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子殿下與越王殿下,以及皇三子一起,都去了北邙山,南陽王陵前,祭拜過世一整年的薛老爺。
而薛老爺的陵落在北邙,沒有運回老家安葬,也就意味著,整個後族薛氏,將來都要在洛陽落地生根。
畢竟,薛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外戚,他們一家,也可以說得上是開國功臣。
祭拜了薛王爺的陵之後,兄弟三人又一同返回皇城,進入到了皇宮之中。
進了皇宮之後,三兄弟一起進了甘露殿裡,進了甘露殿之後,越王李錚與三皇子李蒼,只是同李雲行了個禮,相當於打了個招呼,就各自進後宮尋劉皇妃與秦昭容去了。
而太子殿下,則是留在了甘露殿裡,看著正在翻看文書的李雲,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欠身道:“父皇。”
李雲對著他按了按手道:“坐下,坐下?!?
太子坐在了老父親對面,深呼吸了一口氣。
昨天剛回來,一切都是熱熱鬧鬧的,老父親也沒有掃興,幾乎沒有提什麼“工作”上的事情,大家高高興興的過了一天。
但是今天,在甘露殿裡,私下裡見面,太子殿下心裡知道,父親真正的考校要來了。
他心裡難免惴惴。
這不是什麼簡單的考試,而是一國甚至可以說天下共主,對未來繼承人的考覈。
儘管太子殿下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地位,即便這一次沒有通過老父親的考覈,也不怎麼會影響他儲君的位置,至多就是“分數”低了一些而已。
但是,還是難免緊張。
李皇帝批覆了手裡的一份文書之後,擡頭看了看李元,這纔開口說道:“一整年時間,我兒還有江東衙門,以及張遂,差不多隔幾天就送來一份文書到我這裡來。”
“江東的新政,總的來說,這一年效果還是很不錯的,各方各面都很好,不過…”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嘆了口氣道:“你走之後,明年可能就不太一樣了,到時候不知道能剩下今年的幾成。”
“父皇?!?
太子殿下慌忙說道:“兒臣…兒臣絕沒有僞造半點數目。”
“不是說你僞造數目了?!?
皇帝看著他,搖頭道:“是許多地方的官員,鄉紳,想要巴結你,也想要巴結爲父?!?
“不過政令這東西,還是要見到實效才成,所以昨天我才說,試行五年,一年也不能少?!?
皇帝陛下頓了頓,繼續說道:“江東的海運,這一年有見長,這出海的船次總不會是假的,這個辦的很好?!?
皇帝陛下說到這裡,突然話鋒一轉,開口說道:“禮部左侍郎,牽扯進了去歲的謀刺案中,雖未直接涉案,但也已經罷官去職,東宮屬官之中,如有合適的,你可以往吏部推薦一個?!?
太子聞言,深深低頭:“兒臣遵命。”
皇帝陛下又看了看他,默默說道:“爲父準備,給你換一個太子詹事,你覺得如何?”
太子詹事,是三品官。
在三師三少俱都成了虛職的情況下,這個職位基本上就是東宮屬官之中官職最高的官員了,也幾乎類同東宮小朝廷的“宰相”。
一旦太子即位,東宮詹事即便不能立時成爲中書令,但也會立刻轉正,進入政事堂拜相。
相比較中書行走或者是政事堂行走來說,這纔是正兒八經的“儲相”,只不過這個儲相轉正的條件有些苛刻罷了。
不過皇帝陛下正當年,楊宏這一任東宮詹事不太可能轉正,因此李雲提起調任,太子也只能立刻低頭道:“此是朝事,父皇安排就是了。”
“那好,讓楊宏先回家待職,然後你從東宮屬官裡,另挑一個,薦爲禮部侍郎?!?
太子一愣,問道:“父皇不是要調楊宏做禮部侍郎?”
“不是?!?
李雲微微搖頭,同時皺了皺眉頭,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直接開口說道:“好了,這個事就這麼定了,不必多說,咱們繼續說新政的事情。”
“這個商船出海的事情,如果辦的好,明年可以在江東道的南邊,比如說福州,再設一個市舶司?!?
皇帝陛下摸了摸下巴,開口道:“當年,爲父在江東的時候,專門有一批人手,負責建造戰船,如今戰船暫時不太需要了,可以調這些人去江東沿海,成立一個船行,負責造大型的商船?!?
