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章 金口玉言
李皇帝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上午了,日頭高高掛起。
寢殿不遠處的桌子上,坐了三個女人,分別是薛皇后,以及劉貴妃,陸皇妃。
姐妹三個人正在小聲說話,時不時還看一眼李雲(yún)這裡,見李雲(yún)醒了過來,薛皇后連忙起身,來到了皇帝牀邊坐下。
兩個皇妃,也都跟了過來,站在了牀邊。
薛皇后看著李雲(yún),眉眼裡盡是擔心:“在一塊十幾二十年了,也沒聽說你有什麼煩惱,怎麼突然就來了這麼一通。”
她嘆氣道:“是不是昨天元兒的大婚,哪點讓你不高興了?”
她拉著李雲(yún)的手,默默說道:“那孩子,一大早就跪在外面,要跟你請罪,不是我把他攆回去,現(xiàn)在多半還在外面跪著。”
李皇帝沒有答話,伸手揉了揉眉心,劉皇妃見狀,連忙上前,替他揉捏太陽穴。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之後,李皇帝纔看向陪伴自己多年的這三個女人,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我沒有什麼事。”
李皇帝苦笑道:“就是皇帝當?shù)镁昧恕!?
皇帝這個職業(yè),不管是誰,剛乾上的時候,肯定都是激情滿滿的,想著指點江山,甚至想著再造乾坤。
開國皇帝想著開闢新天地,後世之君想要創(chuàng)建盛世,再之後想要中興朝廷。
但是激情總有消退的時間。
到現(xiàn)在,如果算上登基前實際上已經(jīng)執(zhí)政天下的那段時間,李雲(yún)在這個位置上,已經(jīng)差不多十年時間了。
十年時間,李皇帝不能說是宵衣旰食,但也可以說是兢兢業(yè)業(yè),一直到去年,他才能稍稍脫離朝廷,東巡了大半年時間,算是給自己放了個假。
回到了朝廷裡之後,朝中局勢則更加複雜,而他想要推進的事情,又在一點一點把他變成孤家寡人。
再往後,再過個十幾二十年,如果他李某人還活著,恐怕連杜相公,都未必會是他的同路人了。
再加上長子大婚,種種情緒堆疊,纔有了昨夜的那場醉酒。
這是李雲(yún)新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第一場醉酒,在此之前,他雖然常常飲酒,但最多也就是四五分醉,就不會再繼續(xù)喝了。
昨夜那樣放縱一醉,還是頭一回。
不過這種情緒宣泄,對於現(xiàn)在的李皇帝來說,還是相當重要的,一覺醒來之後,他現(xiàn)在的情緒,比起先前,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太多。
而做事情的決心,也比從前,更加堅實了些。
“這是我自己的原因。”
李雲(yún)看向薛皇后,默默說道:“跟元兒,以及昨天的大婚沒有關(guān)係,夫人得空,去跟他說一聲,免得他心裡多想。”
李皇帝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太子大婚,是新朝的大事,現(xiàn)在禮成了,各種各樣的事情還是要辦,朝廷給錢忠晉爵的詔書,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發(fā)下去了,今天或者明天,請錢忠一家,進宮裡來一趟,吃一頓家宴。”
薛皇后看了看李雲(yún),問道:“陛下給錢忠晉了什麼爵?”
“國公。”
李皇帝此時已經(jīng)完全清醒了,他神色平靜道:“韓國公。”
薛皇后有些驚訝:“陛下授爵,向來謹慎,怎麼對錢忠這麼大方?”
