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外的人探出了頭。火堆的光慢慢移到他臉，雁行的笑渦刺痛了燕聲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以爲自己看錯了。
雁行笑咪咪地進來，從樹枝取下布包衝燕聲招手：“餓了吧？趕緊趁熱吃。”
布包打開，裡面有五個開口大燒餅。烤得黃黃的殼撒滿了芝麻。裡面塞滿了醬紅色的滷肉。
燕聲的口水涌了出來，咕嚕一口咽回了嘴裡。他盯著雁行，沒有吭聲。
雁行穿著件碧水青的緞面窄袖長袍，被一條精繡著大雁的腰帶束著，格外精神。領(lǐng)口綴著一圈出鋒的黑貂毛，清秀的五官多了幾分貴氣。
燕聲突然想起少爺身那件洗得都快露棉花的青布舊襖。對如此強烈，強烈地讓他憤怒。
雁行彷彿沒看出燕聲情緒的變化，掛著一如既往的笑容，下打量著燕聲戲謔地說道：“天掉餡餅，不相信是吧？快點吃！”
燕聲的眼睛越來越紅，突然衝過去一拳揍了過去：“你還來做什麼？”
這一拳帶著燕聲近來所有的憤怒與委屈。他早後悔沒在揚州碼頭揍雁行了。這般無情無義之人，該打！
對付雁行，燕聲極有信心。他腦子不過雁行靈光，砂鉢大的拳頭總雁行硬。
“啪！”的一聲輕響。燕聲呆住了。
砂鉢大的拳頭被一隻清秀的手掌輕輕抵住。曾被燕聲嘲笑像長得女人般秀氣的手掌輕輕鬆鬆拍在他的拳頭，像拍蚊子一般輕鬆。燕聲瞪大了眼睛，大喝出聲，拳頭往外疾送。
雁行掌心往外吐勁。一股大力從拳頭傳來，推得燕聲蹭蹭後退了兩步。
他瞪著雁行，腦子又快轉(zhuǎn)不過來了。少爺身邊兩個小廝，素來分工明確。自己負責護衛(wèi)。雁行打聽消息替少爺跑腿做事。他不是輕功好一點點腦子好用一點點麼？他怎麼會……
“好哇，你和東廠是一夥的！裝得功夫差潛伏在我家少爺身邊害他！”燕聲憤怒地大叫起來。
雁行無語望天：“不是沒和你打過架，認定我功夫一定你差？燕聲，人笨少動腦子胡思亂想。趁熱吃東西吧。”
“對，我是個傻子！”燕聲氣得直捶打自己的胸口，“你滾！老子不稀罕吃你的東西！”
雁行欲言又止。好一陣才嘆了口氣：“這個糊麻雀好吃吧？”
“滾！”
雁行沒有生氣。他將布包包好，走得乾脆利落。
燕聲越想越生氣，跑到門口對雁行的背影大大地啐了口唾沫罵道：“我和少爺死都不會吃你送的東西！沒銀子我們照樣走到京城了！狼心狗肺的東西，還敢跑來看笑話！雁行我跟你義絕！還有啊，你身的衣裳是少爺給你買的！你還好意思穿？真不要臉！”
雁行充耳不聞，頭也沒回消失在樹林裡。
燕聲怔怔地在破廟門口站了好一陣，轉(zhuǎn)過頭又看到那兩串烤得黑呼呼的麻雀。雁行遞過來的肉餡蟹殼黃芝麻燒餅的香氣彷彿還沒有散，他後悔了：“他送的東西怎麼都該吃！活該吃窮了他！我真是個傻子！”說著心裡又陣陣失落，“他怎麼我功夫好呢？少爺定也被他騙了！”
天色漸暗，燕聲倚著廟門望眼欲穿。林子邊緣有了聲響，燕聲大喜過望奔了出去：“少爺！”
林一川拖著獵物笑容滿面地朝他走來：“燕聲，看我打到什麼了？”
燕聲仔細一看，快活地跳了起來：“少爺，你太厲害了！”
他圍著死去的黑熊轉(zhuǎn)了好幾圈，掰著手指頭算計著：“熊皮沒有損毀，定能賣一大筆錢。熊膽熊掌都是好東西。少爺，咱們進京城有錢住店了！呀，還有個蜂巢，晚能吃蜜汁熊肉了！”
燕聲的喜悅讓林一川大笑起來。他看著燕聲剝著熊皮，心裡有了主意：“要不咱們在這山裡再打兩天獵，多攢點銀子再進京？”
“不用啊。少爺回了國子監(jiān)，吃住全免。賣了這頭熊，夠我在外頭花銷很長時間了。京城好找活，餓不著我。少爺可不能耽擱了學(xué)業(yè)。”看到這頭熊，燕聲早把雁行來過的事拋到腦後去了。
少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揚州首富林家的大公子了。唯一的路是回國子監(jiān)讀書。將來入仕爲官，還能爲自己奔個前程。燕生越想越開心，似乎已經(jīng)看到自家少爺做了大官，衣錦回鄉(xiāng)嚇癱二老爺和林家族人的場景了。
離開揚州來京城，燕生一直以爲他是要回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課程四年，林一川並不打算耗費時間在國子監(jiān)裡。
他突然想起最初被樑信鷗逼得宰了龍魚後，其實是父親拐彎末角激他去捐了監(jiān)生。那時侯，是杜之仙出手給爹續(xù)了兩年命。知道時日無多，老父親想讓他進京尋親了吧？可是他怎麼知道自己定要去尋親生父母呢？
“林二老爺勾結(jié)東廠。我若回了國子監(jiān)會被譚弈和林一鳴整死。京城機會多，你家少爺找機會做生意東山再起也不錯。你說呢？”
“對哦，少爺將來一定會掙很多很多銀子，氣死林一鳴去。”燕生轉(zhuǎn)念想著這樣也不錯，高興得哈哈大笑。
逗得林一川忍俊不禁。他笑著朝山下望去。
山腳下的茶寮白天被樹林遮擋看不見。夜色裡燈光在黑峻峻的山格外醒目。
一路行來，兩人身後的尾巴沒有斷過。他自請出族，林二老爺也許放心了。但是東廠的人並沒有放鬆過對他們的監(jiān)視。
畢竟捨得下萬貫家財?shù)娜颂佟?
林一川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過這種窮困潦倒的日子。想來，林二老爺也沒料到。東廠的人還會盯到幾時呢？
山腳下的茶寮已經(jīng)打烊。小二好最後一塊門板，提著燈了樓。
掌櫃正站在二樓窗戶旁，朝破廟的方向望去。樹林遮住了廟裡的火光，連廟頂?shù)娘w檐都與夜色樹林融在了一處。他眼裡生出幾分憂色來。
聽到小二樓的腳步聲，掌櫃沒有回頭：“山?jīng)]有人？”
他問的是自己人。
小二將燈放在桌，躬身答道：“這山只有野獸，本無人煙。林一川主僕武藝都不弱，放釘子太容易被他發(fā)現(xiàn)。”
“我們豈不是很難發(fā)現(xiàn)他是否翻過那座山消失？”掌櫃的回過頭，陰狠地說道，“算被他發(fā)現(xiàn)又如何？盯丟了人會是什麼結(jié)果？”
小二頓時嚇出一身汗來，轉(zhuǎn)身走：“屬下這讓人山。”
“回來。先把信送回去。”掌櫃拿出今天的記錄交給了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