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把他們藏在內心裡的所有的故事都記錄下來,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在我還能夠拿得起筆的時候。
情到了深處,淚腺的作用,便會發揮到極致,無論它曾經有多麼地堅強。
尤十姐姐的眼角,只是紅通通的,沒有眼淚。她的情緒好像受到了秦老師的感染,悲由心而揮於眨眼之間,喜由心而散於片刻之即,尤十姐姐一直都在強忍著內心裡的那份傷痛。
年齡大了,控制情緒的能力,也會隨之而逐漸增強。
在尤十姐姐的身上,肯定是有故事的。一個腳受了傷的人,能夠有這麼高的學歷,這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以及承受常人難以理解的壓力。
我的身體雖然是健康的,在這之前,在我去醫院檢查身體之前,她還是健康的。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再健康了,她已經開始萎縮了,她馬上就要離開我了。
我的身體雖然是健康的,沒有像尤十姐姐那樣,然而那種被他人嘲笑的語言,以及異樣的眼光,在此刻,我的心裡也能感同身受著。
唯當身邊的人得知我是一名孤兒,他們嘴角的笑容,纔會瞬間消失殆盡。他們眼角原本寬張的皺紋,便會瞬間緊閉,好像我是一個怪物似的,好像我是一名殺人犯似的。
好像我是剛從監獄裡逃出來的罪犯似的,我的身上,被他們貼上了一個標籤。這個標籤,我一輩子也撕不爛,它會陪著我一起埋進土壤。
如果我足夠堅強的話,我是不會給自己的身上貼上這塊標籤的。
更何況尤十姐姐在走路的時候,還是一拐一拐的。
一個人想要獲得他人的贊同,或者是尊重,就必須依靠自己的腳和手,否則的話,他們接下來的生活,只能是處於一個低層次的階段,平平庸庸地度過一輩子,在別人的嘲笑中,生活一輩子。
我們健康的人,都有手有腳,但尤十姐姐的腳,卻並不是完整的。可是她現在的身份,卻是麥子村遠方希望小學裡的老師,她的學歷,或許是麥子村有史以來最高的一位。
“你們都坐……你們都快坐……”
秦老師扶著尤十姐姐的身體,她等我們都陸續坐下了之後,她最後才坐到了尤十姐姐的旁邊。從她對尤十姐姐的態度中,我能夠看得出來,她是十分尊重尤十姐姐的。
這一份尊重,是發自肺腑的,是來自內心的,是我所不能匹比的。
我的手機裡雖然留有曾經幫助過我的老師的聯繫方式,但我不敢去聯繫他們,我想從他們的記憶裡漸漸淡去。
自秦老師輕輕地推開那扇門,房屋裡面的氛圍立刻就變了味道。
在這種感覺裡,隱隱約約地暗藏著一股低溫的暖流,它的高度,好像是被限制了一樣,山上的紅楓葉應該都快脫落了吧!沉睡在農戶牛欄裡的那些牛羊,此時此刻必定也是溫暖的。
“老師,您的腳現在怎麼樣了啊?還有治癒的可能嗎?”
秦老師對尤十姐姐的腿傷好像十分地瞭解,莫非在尤十姐姐身上的那些故事,秦老師也是深知的?我的心裡產生了一個疑問:
我到底要不要走進她們的故事裡?
我們身上的故事之所以只能藏在我們自己的內心裡,不被外人所知道,其原因雖然看似簡單,卻難以言表。
故事,是應該被人知道的,但那畢竟是我們身上最痛的一處傷疤。
故事,是渴望被他人所知道的。它們之所以一直被埋在宿主的內心裡,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訴說的對象,並不是心裡的那個人罷了!
而且如果讓別人知道了我們的痛處,那被掩藏在最深的地方的那些傷痛,就不被稱之爲故事了。
小七睡得真香,她很安靜,她躺在我的腿上,像個小女孩一樣。當秦老師問出了那個問題之後,十三和李一的眼神,也一同移到了尤十姐姐的身上。
他們應該早已發現了尤十姐姐的腳的問題了吧!否則的話,他們不會這麼地安靜。
看著小七的那張熟睡的臉,我的大腦裡突然想起了在來麥子村的時候,我躺在張九腿上的那件事情。
張九的褲子應該已經幹了吧!我的那些眼淚,也應該都揮發到夜裡的空氣中了。
關於張九,我不知道她現在還在不在香火房裡,她應該在的,只要李校長在香火房裡,她就會在的。
我們三個人的眼神,全都投向了秦老師。或許十三和李一此時的想法都和我一樣吧!我對眼前的秦老師充滿了好奇。
秦老師是一名特崗教師,如果我的時間足夠多,我也會考特崗的。在沒有得知我病情之前,我的教師資格證就已經考好了。
或許我的那扇窗,已經被上帝給關上了吧!不過沒有關係,葉有落下的時候,水也有靜止的時候。我堅信屬於我的另一扇窗,在我還活著的時候,肯定會被打開的。
不論是以何種方式,不論是在白天還是黑夜,不論是在黎明還是晚間,只要是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都會展開瘦弱的雙手,奔進它的懷抱,享受著它傳遞給我的那份溫暖,以及幸福。
“治不好了,不過現在也挺好的,傻孩子,不要替老師擔心了,阿民呢?他……他怎麼沒有來啊?他不是休假了嗎?”
“哈哈哈……老師,我們今晚不……不提他……哈哈哈,我們不提他!”
阿民?我的大腦裡又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稱呼。這個人的身份,我不知道,但他肯定和秦老師很熟,不!他和尤十姐姐應該也是熟悉的。
畢竟能夠從尤十姐姐的嘴裡說出來的名字,都是了不起的,不管他是農民,還是高官富人,他們都是了不起的。
因爲我的認爲是,一個人的爲人決定了他的圈子。善良的人的周圍,必定是一羣志同道合的夥伴,必定是一羣一起做慈善,做義捐的朋友。
但是心生醜陋的人,賭博的人,鬼混的人,紙醉金迷的人,他們的身邊,大多是同樣愛好的人。
我的身邊,善良的人並不多,在來麥子村的路上,我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不管是長髮哥哥,還是短髮叔叔,不管是王漢,還是那位好心的叔叔。
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在我的記憶裡,雖然只有一面之緣,雖然連一句話都還沒有和他們說上,但我非常地清楚,他們就是善良的人。
“你這孩子啊!好了……好了……我們今晚不說他,不說他……”
“嗯!好的!老師,我們今晚……不說他!”
秦老師好像話裡有話,在她的話語裡,好像藏著一些難以啓齒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