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淮海戰役之“戰地遺書”
12月23日, 也就是林志男入院的第7日的上午,絕望已經寫在了國民黨傷兵營的每個傷兵的臉上,在這7天中他們只吃了兩次用來餵馬的炒黃豆。林志男也已經是極其的虛弱,時常感到眼前陣陣發黑。這日上午十點左右,當林志男正趴在門板上木然地盯著臉前的一片土地發呆時,突然帳篷裡傳來了一陣低聲的哭啼聲,他連忙擡頭,在不遠處的角落裡一個老年的傷兵正趴在門板上抽泣,他一邊嗚嗚地哭著一邊用鋼筆在一張紙上寫著什麼,想必那是寫給家人的遺書。由於嚴寒與飢餓,他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鋼筆,還沒等寫上幾句,他全身就開始抽搐起來,沒過五分鐘他就瞪著雙眼再也不動了。他身旁的一個傷兵伸出一隻手推了推他,有氣無力地道:
“張……士兵?張……士兵?”
但那個老年傷兵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已經死去了。
“救護兵!救護兵!”那個傷兵對著帳篷門口急切地喊道。
不一會兩個救護兵擡著擔架進來了,他們把擔架放在了地上,將那個死亡的傷兵翻過來擡到了擔架上,那個老年傷兵至死手中仍緊緊握著的鋼筆,他的遺書則飄落在了地上。在兩個救護兵擡起擔架時,後一個救護兵一腳踩在了遺書上,那張紙立即黏在了那個救護兵滿是泥雪的軍警靴上,被帶出了帳篷。
林志男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在那個死亡的傷兵被擡出帳篷的一瞬,他用力地捶了一下身下門板,痛苦地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面。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志男突然覺得一陣冷風吹了過來,他打了一個寒顫,回頭看見是一陣寒風夾著雪花將帳篷門簾吹開,那一刻林志男心裡一涼,他感覺到那是死神撩開門簾在向帳篷裡面窺探。
“唉――”林志男長長嘆了一口氣,他費力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看見離自己不遠處的地上有一隻空煙盒,他伸手努力地將它夠了過來,拆開煙盒的外包裝紙,將其撫平,然後又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鋼筆來,拽掉的筆帽,將鼻尖在嘴前哈了幾口氣,開始寫道:
敬愛的爸爸媽媽: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人世上。我真的很愧疚,我絕不應該先與你們到另一個世界,但……
這時林志男忽然聽見有人走進了帳篷,他連忙將信壓在了手臂下下面。他轉過臉來,只見護士長來到了自己的跟前,她一邊彎下腰掀開林志男腿上的毛毯一邊開口道:
“ 在寫信嗎,林士兵?”
林志男嘆了口氣,默默地搖了搖頭。
“ 不, 是遺書。”
“哦,”護士長驚愕地停了下來道。“你還年輕,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要有這種想法。”
“唉,可是……”林志男無奈地低聲沉吟道。
“如果不是戰爭,你這個年齡應該呆在學校裡。知道嗎,林士兵,”護士長一邊重新掀開林志男腿上的毛毯一邊說道。“我有個兒子,今年也像你這麼大,現在他正在國外唸書。”
護士長接著伸出一隻手按了幾下林志男的腿。
“喔!”林志男痛的呲牙裂嘴,但終究沒有叫出來。
“還痛嗎,林士兵?”護士長問道。
“比以前感覺好多了。”
“腫已經消了很多了,看樣子恢復地很好。”女護士長邊蓋上毛毯邊說道。
“今天還沒有吃的嗎?護士長。”林志男回頭充滿期盼地問道。
女護士長愣了一下,然後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
“要想活下來必須離開這裡,”她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另外兩個國民黨傷兵,然後壓低聲音道,“你應該逃往解放軍的陣地。”
林志男擰著眉驚愕地盯著女護士長。
女護士長卻接著道:“我知道作爲一個軍人也許不應該這樣說,但作爲一個醫生,能使她的傷員活下來纔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可我……”林志男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雙腿。
“我會給你找一副雙柺的。”女護士長盯著林志男鄭重地說道。
林志男感激地凝視著護士長的雙眼片刻,然後咬著嘴脣用力地點了點頭。這一刻林志男覺得渾身突然充滿了力量,他重新燃起了求生的**。
護士長說完起身向帳篷口走去,她剛撩開門簾,林志男支撐起半個身軀匆忙喊道:
“等一下,護士長,”
女護士長停了下來,回頭疑惑地望著林志男。
“我還要一條褲子,要最大號的!”
女護士長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護士長回來了,她右手拿著兩根長短不一的髒兮兮木棍,左手則拎著一條有幾個彈孔血跡斑斑的軍褲。林志男匆忙皺了皺眉,驚愕地嘴巴半張著。
“只能這樣了,林士兵。”
林志男木然地點了點頭。護士長蹲下身來幫林志男穿上了褲子,然後將他攙了起來,又幫他將兩根木棍架在腋下,接著將他扶到了帳篷門口。
“好了,林士兵。出了醫院的南大門向東四里左右就是解放軍的陣地。”護士長開口道。
“謝謝您,護士長,謝謝。”
“不用謝,祝你好運,林士兵。”
“再次感謝您,護士長。”
此時天氣依然很糟糕,仍是寒風呼嘯,雪花紛飛。林志男拄著雙柺剛往前走了兩步,猛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問護士長叫什麼名字,他連忙回頭,但在漫天飄落的雪花中除了幾個出來進去的救護兵和年輕的女護士外,已經看不到那個女護士長了。
戰地醫院的住院部此時已經用柵欄圍了起來,門口有憲兵把守,傷兵必須有院方的出院證明和所在部隊的聯繫函才能離開這裡。林志男往前走了幾十米,就來到住院部的大門前。一個斜挎著衝鋒槍的憲兵立即從門口的崗位上跑過來攔住了林志男:
“站住!士兵!請出示證件!”
林志男當然沒有出院證件,他支吾道:
“哦,是這樣的長官,我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只是想到外面找點吃的東西。”
這個憲兵看了崗哨上的另一個憲兵一眼,那個憲兵看也沒有向這邊看一眼,一直默然盯著遠方,這個憲兵不耐煩地衝林志男揮了揮手,示意他快走。其實這兩個憲兵也身有其感,因爲他們也兩天沒有吃到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