他看著太子,問道:“東宮有合適的人,能主管這事嗎?”
太子想了想,搖頭道:“父皇,東宮屬官,俱是讀書人出身,恐怕…恐怕做不好這些事情?!?
皇帝看了看他,啞然道:“恐怕是讀書人出身,不願意自降身份,去經營船行罷?”“那好,這事是你自己推的,爲父就另找人去做了,將來你不要埋怨。”
太子低頭,應了聲是。
皇帝陛下敲了敲桌子,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這天,父子倆在甘露殿裡,足足聊了一個多時辰,等皇帝陛下終於問完了所有問題,太子殿下已經汗溼了後背。
皇帝看著兒子,也不忍心再問下去,便擺了擺手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先回去歇息罷,也好好看一看我那孫兒?!?
“年內,你就好好歇一段時間,等過了年關之後,你依舊去政事堂做事罷,明年開始,爲父會叮囑政事堂,後面會陸續將一些政事,交給你來處理?!?
“你要多用心思,多學多問。”
皇帝諄諄教誨:“不要讓朝臣們看小了你?!?
太子跪在地上,深深低頭叩首:“孩兒遵命!”
說罷,他小心翼翼離開了甘露殿。
李皇帝沒有再看桌子上的文書,而是默默注視著大兒子離開,等到太子殿下走遠之後,皇帝才低頭給自己倒了杯茶,笑著說道:“這些政事,很無聊罷?”
屏風後面,一臉疲憊的皇后娘娘,踱步走了出來,坐在了皇帝身邊,輕輕嘆了口氣:“確有些無聊?!?
說著,她看了看李雲,埋怨道:“孩子剛回來沒多久,你就這樣問了他一個多時辰,要是耗多了心力,可大是不好?!?
皇帝陛下看了看自己的髮妻,笑著說道:“這出題的人,可比答題的人更耗心力,夫人心疼兒子,便不心疼我了?”
薛皇后起身,走到李雲身後,給他按了按頭,一邊揉捏太陽穴,一邊問道:“夫君,元兒…還成罷?”
“很不錯?!?
皇帝陛下笑著說道:“雖然不如你家夫君年輕的時候,但是在他這個年紀,已經相當不錯,明年他開始正式處理國政,只要跟幾個宰相用心學,後面做好這個皇帝?!?
“就不是難事了?!?
薛皇后看了看李雲,笑著說道:“夫君還這麼年輕,他真正做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哪裡用這麼著急?”
李皇帝擡頭看了看自家夫人,笑著說道:“這個皇帝的位置,難道真讓你家夫君,幹到死???”
這句話,讓薛皇后愣住了,她看了看李雲。
“夫君,天子不從來都是…”
李雲拉著她,坐在自己旁邊,笑著說道:“他若能成,各方面都沒有什麼問題,到三四十歲,乾脆就讓給他算了,不然爲夫要是一直不死,恐怕到最後,父子都做不成?!?
“這樣,我將來卸去差事,也能得幾年清閒。”
薛皇后有些震驚,好半天才消化了李雲話裡的信息,她看著李雲,喃喃道:“夫君已經在爲這個事做準備了?”
“嗯。”
李皇帝默默說道:“這幾年都是在爲這個事情做準備,這是咱們的長子,總不能到最後,真的反目成仇罷?”
說著,李皇帝看了看薛皇后還平整的小腹,輕聲說道:“我剛纔說的這話,夫人下次,可以透露給他,就說是我私下裡說的?!?
“這樣,等他得知你腹中這孩兒,便會少想一些了?!?
現在是章武十年年尾,差不多在三個月前,薛皇后出了九個月的“服喪期”,也是湊巧,如今已經懷了身孕。
這個消息,目前還沒有傳出去。
一旦傳出去,太子會不會多想?
太子必然多想。
父母成婚二十年再沒有第二個嫡子,怎麼四十歲年紀了,突然又懷了身孕?
薛皇后摸著自己的肚子,看著李雲,輕輕嘆了口氣:“這些話,你怎麼不自己同兒子說?”
“我跟他說?!?
李雲搖了搖頭,默然道:“他多半不會相信。”
薛皇后聽了這話,也長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但願還是個女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