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明白。”

普緒剋夫人伸出一根手指，百無聊賴般地劃過泰豐斯的盔甲，輕微的嘶嘶聲響起，

普緒剋夫人的手指上毫無疑問地積起了一層黏黏的，來自納垢的粘液，她的手指因此被腐蝕起來。

“爲什麼哈迪斯那樣好的人就這麼死了。”

她肩膀之上，由輕紗組成的蝴蝶翩翩飛起來，名叫泰豐斯的石頭因此緩慢地嘟囔了一句，就像是他熬煮的湯劑咕嘟了一聲一樣。

“只有我們這麼認爲。”

泰豐斯慢吞吞地說道，

“當時人們都叫他怪物……你忘了那些人是怎麼罵你的？你愛上了一個怪物，普緒克。”

“因此他的死亡……”

泰豐斯不情不願地低語著，

“是循環中的必然，命運荒謬地將名爲‘哈迪斯’的靈魂施加於名爲人類之癌的怪物之上。”

“他只是個無辜的無魂者而已。”

普緒克完美的左面上垂下淚來，泰豐斯也感到自己有些難過——

在投身色孽後，普緒克變得越發多愁傷感起來，更加情緒化，也更容易感到無聊。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們都知道他並不是個簡單的無魂者……”

泰豐斯的聲音小下去，

“但他究竟是什麼……不知莫塔裡安那邊進展如何了？”

普緒剋夫人大聲地嘆息了一聲，大魔不被允許第一批進入那重命運——

他們永遠是原體之後點綴的珍珠，第一批將永遠是原體。

“不論如何……”

普緒克彎下眉眼，

“他永遠是我印象中那個道德高尚的、善良的那個人。”

…………

【哈迪斯】絕不是個簡單的無魂者。

他早已心知肚明……卻總是不願講出。

暗淡的毒霧漂浮著。

【莫塔裡安】喘息著，他的雙目幾近失明，巴巴魯斯山巔的毒氣侵蝕著他，原體已然聽見自己肌膚被腐蝕的聲音。

沒有任何一個寂靜修女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乓！

一聲悶響，納克雷的屍首倒下，就倒在他身後，塵土飛揚。

嗬……嗬……

原體喉間發出聲響，剛剛被無魂域衝擊的原體急迫地想要重新站起來，他視線中的最後一幕是【哈迪斯】衝到【卡拉斯】面前，攔下了來自【納克雷】的攻擊。

隨後——隨後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

甚至連原體都無法阻擋，無法抗衡。

[哈——哈迪斯？！]

【莫塔裡安】發出一聲乾嘔，他急迫地將手間的長鐮用作柺杖，強撐著支起身子。

視線尚未恢復，極度虛弱，原體嘗試著摸索著找到他的戰友們。

[卡拉斯？！]

但下意識地，【莫塔裡安】知曉他無法得到【卡拉斯】的迴應了——

在如此強度的無魂域內，離【哈迪斯】最近的【卡拉斯】肯定會率先倒下。

他只希望【哈迪斯】的攻擊能夠越過【卡拉斯】。

視線正在恢復，滿目黑暗間，一絲朦朧的昏暗光芒重新出現，【莫塔裡安】憑藉著印象跌跌撞撞地朝著【哈迪斯】與【卡拉斯】那邊前進。

【莫塔裡安】的腦中不住浮出噩耗，他想起先前【哈迪斯】的所作所爲。

可能最初【哈迪斯】便是奔著最後一擊而來——以他的性命爲代價。

【莫塔裡安】努力睜開眼，漏氣的防毒面具間，那雙琥珀色的眼因此流淌出血淚來。

昏暗當中，他終於看清了躺倒在地上的【哈迪斯】與【卡拉斯】。

…………………………

“哈哈，我倒覺得我最近精神不少。”

山下駐點，【哈迪斯】笑著撓撓頭，神采奕奕地試著揮舞【莫塔裡安】給他做的長鐮。

“你這樣只會拖累我們上山。”

【卡拉斯】毫不猶豫地指出了這一點，【莫塔裡安】認爲【卡拉斯】的話有些傷人，但這的確是事實。

“我發誓不拖累你們好吧，到時候實在不行我就自己下山——卡拉斯，好歹讓我看一眼納克雷咋死的吧，我也恨它恨地牙癢癢。”

“切。”

【卡拉斯】冷笑一聲，

“到時候別想著讓我揹你下山。”

【哈迪斯】微笑起來，他的黑瞳中閃爍出異樣的光彩，

“不，不會的，你們誰都不必揹我下山——我發誓，相信我。”

…………………………

[哈迪斯？！卡拉斯？！]

【莫塔裡安】顫抖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卡拉斯】昏死過去，毫無反應，而【哈迪斯】則在聽見他的話後，強撐著睜開了雙眼。

