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騎營內。
兩個收拾器械的士卒正往校兵場前去,其中一人嚷嚷道:“兄弟,你聽說了麼,咱馮副營是被冤枉的,是上將軍爲了包庇那姓甘的小子,才配合吳祝那老賊演了這麼一出!”
“小聲點!”另一士卒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這話要是被上面人聽見了,你小子命還要不要了!”
“腦袋掉了也就碗大個疤嘛!”那士卒喃喃道,聲音卻壓低了很多,“你說咱就這麼忍氣吞聲麼?”
“怎麼,就憑你小子,還想翻出多大浪來。”另一士卒滿是不屑,“再說了,上將軍都出面證明了,哪還有造假的道理?馮副營平日裡雖然對我們體恤有加,但誰又能擔保他不是個狼子野心的小人呢?上面人的事,咱別管,等能上戰場了,多殺幾個沙蠻子,那纔是硬道理,比啥都強,也不落人話柄?!?
看著逐漸遠去的兩個士卒,赤煜靜立當地,若有所思,吳祝一捋長鬚,躬身請道:“上將軍,還請步兵營一走?!?
赤煜略微點頭示意,劍眉卻一直緊皺著。
等到得步兵營外,正是午間餐飲,軍中的男兒豪爽,平日裡即使是饅頭也大把地撕咬著吃,話也大把吆喝著說。
一大個吆喝道:“你說驍騎營那個甘先鋒,到底什麼來頭?上將軍怎麼這麼包庇他?”
“來頭?”同桌一漢子接話,“誰知道什麼來頭。纔剛參軍,就讓上將軍升了先鋒官,手裡還拿著據說是江湖上流傳的墨魂劍,總之,來頭大著呢!”
“來頭大怎麼了!”大個喝道:“上將軍剛入主赤家軍的時候,不是說什麼不管誰犯法,都要一併論處麼!”
“那個叫‘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管他什麼子,雖然證明了馮異才是那內鬼,但這甘英也有很多值得懷疑的地方,上將軍卻從來不聞不問!雖然我不是驍騎營的,但我也替驍騎營的弟兄們抱不屈啊!”
“就你管的寬!”
“我管的寬怎麼了!”大個怒道,一巴掌拍在那漢子脖頸上,“我管得再不寬,還降不住你了!——”
聽著這倆漢子的閒談,赤煜沒有說話,只朝本帳走去,吳祝緊隨其後。
………
赤家軍主帳中。
“吳將軍讓我巡視一番,不是隻爲了讓我聽這些閒言碎語吧。”赤服男子起身,徑自向武匣走去。
“呵呵,自然不是,”吳祝捋了捋長鬚,道:“這一路上,上將軍應該聽出來,現下軍內上下對上將軍都頗有怨言。”
赤服男子擡手捻出那一桿赤色鳶槍,愛撫道:“那又如何?”
“上將軍也是聰明人,吳某就不整那些彎彎繞,直說了吧,當軍內出現矛盾的時候,就應該適時地引入一些外部矛盾,禍水外引,將軍士的注意力引向他處?!?
赤袍男子冷冷一笑,“你指沙蠻?”
“不錯,此次鳴沙丘一戰,停戰合約已是名存實亡,此前上將軍也有打探到沙蠻正秘密集結兵力,所以,與其坐等沙蠻來攻,不如我們先發制人。一來可堵軍內將士們的嘴,二來,剿滅沙蠻,不也正是赤家世代宏願麼?”
“哈哈哈哈,”赤煜狂笑道,“好一個禍水西引,好一個世代宏願!”話音未落,赤煜持槍的手挽個槍花,猛的一個遞送,隱隱破風聲起,七陌的槍鋒已直指吳祝的眼睛!
赤煜這突然的舉動引得吳祝大駭,頓時冷汗涔涔。赤煜冷冷道:“若是我不答應呢?”
吳祝不愧是老江湖,旋即就定下心來,“不答應?若是照目前軍內的形式演變下去,早晚要出亂子!遲則生變,這樣的道理上將軍不是不懂,一旦軍內譁變,若是再有馮異之流的內鬼通以外敵,即使這號稱天下第一關的要塞也要淪陷!”
吳祝猛然拔高的音調反而使得營帳中陷入砂風般的寂靜,連細沙撲打在帳上的聲音都略微可聞。
半晌————————
赤煜猛地旋腕收槍,吳祝佯裝鎮定,心下卻長吁一口氣。
“呵呵,吳將軍,”不知我這一招‘點槍式:畫龍點睛’使得如何?”
吳祝暗捏一把冷汗,道:“上將軍之槍勢,軍中無出其右者?!?
“呵呵,吳將軍什麼時候也會說奉承話了?!背囔蠁问峙踔吣?,另一手輕柔地撫著那道淡色白痕,眼神溫柔而惋惜。
吳祝尷尬道:“上將軍謬讚,吳某又怎會奉承,實話實說而已。戰與不戰,還請上將軍早下定論,以免旁生枝葉?!?