“不是世襲罔替的爵位。”
李皇帝開口說道:“他是未來的國丈,也是我們李家的第一個親家,再加上本就已經(jīng)是侯爵,給他晉封一級,合情合理,後面如果他辦事得力。”
“這個國公可以考慮讓他世襲。”
世襲不加罔替,就是代降,後人以侯爵襲他的國公爵。
說著,李雲(yún)擡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劉皇妃,笑著說道:“錚兒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了,這段時間我讓人給他物色王妃,愛妃得了空,也可以跟洛陽城裡的命婦走動走動,替他尋個親家,早日成婚。”
劉皇妃先是點頭應(yīng)了一聲,然後開口笑道:“陛下跟姐姐,是他的嫡父母,這事應(yīng)該陛下跟姐姐做主纔對。”
李皇帝從牀上坐了起來,默默說道:“我最近還要忙一些事情,恐怕沒有太多精力顧及他了,你們姐妹都上點心思。”
他嘆了口氣道:“家裡現(xiàn)在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複雜了,很多事情,你們?nèi)齻€都要多上點心思,要保證我們這一家,內(nèi)在和諧。”
“不要出什麼問題。”
薛皇后拉著李雲(yún)的手,看著相伴多年的丈夫,輕聲道:“陛下放心,有妾身在,內(nèi)廷出不了差錯。”
如今整個朝廷裡,薛皇后絕對有資格說這句話,她不僅僅是後宮之主,皇帝的結(jié)髮夫妻,更重要的是,她本人的資歷,也足夠深厚。
撇開後族薛家的勢力不提,撇開她跟皇帝的結(jié)髮夫妻不提,單單是她在緝盜隊之中的影響力,薛皇后說話,份量就已經(jīng)很重了。
說的再直白一些,假使李皇帝現(xiàn)在突然沒了,薛皇后以太后的身份臨朝稱制。
不會有任何阻礙。
李皇帝默默點頭,起身道:“給我穿衣服罷,還有些事情我要去處理。”
陸皇妃從旁邊拿來外袍,一邊給皇帝披上,一邊開口嘆道:“陛下,要不然歇息幾天罷?” 李雲(yún)笑著說道:“我精力旺盛得很。”
“不過一場醉酒,不必擔心。”
說罷,他起身洗漱了一番,讓劉皇妃給他整理了髮型,邁著步子,朝外走去。
等到他離開之後,劉皇妃看著他的背影,對著薛皇后嘆了口氣:“陛下似乎碰到什麼難事了。”
她皺眉道:“真不明白,現(xiàn)在還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倒陛下。”
薛皇后先是點頭,然後默默說道:“或許,天底下真的有比打天下更難的事情,只是咱們沒有在夫君那個位置上。”
“因此看不分明。”
…………
下午,甘露殿裡。
已經(jīng)受封韓國公的錢忠,畢恭畢敬的跪在了皇帝面前,叩首行禮。
“陛下,臣萬死不敢受此殊榮。”
他低頭叩首道:“請陛下收回成命!”
當年國公一爵,十分稀缺,哪怕是姚仲姚相公,都沒有受封國公,卓光瑞卓相公雖然受封國公,前段時間也被褫奪了爵位。
如今朝廷裡的國公,也只有個位數(shù)而已。
錢忠不管是功勞,還是資歷,都要差上不少,單憑一個女兒封了國公,在老兄弟裡頭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光彩。
李皇帝上前,把他攙扶了起來,笑著說道:“你這廝,不知好歹。”
“這國公也不是全然給你的,是給我那兒媳,給太子的。”
“你不用放在心上,從前什麼樣,往後依舊什麼樣就是了。”
錢忠又推辭了幾句,李雲(yún)始終不許,說到最後,李皇帝皺了皺眉頭,問道:“對國公不滿意?”
錢忠嚇得跪在地上,叩首行禮,戰(zhàn)戰(zhàn)兢兢,再不敢說話了。
李雲(yún)再一次扶他起來,跟老兄弟聊了幾句,叮囑他做好鷹揚衛(wèi)的將軍,便讓他離開了。
錢忠離開之後,又有人進宮謝恩,這一次卻是卓光瑞的兒子卓重。
昨夜,李皇帝迷迷糊糊說出來的那句話,晉王爺卻是真的給他去辦了,而且是一大早就去了中書,知會杜相公。
晉王爺?shù)拿孀雍艽螅搅酥形纾袝穆}旨就發(fā)了下去,下午時分,卓重已經(jīng)進宮謝恩來了。
李皇帝看到卓重,聽到卓重謝恩的內(nèi)容,也有些愣神,他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昨夜自己似乎說過這麼一段話。
卓重擡頭,看到了皇帝疑惑的表情,又連忙低下頭:“陛下昨夜飲酒過多,若是醉言,臣這就去中書,去吏部,讓他們將聖旨收將回去。”
李皇帝擺了擺手:“本就是要升你的官。”
皇帝金口玉言,不能因爲醉酒,說出口的話就撤回去。
因爲這樣會出大問題。
皇帝金口玉言,某種意義上,是爲了保證自己的權(quán)力時刻在線,保證別人傷害不了自己。
如果喝醉了酒,說話就可以不作數(shù)。
那麼“醉酒狀態(tài)”下的皇帝,也就不是皇帝了。
真有這種規(guī)矩的話,皇帝醉酒或者不醉酒,說不定就不是本人能夠說了算的了。
如果文武大臣衆(zhòng)口一詞,說你現(xiàn)在喝醉了…
雖然這種事情,不太可能在章武朝發(fā)生,但是卻很有可能在後世發(fā)生。
李皇帝走到卓重面前,將他攙扶了起來,開口說道:“工部是你父的老衙門了,工部也並不比其它五部差,你要好生辦好差事。”
“另外。”
皇帝陛下叮囑道:“好好孝敬你父親,朕將來,還要用他。”
卓重兩眼發(fā)紅,再一次跪在地上。
“臣代家父。”
“叩謝聖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