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流浪的日子總歸是寂寞的。
儘管近幾年來春節的氣氛已不若往年來的濃厚,但偶爾從大街處響來的鞭炮聲,酒店裡人聲鼎沸大喊“乾杯”的豪邁,仍是在我心頭烙下了寂寞的印子。
找了個公共電話,給母親報了平安,那頭母親的聲音也是寂寞居多,“以寧,你究竟在哪?爲什麼不回來?”
我很愧疚,母親年紀也大了,在老家沒有什麼親人,唯一的舅舅也因爲長年來很少走動而變得生疏,也不知她在舅舅家過得好不好。
心裡堵得厲害,如果不是我任性,母親也不必忍受這樣的分離之痛了。
“以寧,你與喬先生究竟怎麼回事?”母親的話讓我心跳到嗓子眼,“媽,你都知道了?”
“什麼啊?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任性,小兩口吵歸吵,但哪能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呢?”母親在電話那頭埋怨我,“喬先生人中龍鳳,家世人品,哪一項不是上上之選,又不嫌棄你離過婚還帶著個孩子,又對你那麼好,你居然---唉---真是造孽哦,我怎麼生了你這個沒心沒肝的女兒?”
我聽得糊塗,看來她誤以爲喬一鳴是我的第二春,又不敢解釋我與喬一鳴的關係,只能含糊地說:“媽,我自己的事,不必你操心。你只需顧好你自己就行了。那張芝玨還在找你的麻煩沒?”
“以前天天來,現在沒啦。哼,她陰險,老孃又是好欺負的?唉,你這死丫頭,別給我轉移話題,你馬上給我回來。”
我說我現在人外邊,現在又是春節,想買機票都買不到了,只能過一陣子才能回雲。母親破口大罵:“那你在哪?我讓喬先生來接你/”
我大驚失色,“難道說姓喬的都把黑手伸到你那裡去了?”
那頭沒有聲音,我提高聲音,“媽,你倒是說話啊。”
“如果你要這麼認爲也沒錯。”那頭響來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很好聽,像大提琴一樣動聽,但聽在我耳裡,無異是平地驚雷,震得我三魂七魄回不了神。
“你你你---你---”他怎麼也在?
“你現在在哪?”
“我---我偏不告訴你。”中國那麼大,我就不信他找得到我。
“向以寧,你別考驗我的耐性。”那頭聲音冰冷。
天殺的,這該死的傢伙,我又沒欠他的,憑什麼要威脅我?更天殺的是,我居然被他冰冷的語氣嚇得心臟忽停,生怕說多了會被他找到,忙掛掉電話,抱著展程就逃竄去也。
轉輾去了桂林,在桂林玩了數天,再美再好的山水因沒有親人在身邊,總也是形影單隻。幸好展程在我身邊,奶聲奶氣的童言稚語稍稍平復了心底的空洞與孤單。
美麗迷人的杭州西湖水畔,在這大冷天裡,卻顯得蕭條與孤寂,以往來過一次的青翠揚柳,此刻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與揚柳相鄰的桃樹也正孤孤單單地迎著寒風瑟瑟發抖。
大年初二,本地遊人也挺多的,夾雜著一些外地遊人,都是些年紀甚輕的姑娘小夥子們,他們都是因爲工作或是各種原因無法回老家團圓,只能在異地藉由欣賞西湖的風景來遺忘心底的孤單。
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更怕見到那些穿著黑衣的遊人,生怕他們會搖身一變爲喬一鳴的爪牙向我撲來,把我五花大綁丟到喬一鳴面前。
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望著雷峰塔曾經的遺址,來不及感嘆傷秋悲春,展程已大哭起來。原來他摔倒了,正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看著我,想讓我扶他起來。
經過的遊人見到了,忙大呼小叫地奔過去準備牽他起來,但有人更快,搶先一步扶了他後,並抱在懷中。
來人身穿黑色貂皮毛領大衣,裡面白色高領毛衣,圍著長長的藍色圍巾,下身黑色休閒褲,褲腳鬆鬆垮垮地裹在寬敞黑皮短靴裡,更顯得腿型修長,整體看起來俊逸又時尚。
我怔怔地望著他,時間彷彿不存在了,周圍遊人變得不無足輕重,寒風也離我遠去,天地間,就只剩下我,和與我只有三米之遙的男人。
他抱著展程,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眼裡有溫和,有憂傷,還有迷離的傍徨。
我呆呆地看著他,感覺雙眼模糊了,臉上一熱,伸手拭了拭,原來是淚水,自嘲一笑,未語淚先流,我以爲我一直是堅強的,原來,我也有流淚的時候。
一張潔白紙巾遞到眼前,我接過,輕輕拭了眼角的溼意,清清喉嚨,“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以前一直吵著要去西湖遊玩。”他目光迷離,“你還對我說過,等哪天咱們都放下各自的工作,就去遊山玩水,把整個中國的山水都遊覽一遍。但第一站決對是西湖。”
“---都過去這麼久了,虧你還記得。”
“怎能忘掉呢?你的身影已侵入我的骨血,想忘都忘不掉。”
纔剛拭淨的淚水又流了出來,我哭得稀裡糊塗:“你這是何苦,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忽然記起以前看[半生緣],曼楨與世均在十多年後偶然重逢,曼楨目光淒涼,對世均說了句讓我直今仍記憶猶新的話:“我們已經回不去了。”當時我還似懂非懂的,不明白他們怎會回不去呢?
直到現在,我才豁然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就像那永遠不會消停的時間,看不見,摸不著,但卻只能無情流逝,想留都留不住。
我與之揚,就像渴望時間想留住時間的人,想留住它,卻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地看它從指逢中溜走,任你怎麼哀求都沒用。
“你哭了,以寧,你從來不哭的,爲次居然爲了我而哭。”之揚大慟,伸出手來,卻被展程阻止,“叔叔,騎馬,騎馬。”他指著不遠處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騎在大人脖子上,興高采烈的模樣,也有樣學樣想騎馬。
之揚一臉震驚,悲痛,“展程,你叫我什麼?”
“---叔叔---”展程被他的神情嚇住,聲音好小。
之揚望著我,滿臉憂傷,我忙說:“我沒有教過他。小孩子本來記性就不完善,時間久了,再親的親人都會忘掉的。”
我示意展程叫他爸爸,展程怯生生地叫了聲,又吵著要騎馬,之揚把他放在肩上,任他把他修剪有型的頭髮弄亂。
並肩漫步在湖堤上,這時候的湖水清冷,拍擊著岸堤散發出的水氣直逼岸邊,有潮溼的冷意。
但我們卻無所覺,緩慢前進,像多年的好朋友般,邊走邊聊。
“你在這裡等了有多久?”
“五天。”
算了算日子,他在除夕那天就來了。
鼻子一酸,我忙眨眨眼,擠掉眼裡的溼意,又問:“你就那麼篤定我會來西湖?”
他望著我,淺淺一笑,“我在賭。人生在世,不可能總是腳踏實地,總也有賭的時候。”
“我與喬一鳴的事你已應該知道了吧?”
“---嗯,一城都告訴了我。”
“---”忽然沒有繼續話題的勇氣。
“以寧。”他開口了,“真的不能回到我身邊嗎?”
我扯了扯脣角,“發生了那麼多的事,還有可能回到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