“莫塔裡安……快帶著卡拉斯下去……他現在還沒事，但他的防護頭盔破了……把我的換給他。”

[那你怎麼辦？]

【莫塔裡安】半跪在地，第一時間檢查【卡拉斯】的傷勢，如【哈迪斯】所說，【卡拉斯】昏迷了過去，但脈搏與氣息尚且平穩。

一道象徵死亡的大裂痕出現在【卡拉斯】的頭盔上，原體伸出手，徒勞地捂住那道傷口，但毒氣依舊呲呲地往裡冒進。

“我……？”

“我就留在這裡好了。”

迴光返照般，【哈迪斯】強撐著在【莫塔裡安】面前站起來了，他伸出手，像是掙脫桎梏般扯下了自己那厚重的防毒面具。

暗綠的毒氣間，【哈迪斯】咧嘴笑起來，白髮在此刻是如此顯眼。

【哈迪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隨後不由分說地將頭盔塞到【莫塔裡安】懷裡。

“接下來的路，我就不拖累你們了。”

【哈迪斯】咧開嘴笑著，黑色的鮮血自他嘴角流出，在他的腹部，被納克雷擊中的傷口觸目驚心。

“莫塔裡安……好好活著……多看看平民與奴隸——記得最重要的一點，不要投混。”

【莫塔裡安】知道一切都已經晚了，原體從未如此地清晰地感知到死亡，他不知道說什麼，他不知道做什麼——他還沒有做好接受這個的準備——

他跟【卡拉斯】原本計劃著讓【哈迪斯】在半山腰折返，但在他倆重新上路後，【哈迪斯】最後又悄悄追了上來。

按照【哈迪斯】往日的身體素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莫塔裡安】不知道【哈迪斯】究竟具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重新追上他們。

[你究竟……你爲何知道這麼多？你不是這裡的人，對不對，哈迪斯，你跟我一樣——]

【哈迪斯】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我來自哪裡？我自己也有些模糊了——或許這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個噩夢——就當我來自其他世界吧，莫塔裡安。”

[你會回去，是嗎？]

這或許會是他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莫塔裡安】伸出手，但他面前的【哈迪斯】卻朝後踉蹌一步，躲開了【莫塔裡安】。

“希望吧……至少這糟糕的一切總算結束了，而我也算是沒辜負什麼，能做的都做了。”

【莫塔裡安】眼前一黑，

【哈迪斯】的聲音朦朧起來，彷彿來自遙遠的海底那般，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明明別人穿越都是打爽文，到我這裡成絕地求生了——這就是戰錘嗎？果然不能隨便被靈魂徵兵啊我想喝可樂。”

“對了。”

【哈迪斯】再度踉蹌了一下，瀕死感從未如此強烈，但他反而感覺自己變得精神了不少，不再疼痛，不再疲憊，思想彷彿正提線著一個木偶。

“我——我在你的靈魂上似乎留下了一個小坑——我的能力很不穩，我感到它破碎了一部分，然後，呃，好像鑲到你靈魂上了——我可能下意識詛咒了一下離我最近的靈能體。”

[沒關係——撐住，哈迪斯，我帶你們倆下山，別死，別死，先別死。]

【莫塔裡安】幾乎是在哀求了，短暫的休憩後，他感到自己重新恢復了部分力量，他掙扎著站起來，想要帶走【哈迪斯】跟【卡拉斯】。

但下一刻——

原體的心臟猛地一顫。

[……]

天地間似乎變得開闊起來，霧氣被驅散——【莫塔裡安】聽見他那最熟悉，最恐懼的腳步聲淡淡在他身後響起。

太陽升起來。

一輪金日在原體的身後升起，【莫塔裡安】顫抖地、恐懼著、惶恐著、狂喜著朝後轉過去。

他腦中的第一個想法卻是【哈迪斯】不用死了。

原體轉過身，下意識擋住他身後的【哈迪斯】與【卡拉斯】，跟在泰拉時分的他相比，【莫塔裡安】現在全身破破爛爛地，彷彿從垃圾堆中剛剛爬出來那般。

他看見【帝皇】。

光芒刺痛著原體，長而直的黑髮下，那雙熟悉的金眸正平淡地注視著他，原體卻心中一驚，他看到一絲失望的神色自那黃金中一晃而過。

他令他失望了。

+十四號。+

【人類之主】淡淡地說道，

+跟我回帝國。+

[等等！]

【莫塔裡安】嘶吼道，他急忙側頭用餘光瞥了眼【哈迪斯】，卻看見【哈迪斯】呆愣愣地站在那裡，嘴角淌出鮮血，目不轉睛地盯著【人類之主】。

沒什麼人能抵抗住【帝皇】。

[先救救我的戰友——我不跟你走——除非你救救他們！]

