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裡,皇帝陛下老神在在的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水,然後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英國公,啞然道:“站著幹什麼?坐著說。”
劉博應了一聲,自己尋了個椅子坐下,然後看著李雲,開口說道:“陛下,當天的三個刺客,只活了一個,九司花了兩天時間,才從他嘴裡,撬出來一些東西。”
劉博微微低頭道:“當夜,與他們一起謀刺,非止這三人,一共有八個人,分在不同的位置,陛下附近就只有這三人。”
“其餘五人,九司已經在協同京兆府,在城裡搜捕。”
皇帝陛下瞇了瞇眼睛,輕聲道:“有沒有問出來,是誰指使的?”
劉博微微搖頭:“動手的人,絕不肯說,我等花了一天兩夜的時間,還沒有問出來,也可能這人,當真是什麼也不知道。”
“而且,能被派出來做這種謀逆大事的,背後主使之人,是絕對信任他們,不會攀咬到自己的。”
皇帝默默點頭,又問道:“從他們的身份,能追查出來什麼嗎?”
“這人是河南道人。”
劉博低著頭說道:“據他自己所說,家中親故,已經在當年的中原動盪之中俱都沒了。”
“九司問出來的姓名,也不一定是真姓名,不過他敢做這種事。”
英國公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多半家裡是真的沒人了。”
皇帝笑了笑:“看來,他們還真是小心翼翼啊。”
說完這句話,李皇帝看了看劉博,問道:“老九你怎麼看?”
英國公想了想,隨即開口說道:“臣有個猜想,但是目前沒有證據,臣已經讓孟海,按著這個方向去查了。”
李皇帝低頭喝茶。
“說說罷。”
“是。”
英國公整理了一番措辭,默默說道:“臣猜測,這事背後,可能…”
“可能是武逆所爲。”
“武逆。”
皇帝陛下跟著唸了一句,緩緩放下手中杯子。
這個時候,能被稱之爲武逆的,當然不會有別人,專指舊周宗室。
舊週末年雖然各種丟人,但是畢竟是二百多年的王朝,有許多勢力跟他們深度綁定,再加上李皇帝這些年的一些政策,惹惱了不少傳統的世族以及士族,這些勢力,都有可能暗中聯合在一起。
至於武家人,爲什麼要跟李皇帝過不去,那就更簡單了。
因爲血海深仇。
二百年的王朝,到武週末年,不算王均平衝進長安城殺掉的武家宗室,散落在全國各地,在地方上佔據了大量資源的武家宗室,王爺們,恐怕有上萬人乃至於更多。
而這些人,到李唐開國的時候,就剩下了兩家人。
一家是武元承,一家是武元佑。
除了這兄弟倆,其餘或者被新朝正法,或者逃竄各地,隱姓埋名。
可以說,武周宗室一半是死在了當年的流民之亂裡,另一半,就是毀在了李雲手上。
這也沒有什麼可諱言的,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不清理掉這些人,地方上不得安寧,新朝也不得安寧。
鬥爭,可不是請客吃飯。
正因爲當年這些舊賬,殘存下來的武周宗室,自然要向李皇帝討還血仇,事實上,最近十年時間,有好幾次謀刺,背地裡都似乎能跟武家人扯上關係,只是前幾次,那些刺殺連皇帝陛下面都沒有見到,就被羽林衛,以及九司給暗中處理了。
也始終沒有拿到幕後真兇。
低頭琢磨了一番之後,皇帝陛下看了看劉博,問道:“何以見得?”