“我心中早有論斷,時間不早,吳將軍早些回營,多照看些你步兵營是真?!?
“如此,老將先行告退了?!?
次日,晨起,大漠的晨間很冷,涼風繞人,直襲背脊。赤煜習慣性地用赤巾挽了個馬紮,身爲赤軍之人,赤巾是少不得的。稍站一會兒,頓覺寒意凜人,攜了七陌,赤煜正準備前往練武場使使槍熱熱身——
“赤煜哥哥!”
聽得此聲,赤煜不覺皺起了眉頭,嘴上卻有藏不住的笑意,回頭,正是那一襲水藍窈窕,“何事?”
“幹嘛扒拉著個臉啊?!比~淇音嘟嘴道,忽地一把拉住赤煜的馬紮,歡喜道:“哥哥扎頭髮好熟練哦!沒想到赤煜哥哥紮起頭髮來也這麼好看啊,不像那些個士卒,清一色的板頭,鬍子拉渣的。還是赤煜哥哥最帥!”
“啊……”退開兩步,赤煜無奈地拍了拍額頭,“我要去練武場練槍,你要不要來?”
“好啊!”葉淇音高興一把拉住赤煜的袍袂,“赤煜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也未回頭,赤煜闊步向練武場走去,如果葉淇音走在前面,定會看見赤煜嘴邊隱約可見的笑容。
練武場上,兩旁的武架上,刀槍棍棒,劍斧勾叉,不一而足。
赤煜站定在練武場中,篤槍入地,感應著四面的砂風,漸漸入定,心中默唸起了赤家槍訣。
“器百家,招萬式。器由金煉,技由心生。器生有形,而技無形。兵家之王,當屬長槍。長槍之王,當世七陌,七陌槍鋒!”總言心間一遍默唸而過,耳旁彷彿響起了孩時爺爺千般唸叨的口訣。
初陌,如:千年未逢。
千年未逢,實爲陌世。一朝得見,初陌。
站定的身形忽的動了,挪動的腳步像是在浮動,卻是踢倒了篤地的七陌,手上的動作卻是極快!右手一個側削加重了槍的傾斜,旋而轉腕握槍,側身猛地一個遞送,空間都似乎有些承不住這速度而顯得有些隱約,隱隱有破風聲起!點鋒!
“哇塞!赤煜哥哥就是厲害!”被這招所鎮,葉淇音在一旁呼喊道:“這麼簡單的一招突刺,赤煜哥哥使出來就是不一樣!”
赤煜彷彿沒有聽見這聲呼喊,未有任何動作,只在心中繼續默唸起了七陌口訣。
二陌,睦:逢而未識。
逢而未識,生而無緣。但得相處,二陌。
右手猛地回收,一個跨步上前,右手握在了槍尾處,槍尾的尖錐撥柄回拉,帶動了槍尖的上挑,又是一處鋒銳!雙回望!
看到這一式,葉淇音不僅掩嘴而笑,“赤煜哥哥這一式像極了那湘江之上的漁父,直如劃槳一般呢!”
入定的赤袍男子渾然不覺,脣間隱約有聲,聽來正是七陌口訣。
三陌,文葉:識而非友。
識而非友,有緣無分。闌橋踱步,三陌。
雙手忽的抽回,這是什麼招式,竟由得那鳶槍自由下落!葉淇音看得奇了,輕輕地挽攏裙袂,屈膝坐在一旁,睜大了水汪的眼睛看著場中央:在鳶槍落至腰身之際,右手肘猛磕槍身,槍身來了個全身大回轉,赤煜略微俯身,那鳶槍便如纏身的靈蛇,直如赤色皮鞭一般,繞身迴旋,全面防禦,旁人絲毫不得近身!鳶槍從背部繞了個迴旋,又到了赤煜的手上!
四陌,彌生:友成陌路。
友成陌路,天涯邀路。樓蘭倚望,四陌。
赤煜默默地念到此決,卻忽的頓住了,槍勢也生生卡主了,爲之一滯。赤家槍法他只練到了這第四訣,幾年來再未有進一步,赤煜定了定神,想起兒時在柳院中練習槍法時爺爺在一旁的訓說。
“赤家槍訣,存乎一心。心有所念,則槍有所形。夫人生萬物,所言所爲,但隨心性。心高則技純,技純則招式流逸。但心所念,鳶槍如臂指使,則槍可成矣。”
“心有所念,則槍有所形?”赤煜再次默唸了這一句,卻仍是不得其解,“我心間明明有很強的進步慾望,爲什麼卻絲毫探覺不到這第四陌當如何使用——”再度挽了幾個槍勢,赤煜卻絲毫沒有那行雲流水般的軌跡感,只得作罷。
轉身柔聲道:“淇音妹妹,早間風涼,你也多動動,暖暖身子?!?
“呵呵。”葉淇音朗聲笑道:“淇音看著赤煜哥哥練武心裡就已經很暖了!”
“呃——”赤煜有些語塞,正支支吾吾——
“稟——上將軍!”一哨兵單膝猛的跑近,跪地在練武場側,面容略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