後……不,似乎要更早一些,反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攝政王對皇上的態(tài)度就變了。他會耐著性子聽皇上說話,也會採納皇上的意見,在皇上您昏迷不醒的日子裡,前朝的事務已經夠他忙的了,但他卻每天都來皇上身邊守著,一待就是兩三個時辰,有時他連覺都不睡,直接就去上早朝呢!這些點點滴滴,奴婢都看在眼裡,奴婢覺得,倘若攝政王不是真心喜歡皇上的話,那麼以他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做到這種程度的?!?
明疏影被她滔滔不絕的一番話說得沒了底氣。
她都不曉得……那一陣,他每日都會抽空到她牀邊守著……
“皇上,您剛登基那會兒,奴婢老是擔驚受怕的,總以爲攝政王會對您不利……如今想來,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是啊,他的爲人,她早已瞭解。只是……當年不過才一個月的工夫,他就對她心生愛戀,莫不成……真是一見傾心嗎?
怎麼想都想不起初遇時對方有何異常的表現,明疏影不禁開始思忖,難道是因爲自己當時看不見,所以錯過了許多細枝末節(jié)?
生平從來沒有喜歡過什麼人,也是第一次被人正經地告白,女子只覺陷入了一片迷惘之中。
是夜,明疏影輾轉難眠,第二日,眼底自是少見地出現了兩抹青黑。無巧不成書的是,金鑾殿內,她發(fā)現君寧天的眼瞼下也有異色。
她看得見的東西,文武百官自然也看得到。這下可好,一羣年近百半的男人開始暗自揣度:這皇上和攝政王同時淺眠,莫不是……
八卦之心乍起,不,是食君俸祿、爲君分憂的忠心被瞬間激起,大臣們看這二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明疏影不曉得這羣臣子肚裡的彎彎腸子,只不高興地皺了眉。
大家夥兒趕緊夾起尾巴做人。
沒錯,雖說年輕的女帝向來待他們和顏悅色,但她身旁的攝政王可是素有“冷麪閻王”之稱的。如今攝政王心悅於女帝,萬一他們把皇上惹怒了,就算她不跟他們計較,這攝政王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唉,兩年前還在擔心這麗國就要改朝換代,沒料想兩年後,竟是這樣一副光景。看來,這冷麪閻王也是愛江山更愛美人啊。
如此一思,衆(zhòng)臣看皇帝的眼神裡又多了一分了然。
明疏影眉角一跳: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
對於滿朝文武一天一個樣、三天大變樣的眼神,她已無力腹誹。
早朝過後,她收拾了滿心的無奈,一本正經地問君寧天,這兩日是不是太過操勞了。
說起來,她曾經還揚言要替他分擔的,可一轉眼,她卻總是想著離開,也委實是食言而肥了。
所以……
“皇上若是能別再同臣置氣,臣便不必這般勞心勞力了?!?
聽男子煞有其事地說罷,明疏影不自覺地癟了癟嘴。
怪她嘍?
片刻,她不著痕跡地嘆息一聲,開口屏退了屋裡的宮女、太監(jiān)。
“其實,你說的話,我仔細考慮過了。我可以繼續(xù)留在這裡,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君寧天聞言眼睛微亮,這藏於眼底的罕見精光,竟是令女子心頭一動。
“你說。”
“就是……不要這麼快逼著我嫁你,不對,是娶你?!?
話音未落,男人險些喜形於色的臉就倏地沉了回去。
“不行。”
他斬釘截鐵地拒絕,直叫明疏影氣得坐直了身子。
“爲什麼呀?!”
“不爲什麼?!?
“你不講理!”
“哼……”
還“哼”?!該“哼”的人是她吧!
眼瞅著對方居然用鼻孔出氣,明疏影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幹瞪著眼坐了一會兒,她忽而換上一臉戲謔之色,擡高下巴道:“攝政王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入贅?”
“激將法對我無用?!?
“……”
這個油鹽不進的傢伙!
不知何故,明疏影冷不丁覺著,自打君寧天向她表明心跡以後,她就變得不像她自己了。
她不禁記起以前在明家的時候聽過的一句話。
都說女子一旦有了心儀的男子,人會變笨呢!
她驚惶地驅散了這段回憶。
她纔沒有變傻!定是去年裝傻裝得太久,這才假戲真做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女子倏爾話鋒一轉道:“那你先答應我另外一個條件。”
“你說。”
“把十四妹妹送出宮去?!?
君寧天鳳眼微瞇,並未馬上接話。
“爲何?”片刻後,他面無漣漪地問她。
“不爲何。”女子挑著眉毛,老神在在地回答。
被對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君寧天倒也不氣不惱。
“你不是很喜歡她嗎?留她在宮裡陪你,不好麼?”
“是很喜歡啊,所以纔不想讓她跟你這樣蠻不講理的人離得太近?!?
“……現在是你不講理?!?
“哦……只許你州官放火,就不許我百姓點燈麼?”
明疏影俏皮地眨了眨眼,若無其事地反問——她得讓他見識見識,假如她無理取鬧起來,那也不是好對付的。
君寧天眼珠不錯地盯著她,並不急著接話,過了有一會兒,他才面色如常地說:“不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我不會照辦?!?
語畢,他也不解釋什麼,就徑自拿起一本摺子翻看起來。
明疏影只得承認,她沒能成功鑽著那個空子。
罷。
“正當的理由就是,小十四其實是個男孩?!彼諗苛朔嚼u的調笑之色,鄭重其事地開啓朱脣。
君寧天翻動奏本的動作不由一頓。
“我親口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是因爲我信任你,你可別讓我失望?!?
然後,她看著男子不緊不慢地擡起頭來,與她四目相接。
可是,她揣著一顆怦怦直跳的心等了好半天,都沒有等來君寧天的表態(tài)。
“我知道,先帝做了很多對不起你君家的事,可是,先帝迫害你爹孃的時候,小十四都還未出世,他是無辜的。”
君寧天冷著臉,依然不言不語。
“寧天,他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想來當初他母妃生下他的時候,也是不願看到他將來被捲入宮廷鬥爭之中,這纔會特意冒著風險,隱瞞了他的真實身份?!辈恢挥X間斂起了秀眉,明疏影神色懇切地注視著面沉如水的男子,“放過他,就讓這個秘密永遠地石沉大海,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