【莫塔裡安】咳出一口血，架鐮擋在他跟【帝皇】之間，他忽然有種極其不祥的預兆，卻不知爲何。

他的這句話令那個怪物那從不眨的雙目移向他身後，金眸看見【莫塔裡安】身後的那兩個傢伙。

那雙眼間忽然有了別的神情，似是驚愕。

就在這時，【莫塔裡安】身後響起了難以置信的聲音。

“你……是帝皇？”

【哈迪斯】震驚地說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高大的褐膚男人，他看起來不怒自威，光彩奪目的金色在帝皇周身流轉。

+是。+

【人類之主】擡腳，似乎想要繞過【莫塔裡安】，一看他身後的【哈迪斯】。

[你想要幹什麼？！]

【莫塔裡安】心中警鈴大作，他猛地舉鐮，但【人類之主】只是輕鬆地朝原體的方向擺擺手。

金光大作——緊接著，不受控制的眩暈襲來，

【莫塔裡安】幾乎瞬間失去了自己身軀的控制，他癱倒在地，努力強撐著的雙目間，最後看見的是驚愕站在原地的【哈迪斯】，跟那雙正朝【哈迪斯】行走的金靴。

[答應我……救救他……]

【莫塔裡安】伸出手，下一刻，他陷入昏迷之中。

+有意思，外來者。+

【人類之主】踱步到【哈迪斯】身旁，像是在打量著稀罕物一樣在【哈迪斯】身旁轉了一圈。

一個虛弱的外側者，跟他的第十四子取得了聯繫——但並未有什麼用，【莫塔裡安】的表現令他感到失望。

+很少有活到這種年齡的。+

【帝皇】說，他側過頭，看向【哈迪斯】的雙目，黑髮垂下來。

+你來自哪個宇宙，侵入者？+

“咳咳……不愧是帝皇……果然什麼都知道。”

【哈迪斯】猛烈地咳嗽著，他感到【人類之主】的靈壓驟增，就像是金光爆閃的怪物一般，高壓之下，【哈迪斯】膝蓋一軟，猛地跪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我知曉你們這裡的故事——但卻跟我知曉的並不相同。”

+命運本就不盡相同，告訴我你記憶中哪個原體叛變了？+

【哈迪斯】咳嗽著，他口中猛地咳出鮮血，但喉舌卻自己動了，開始訴說那一個又一個的姓名。

最後，【哈迪斯】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但那個名字還是被說出來了，

“佩圖拉博、福根……莫塔裡安。”

+莫塔裡安？+

【帝皇】冷淡地瞥了眼癱倒在地的原體。

+可以想到。+

他說，

“不——等等—咳咳咳——莫塔裡安不一樣了，我發誓——他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

+我自有定奪。+

【帝皇】乾脆地打斷了【哈迪斯】的話，他的雙眸全部被金光所遮蔽了，王冠上金光璀璨，【哈迪斯】感到自己宛如被控制了那樣，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

+那麼誰是你所認識最傑出的？+

“……羅伯特·基利曼。”

【帝皇】沉默片刻，

+可以想到。+

他說到，眼中的金光閃了閃，隨後再度看向【哈迪斯】，【哈迪斯】脖頸間閃爍出金光，似乎有一隻金色的大手扼住了他的脖頸。

+外來者，你並不被這個世界歡迎——現在你可以消失了，我予你解脫。+

【哈迪斯】被提起來，他掙扎著試著用手掙開脖頸間的靈能，但卻徒勞無用，

“咳咳——咳咳！你真的——是帝皇嗎？！”

【哈迪斯】咳出鮮血，血滴滴濺在地上，

爲何這個帝皇如此冷血——還是他本就如此？

“你還是——還是——”

他喉中發出窒息的聲響，【哈迪斯】黑瞳中閃過諸多不解與困惑，他想起【莫塔裡安】對他訴說的【帝皇】，想起諸多不合他所知的細節。

在生命最後一刻，【哈迪斯】發出了他自己的質問與詛咒。

“黑暗之王？！”

啪嗒。

屍體癱軟回地面。

黑暗之王？

【帝皇】微微偏過頭。

黑暗之王？

出乎意料地，這個詞彙在他靈魂中產生了遠比他想象更加廣遠的迴響，穿透時間與空間。

奸奇咯咯笑起來。

………………

當【莫塔裡安】醒來後，他自己正身處帝皇幻夢號的原體寢室內，【卡拉斯】告知他【哈迪斯】的葬禮已經在巴巴魯斯辦完了。

他並不知曉他昏迷的那段時間，巴巴魯斯上發生了什麼。

………………

後來【帝皇】告訴他【哈迪斯】的遺言是【基利曼】比他更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