英國公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當夜,那些人想要謀刺陛下,一定要準確知道陛下在哪裡,生得什麼模樣,說朝廷裡有人,跟他們有牽連。”
“如果說的再準確一些。”
英國公低聲道:“京兆府的官員,或者是禁軍裡的人,再或者是朝廷裡的一些高官,甚至是九司的人,跟他們有牽連。”
“這些衙門,臣都已經著手在查。”
說到這裡,劉博深呼吸了一口氣,起身走到李皇帝面前,低聲說道:“二哥,這裡沒有外人,我就實話實說了,想要勾連這麼多衙門,如果不是武逆皇族,那麼就只可能是本朝的皇子。”
“本朝的人,沒有那麼大的膽子,跟陛下的皇子勾連,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那麼大概率就是武逆皇族的人,與朝廷裡那些心懷舊朝的官員們,有一些勾連。”皇帝陛下聞言,低頭琢磨了一番,然後笑著說道:“也未必就是心懷舊朝,本朝朝廷裡,也有不少人不想讓我繼續活著。”
說到這裡,皇帝陛下輕聲道:“只是,他們的確有可能跟武逆勾連就是了。”
劉博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我已經讓孟青調動一切能調動的人手,嚴查朝野上下,尤其是…”
“陳留王府,還有天順侯諸子。”
皇帝陛下襬了擺手,笑著說道:“這兄弟倆的家人,生死俱在我一念之間,每日裡戰戰兢兢還來不及,他們大概率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幹這種事情。”
“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他們身上。”
說到這裡,皇帝陛下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那些個兒子們,也大概率不會有這種心思,你不用把心思放在他們身上,免得嚇著他們。”
“其他的,就按照你的想法去查罷。”
“對了。”
他看著英國公,問道:“我家那老大,這幾天去找你了沒有?”
劉博連忙說道:“太子殿下來尋臣了,詳細詢問了九司查案的進度。”
皇帝聞言,看了看劉博,劉博微微搖頭道:“臣目前只有猜測,這個猜測還沒有跟太子殿下說。”
皇帝陛下想了想,開口說道:“他這個歲數,也該經歷些事情了,這個案子,就交給他去辦,他如果有問九司的地方。”
“在這個案子上,九司全力配合他。”
劉博應了一聲,低頭道:“臣遵命。”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陛下,當年洛陽府成立的時候,實在缺人,上下用了不少武周的舊吏,此時晉王剛離開洛陽,洛陽城裡就出了這種事情,臣以爲應該詳查京兆府。”
皇帝陛下看著他,笑了笑:“瘦猴前腳剛走,你後腳就要詳查京兆府,他這個十年的京兆尹,怕是心裡會不太舒服,恐怕還要懷疑,是我要動他的那些個門人。”
十幾二十年時間,晉王李正都是“新朝勳貴”之中毫無疑問的第一人,哪怕是天子的胞兄楚王,比他也要差一些,如今十年時間過去,晉王爺在朝堂裡,已經聲勢不小了。
劉博微微皺眉,開口道:“這個事,臣會事先給晉王去信,晉王絕不會多說什麼。”
話說到這裡,皇帝陛下這才點了點頭,開口道:“你一會兒,就去東宮,跟太子說一說京兆府的事情,讓太子著手去查罷。”
“真要是從京兆府查出來誰了。”
皇帝陛下默默說道:“一切交給太子與中書辦理。”
劉博低頭應是。
他將要告退之前,低頭奏報道:“陛下,還有一件事,九司的河北司傳來了孟將軍和趙尚書的消息,此時趙尚書,已經在幽州境內與關內的契丹人交手數次。”
“契丹汗耶律億,想要同陛下求和,派了他的親兄弟耶律訇,想要到洛陽來拜見陛下,與陛下乞和。”
皇帝想了想,然後看了看劉博,淡淡的說道:“給前線發文,讓蘇展帶著這個耶律訇回洛陽來。”
劉博應了一聲,低頭道:“臣這就去辦。”
他畢恭畢敬的退出了甘露殿,在甘露殿外站了一會兒,便準備去東宮求見太子殿下。
到了東宮之後,才知道太子不在東宮,而是去了中書,劉博又一路趕到了中書,這纔在中書見到了太子殿下。
這會兒,太子殿下正在同姚相公說話,聽到英國公求見之後,他跟姚仲交代了幾句話,然後就起身來到了中書前門,迎了迎劉博。
劉博深深低頭行禮:“臣劉博,拜見殿下。”
太子親自把他扶了起來,搖頭道:“又不是大場合,九叔不必這般大禮。”
劉博擡頭看了看太子,神色平靜道:“應該的。”
劉博與太子殿下說了些京兆府的事情,太子先是一怔,然後把劉博拉到一邊,問道:“九叔,我父皇怎麼說?”
“陛下說,讓殿下主理此事。”
太子想了想,又問道:“那晉王叔那裡呢?”
劉博神色平靜:“臣與晉王知會。”
“好。”
太子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那明日開始…”
“咱們就從京兆府開始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