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的一片罵聲中,伍少宏突然大喊:“不好,我的槍呢?我的槍丟了!”大家被伍少宏的大喊驚住了,伍少宏自己也楞住了。人羣出現短暫的靜默,沒一會兒,就有人說:“你剛纔說什麼,槍丟了?”
伍少宏傻了,暈糊糊的說:“是啊,槍丟了。”大家已經回過神,有人說:“去你的吧,槍不在你腰上彆著呢,嚇誰啊。”
伍少宏把槍套取下來,遞給大家看是一個空套。突然又像狗被踩了尾巴,大叫:“都別動,一個不許走,走了的都是嫌疑人。”
一開始大家也怕擔嫌疑,沒過一會兒人們再次回過神,七嘴八舌的吵起來:“憑什麼不要我們走啊,你槍丟了關我們什麼事啊?”
“你是在訛人吧,誰知道你槍丟沒丟?”
“對,他就是在訛人,槍就是丟了也不一定是在這兒丟的。”
伍少宏已不管不顧掏出對講機在呼叫了。丟槍這可是大事件,不一會幾輛警車和摩托開來,二十多警察將現場的人們全部圍起來。
本來這大太陽曬的就難受,憑空出了這麼擋子事,這下更是羣情激奮忿忿不平。被圍住不讓走的怕太陽曬,圍觀羣衆卻一點不怕,人越來越多,一下把街道圍的水泄不通。
二十幾個警察圍五六十人足夠,警察站那兒就起到威懾作用,被圍的人就不敢走。但圍觀人羣超過幾百人,並且有不斷增多的趨勢。二十幾個警察就成了夾心餅中的那點醬了。
不明真相的羣衆紛紛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
有人說是抓住了小偷,有人說是打架,有人說是流氓調戲婦女。但站在圍觀羣衆前排的人,看見最中心有一個警察被幾十個人反包圍在爭吵。仔細聽了會,就有人憑主觀印象猜出了真像,當然這個真像是被歪曲了的真像。
“警察買老爺雞不排隊還打人,打架不行就誣陷別人偷了他槍。”
“操,哪有這麼不要臉的警察!”咒罵聲一浪高過一浪。
一個警察奮力擠進人羣向帶隊的頭報告:“店內已經搜過,沒有發現槍。”帶隊的領導非常有經驗,在圍住排隊衆人的同時也派人進店搜查了。萬一有預謀的偷槍,得手後將槍藏進店內以後再轉移呢?先搜過排除一個嫌疑也是爲店家好。
剩下的就對在場排隊的人進行搜查,九一年那時還沒許多講究,警察要搜查某人並不非得要什麼搜查證。
夏天都穿得單衣薄衫,大多數人都穿褲衩,甚至有人打赤膊,很好搜的。警察挑重點的幾個人或瞧得不順眼登記姓名住址,像張秋生這樣的男孩穿一汗衫大褲衩,兩手還拎著四大包雞啊鳳翅什麼的,隨便看一眼就讓他過去了。
有一四十多歲模樣戴眼睛的男人,搜查完畢讓他走他不走,非要跟帶隊的頭掰扯兩句:“我是市委黨校的,姓名你們剛纔已登記。”帶隊的頭忙得團團轉,哪有時間聽他掰扯,讓他有話可以到他們局裡說,現在沒時間聽他的。
文化人脾氣犟,非得就現在把話說完。張秋生也不走,站在外圍聽他說什麼。小孩嘛喜歡湊熱鬧這很正常,也沒人攆他。
“首先,這位警察同志缺乏公職人員的起碼道德,廣大羣衆都排隊購物時他插隊,這嚴重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也損害了你們警察的形象。現在造成這種混亂局面,他應當負完全責任。”黨校教師有水平,說的義正辭嚴慷慨激昂。引起人們的鼓掌叫好。
“其次,槍支遺失是個嚴重事件。我認爲不可能是在場的人所爲。試想沒人能想到他會來買老爺雞,想到了也不會認爲他會插隊,即使想到了他會插隊,也不可能想到會偷他的槍。爲什麼呢?”
