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零碎的記憶開始在艾妍的腦海裡閃回，像幻燈片一樣。
艾妍清楚的看到她這些年經歷了什麼。
黎揚跟著父親離開後，沒有住進大房子，而是被父親強行塞給了母親，只因父親娶了新的妻子，不願意再帶著黎揚這個拖油瓶。
母親也組建了新的家庭，繼父終日酗酒，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打他，母親從不阻攔，只是冷眼相看。
幾年後，黎揚實在受不了繼父的虐待，趁機逃離出新家，回到以前的小村莊，但茅草屋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蘋果樹在風中搖曳。
黎揚從蘋果樹上摘了兩個蘋果，失魂落魄的來到蔚藍湖，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只記得湖裡有條漂亮的美人魚，流出的眼淚可以變成值錢的珍珠。
娃娃見到黎揚很開心，但在迎上他飽受滄桑的眼眸時又有些猶豫。
她覺得他變了，一種說不上的陌生感。
“跟我走吧。”黎揚看著娃娃，眸子深不見底：“我會好好養你的。”
那是黎揚第一次撒謊，或者說，是娃娃第一次看到黎揚撒謊。
但重逢的快樂掩蓋了她的擔憂，娃娃堅信，曾經純真美好的少年會回來的，那雙充滿欺詐的眼眸也會清澈的。
但人類的世界遠比她想象中更要恐怖絕望，離開了蔚藍湖，外面不過是片水生火熱的煉獄。
一開始，黎揚對娃娃還算不錯，給她買了大魚缸，雖然沒有海水，但也爲她弄來很多人造礦物放入水中，那股刺鼻的工業氣味讓娃娃很不適應，身體逐漸變得虛弱，但爲了黎揚都忍下來了。
黎揚給她講了這些年的遭遇，她聽完後心裡很自責，覺得如果她當初堅持把他留下來，如果她可以阻止那輛懸浮車，那黎揚是不是就能一直保持小時候的純真，沒有謊言，溫暖又可靠。
聽著聽著娃娃就哭了，眼淚化成珍珠，被黎揚如獲至寶般撿起來，剛纔還充滿憂鬱的雙眼立即被貪婪的慾望掩蓋，就像變了一個人。
娃娃不明白，但是會害怕，因爲黎揚變得越來越陌生，她越來越看不懂了。
當悲慘的故事已經不足以讓娃娃落淚時，黎揚開始哄她吃辣椒，騙她聞洋蔥，然後繼續貪婪的收集她掉落成珍珠的眼淚，不過問娃娃是否喜歡，也不關心娃娃身體是否接受，她彷彿變成了一個機器，爲他製造珍珠的冰冷機器。
娃娃的隱忍和包容沒有換來這個男人的良知，他開始變得越來越放肆，越來越冷漠。
每次拿到珍珠，黎揚都會幾天不回家，回來後也渾身充滿酒氣，娃娃不喜歡這個味道，勸他不要喝酒了，黎揚笑容扭曲，恣意地喊著：“你一條魚懂什麼？我那都是爲了掙錢！不掙錢怎麼養你啊？”
謊話！
黎揚有次喝多了，將一個漂亮的女人帶回家，當娃娃聽到樓上隔板發出難以言喻的歡愉聲時，她哭了，比任何一次眼淚都要多，心臟就像被刀子挖去了一塊，疼得她蜷縮在水底肩頭顫抖。
第二天酒醒，黎揚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難得溫柔的撫摸她的金髮，眼神卻不敢直視她：“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個孩子。”
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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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藍，相信我，無論我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最愛的還是你。”
謊話！謊話！都是謊話！
娃娃絕望的抓著頭髮，腦袋裡迴盪的謊言就像針扎，讓她痛不欲生，她整整哭了一宿，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心累了，麻木了，死了……水裡堆滿了璀璨的珍珠。
娃娃擡頭望著升高的水面，有了想要逃離的衝動。
她縱身跳出玻璃缸，像條擱淺的魚，時而呼吸困難，時而掙扎不止，她再一次悔恨自己沒有人類的雙腳，只能用兩隻手臂艱難的爬行，但她胳膊都被劃傷了，也只能勉強的爬到門口，地板留下一道長長血印。
黎揚聽到地下室有動靜，前來查看，他打開大門第一反應不是倒在他面前奄奄一息的人魚，而是驚喜的注視著那被珍珠填滿的玻璃缸。
美麗的人魚直至遍體鱗傷後才明白，她愛的那個純真少年永遠也回不來了。
那一夜似乎流乾了娃娃全部的眼淚，她再也造不出珍珠了，黎揚徹底暴露本性，對她愛答不理，連謊話都懶得再說，最後乾脆不給她換水，鎖在地下室裡任其自生自滅。
直到幾周後，黎揚端著一盤切好的蘋果來到地下室，剛打開地下室大門，迎面而來的腥臭的味道讓他微微皺眉，但很快就堆著虛僞的笑容，來到娃娃面前，將一塊蘋果遞到娃娃脣邊，和聲細語地說道：“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娃娃此時早就因爲營養不良變得面黃肌瘦，她無精打采的張開嘴，默默吃著那個人渣遞來的蘋果，酸甜的汁水在喉管間化開，胃裡頭一陣翻騰……
“嘔！”娃娃彎著腰嘔吐，以前覺得美味無比的蘋果，現在聞到就想吐。
黎揚就蹲在那裡，拍著她的後背，等她吐完，再一塊一塊接著喂著她吃蘋果。
他忽然說：“小藍。”
“……”
黎揚伸手去掰娃娃乾涸的眼角：“乖，讓我瞧瞧你的眼睛。”
娃娃渾身顫抖，卻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這個陌生的男人仔仔細細瞧了個真切，粗糙的手指，一寸一寸摸過她的眼瞼。
“淚腺到底在哪兒啊……”他自言自語的小聲嘟囔。
娃娃一愣，嚇得一頭扎進了水裡，水花濺了黎揚一身，他嫌棄的甩了甩，幽幽冷冷地看著她：“你以爲你躲水裡我就摳不下你的眼珠子了嗎？”
娃娃躲在角落，纖長的睫毛簌簌顫抖，臉上畏懼又可憐。
黎揚凝視著她的眸子，嘴角抖出一絲顫抖的笑，笑容扭曲且猙獰。
“你放心，我只是取出你的淚腺，不會真的挖你眼珠。畢竟失去漂亮眼睛的美人魚也賣不到好價錢啊。”
這是娃娃來到這裡後，聽到黎揚說的最真實的話，卻比任何謊話都要令人心如死灰。
娃娃流下她一生中最後的兩滴眼淚，她的淚腺劃過臉頰，在蒼白乾癟的皮膚上留下兩道鮮紅的血跡，最後凝聚成兩顆耀眼的紅色珍珠，緩緩滾落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