帶隊的警察也來了興趣,認真聽這教師說話。
“他是從第三位插隊的。第一個已經在買,頭都伸進窗內;第二個是一個小孩也是背對著這位警察同志,不可能知道他身上有槍,既然不知道又怎麼會去偷呢?第三個就是我,他是從我面前插隊的,你們已經搜過我身上沒有槍。我今年四十五歲已有二十黨齡,我剛纔站這兒想,你們就是送我一把槍,我拿它幹什麼?反正我人就在這兒,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隨時歡迎你們檢查我。”
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周圍人羣靜下來聽這教師一人說話。教師又指指身邊兩個人說:“剛纔是這兩位同志和我一起阻止這警察同志插隊,我們都是在他背後拉他。只有我們三人接觸了這位警察同志,與其他人無關。”
警察馬上登記那兩位的姓名地址工作單位。那兩人也坦坦蕩蕩的回答。張秋生非常佩服這幾位敢於承擔責任的勇氣,有點後悔不該惹出這麼大的事。不過想了想,這些人也不會有什麼事。捉姦要捉雙捉賊要拿髒,髒在我這兒,他們上哪兒找髒去?
“再次,我認爲這次丟槍事件有以下幾種可能。”教師話沒說完,還要接著說下去:“一,這位警察同志的槍是丟了,但是在別的地方丟的,來到這兒才發現;二,這槍沒丟,遺落在什麼地方。比如家裡,辦公室。來到這兒發現槍沒了,他自己也不好好想想就一驚一詐;三,這槍根本沒丟,他可能拿去與什麼人做了什麼交易,爲了隱瞞這個交易故意上這個公共場合來栽髒陷害。否則不能解釋,一個堂堂的人民警察竟幹出插隊這樣低級——”
教師話沒說完,伍少宏就跳起來大叫:“胡說,你是在血口噴人!”帶隊的頭喝止伍少宏的大叫:“閉嘴,讓這位老師把話說完。”
“這個大熱天的正中午,連婦女小孩都知道規規矩矩的排隊,難道你一個人民警察的覺悟還沒普通羣衆高?這隻能有一個解釋,你是故意而爲。爲什麼故意幹這麼丟臉的事,那只有比丟臉更重要的事要掩蓋。”不愧是教師,邏輯嚴謹條理清晰。伍少宏著急的分辨:“我,我,我老婆要吃老爺雞,所以,所以我才急著來買。”
“這是理由嗎?”教師鄙視的望著伍少宏:“這麼大熱天,我們這麼多人陪你,出動這麼多警力,只因爲你老婆要吃老爺雞?你老婆是楊玉環,是褒姒?”所有人都笑,鬨堂大笑。“操,這也是警察,回家抱老婆去吧。”笑聲,罵聲響成一片。
帶隊的是三聯分局李副局長,伍少宏是沿河分局的。光天化日之下公共場合丟槍,這個事件很嚴重性質很惡劣。李局正在吃飯,接到呼叫放下飯碗就帶人來了。情況毫無進展,倒弄成羣衆圍觀鬨笑的局面。李局一肚子惱火,命令收隊。不收隊還有什麼辦法?該搜的搜了,該登記的登記了。
現在有一個人還要追查,就是當時排在第一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走了,沒有接受搜查。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不能放過任何可疑線索不是?
真是頭痛,李局帶隊出了圍觀羣衆包圍圈才問伍少宏:“你沿途還去了哪兒?”李局思路還是很縝密的,只要你沿途有過停留,那這個停留之處也必需檢查。
“去了趟廁所。”伍少宏老老實實回答。不老實不行,現在就指著李局幫他把槍找回來了。李局破案是很有辦法的,在麒林市警察系統很有名氣。
“小號大號?”
“大號。”
操,這大中午的,你這個白癡上什麼大號哇?二十多個警察沒有不罵伍少宏的。
“哪個廁所?”李局倒沒罵伍少宏,現在最迫切的任務是追查線索。
“黃公祠旁邊。”
李局說話的聲音很小,但伍少宏的聲音很大。他們是站在慢車道上說話,交通被阻塞反正也沒車能通過。他們沒注意到,人行道上有一個少年離的遠遠的在看牆上的廣告。
“那個誰,小郭,你帶幾個人陪小伍去趟廁所。”李局命令:“仔細點,別馬馬虎虎。”
小郭領了命令沒辦法,點了兩個人跟著伍少宏去廁所。路上小郭問伍少宏:“你怎麼大中午的上廁所啊。”
“操,有規定中午不許上廁所嗎?”伍少宏怕李局,可不怕小郭。回頭想想這態度不對,還求人家辦事呢,語氣又放軟:“不就是上趟廁所耽誤了時間,怕回去老婆罵,纔去插隊的嗎,誰知道那些人這麼不講理呢。”
操,你插隊還說人家不講理,你都是什麼腦袋瓜。小郭懶得和他說,招呼大家快點。午飯還沒吃,先要去廁所,要是那槍掉在糞坑裡還要去撈,想想都噁心。這他媽的都叫什麼事,怎麼遇上這麼個白癡。
小郭是部隊轉業不久,不瞭解伍少宏。麒林市警察系統的人,都知道伍少宏說的是真話。伍少宏怕老婆在警察系統是出了名的,沒辦法老婆長得漂亮,有個漂亮老婆怕也是幸福不是?
王槐香長得是珠圓玉潤皮膚白晳身材高挑,豐腴而不失苗條。王槐香本來愛上的是本廠的一個大學生。而這大學生對她也有點好感,漂亮女人無論哪個男人見了起碼都不會討厭是吧?
可這大學生不願和王槐香處對象。原因一來是王槐香文化程度太低,二來是她弟弟王紹洋在廠裡太不靠譜,讓人懷疑他家的家教是不是有問題。你要是偷奸耍滑好吃懶做,遲到早退不遵守勞動紀律也就算了。國有企業吃大鍋飯這種現象很普遍,只是王紹洋表現的格外特殊一些而已。
王紹洋盡做一些不長屁眼的事。比如在廠澡堂的浴池裡大便;再比如國慶節廠裡免費加餐,他與食堂炊事員吵過架算是有仇,他偷偷溜進食堂把僅存的一點鹽全部放進粉蒸肉和骨頭湯裡。那還是八十年代,國家還沒完全脫離緊缺經濟時代。免費加餐這樣的好事並不常有,而加餐的精華就是粉蒸肉和骨頭湯。結果是粉蒸肉沒法吃,骨頭湯只有兌水,可水兌多了那還叫湯嗎;一個女大學生到他們廠實習,很漂亮的女孩。由於紡織廠男廁所比女廁所小,並且門在角落裡。這女孩犯了經驗主義錯誤,誤將男廁所當成女廁所進了。王紹洋跟進去,低頭看人家還罵人家到底是男是女。
王紹洋的惡行那叫一個罄竹難書。大學生心想我要是與王槐香對象處成功了的話,這大舅子就算粘身上了。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找別的去吧,聽說她家還重男輕女。
王槐香後來就嫁伍少宏了,好歹也長得威武高大還是個警察,這是個令人羨慕的職業。她對丈夫談不上愛或不愛,反正還行這日子湊合過吧。而伍少宏對老婆那是百依百順。這年頭老婆不好找,這麼漂亮的老婆更不好找。
伍少宏看著同事們羨慕的眼光,就覺得特別來精神。同事們包括一些領導沒事也喜歡到他家坐坐。那時代腐敗還不太嚴重,當官的也少了些花花腸子。領導們對王槐香不一定有非份之想,也不一定要找她寫日記。但漂亮女人多看看,也提神醒腦不是?
關於伍少宏老婆的事以後再說。伍少宏雖然是人渣但他老婆還是無辜的。無辜的女人爲弟弟與丈夫作的孽而買單,那是以後的事。
老爺雞旁邊的小巷裡一個少年在飛快的奔跑。這少年當然是張秋生了。事情鬧到這麼大是他所料未及的。這麼多人受到牽連,耽誤他們這麼多時間,使張秋生心裡非常不安。這些被登記的人,尤其是市委黨校的那位教師和拉扯伍少宏的那兩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經常受到警察的調查,會反覆讓他們回憶當時情況。
而槍在自己手裡,不可能被找到。那麼這些人的生活工作都要被打亂。開伍少宏玩笑不要緊,現在連累其他人就不對了,得趕緊想辦法還回去。
有了這樣的想法,張秋生就留意警察們的行蹤,結果還真讓他聽到了李局與伍少宏的對話。
張秋生假裝漫不經心的閒逛,慢悠悠的晃進旁邊小巷。一見旁邊沒人撒開丫子就跑。黃公祠離這兒不遠,從這小巷插過去就一點點路。伍少宏他們開車要從大路繞過去,有這時間差來得及。
張秋生還是心太軟,還缺少社會的磨礪,有時對一個人的一時心軟,會在今後給更多人留下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