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主上跑下山了?”
金波宮一團混亂,韓雲看著眼前的情景,忍不住有些想笑:樂俊垂著頭,雖然看不見他表情,卻可以清楚看到他耷拉著的鬍子和耳朵。而在他對面問話的撲克臉男子說的話雖有幾分焦急,表情卻幾乎沒有變化,讓韓雲由衷佩服他的“鎮定”。男子的頭髮顏色很特別,那種淡淡的金色使她想起了永栩,他是景麒吧,果然是木頭一樣沒有表情呢。她暗暗笑著,雖然不厚道,卻無法融入這團混亂中和他們一起著急——不就是情侶矛盾,女方一氣跑掉麼?就算是景王,說穿了也是一名並不比她大的女子啊——外表來看,陽子比她可小多了。即使算實際年齡,也還是韓雲大一點。
這樣的年齡,正適合愛情。儘管陽子是王,可正是因爲是王,才更需要陪伴的人。不是被稱作半身的麒麟,不是朝堂裡的忠心臣子,也不是宮裡侍奉的天官……而是,能夠成爲支撐的人。
“她……她生氣了……”樂俊低著頭,冷靜睿智的形象消失不見,現在的樂俊,讓韓雲不自覺想取笑。不過景麒肯定不是這麼想,他微微皺眉——真的很“微微”——表情略有不快:“主上是王,她的安危關係到慶國氣運,我們還是快去找她回來吧——她是坐著騶虞下山的嗎?”
“是。”樂俊不安回答,“不過那隻騶虞在她下山之後很快飛回,看來她不想讓我們打擾……”
“她到底爲什麼生氣?”景麒問,“現在慶國一切安寧,朝中也沒有什麼風波,你還帶著柳國小司寇入宮,她怎麼會……”
“問題好像出在我身上。”韓雲邁出一步,說道,心下沒有半分自己做錯了的覺悟,“不過追根究底還是你們彼此的心結啦,樂俊,你總說我是自己爲難自己,那現在你呢?”
“我?”
“是的,你。我總是怕這個怕那個,怕不完美被人指責,怕別人的眼光,怕自己犯錯。我從來都不是有勇氣的人……”韓雲說道,“可你也不是,樂俊你也不夠勇敢。陽子比我高明的一是在於她不會用我們世界的東西往這裡硬套,另一方面是她知道自己肯定會犯錯,所以她謹慎,又有承擔過錯的勇氣……樂俊,你我都沒有她的勇氣。”
“我不是……只是我是她朋友,將來也許會是她的臣子……我只想過要幫她治理慶,而不是和她……”樂俊茶色的毛似乎都成了紅色,他低著頭,輕聲說道。
“朋友,臣子,爲什麼你要在意這些東西呢?”韓雲繼續踏上一步,直面樂俊,“難道陽子的身份就這麼令你介意?樂俊你並不應該爲這種東西困住啊!我不信你真的對陽子沒有其它的感情,只是你不敢承認而已。陽子既然都能主動對你,你爲什麼還要爲了這種事情耿耿於懷?”
女生主動告白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樂俊這傢伙!
“我只是覺得……我可以是在遠方支持她守候她的人,卻不該走到幕前來……”樂俊說道,“就像是朱旌他們演戲一樣,站在臺上的只是幾個人,不是我。”
“……關鍵是你不是!你一直在臺上,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韓雲又氣又覺得有些心痛,想不通爲什麼樂俊只有在這種事情上這麼想不開,“樂俊,你聰明博學,你什麼都懂,爲什麼你會以爲你是在幕後?你和陽子很早就認識,你陪她歷經苦難,爲什麼你要有這種疏離的立場和語氣?”
“韓雲,你不是這裡的人,你不明白……陽子她是王,她和我的距離,並不是只有兩步。”樂俊說,臉上的表情是韓雲不曾見過的,“陽子她把我當作朋友,是她平易近人,她不在意身份。但我只是一個偶爾救過她的半獸而已,即使是她的朋友,我也要提醒我自己我們是有差別的……”
“樂俊,你是在看不起陽子。”韓雲看著樂俊,說道,“在我們的世界裡,我們作爲普通人是感覺不到等級的,你的這種拘束,對她來說是一種疏遠冷淡,她不需要。她說她的感情,自然就是真實的,你故意隔出來的距離纔是最大的傷害。”
“她邁出幾步,站到你面前對你伸出手,你卻連接住她的手的勇氣都沒有。樂俊,是你把陽子排斥在你的世界之外,是你在歧視她。”韓雲說道。
樂俊的鬍鬚翹起來,手不自在地揮了下,然後低下頭。
“你還不去追?”韓雲皺眉,“對女生來說,主動告白是一件很難的事,如果被拒絕,會非常非常的傷心哦。聽說陽子很容易衝動吧?樂俊你們放心讓她一個人去常世?”
“我去追她。”說話的是景麒,“身爲麒麟,保護主上是最重要的。”
韓雲嘆氣,怎麼該說話的人還在發呆:“樂俊,她是生你氣而離開的,你不去追的話,她可能不會回來哦。”
“樂俊。”一邊站著的一名女官說話了,“如果說被救,我也是被你救過的人啊,可樂俊你是真的把我當朋友吧?即使你知道我是芳國的前公主,你對我的態度也沒什麼改變。”
“樂俊其實不是會拘泥身份的人吧?你對陽子的拘泥,是不是因爲她是陽子的關係?”
樂俊一呆:只因爲她是陽子,纔不自覺地在意麼?並不覺得祥瓊是前王的女兒有什麼關係,卻覺得對陽子的輕慢是種罪過。他在雁讀書的時候,和六太也常有接觸,然而他也很少提醒自己對方是延麒,不能失禮。
“我……我去找陽子……”樂俊說著,向外走去,景麒跟上。韓雲看著他們的背影,沉默片刻,轉而對剛纔說話的那名女官一點頭:“請問您是芳國的公主孫昭麼?謝謝你。”
孫昭——祥瓊笑了:“爲什麼你要謝我啊?樂俊是我朋友,陽子是我朋友,也是我的王,他們的幸福是我衷心希望的,我該謝你纔是。”
“那我們就彼此都不用謝了。”韓雲也笑了,“你也是被樂俊救過的人?他好像很容易遇到需要幫助的人呢。”
“是啊,一個濫好人——呃,也不對,他當初對我可是兇得很。”祥瓊微微誇張地說,韓雲想象不出樂俊兇的樣子,也知道她是在誇張:“樂俊是很經常幫別人,不過他也是很有原則的。該責罵的時候,他決不會勸慰。”
祥瓊深深看她一眼:“我還以爲你會很喜歡樂俊。”
“如果被解救就要以身相許的話,我早就許出去了。”韓雲笑笑說道,“我是很喜歡樂俊,有的時候覺得像是喜歡叔叔一樣地喜歡他……卻發現,我發現他喜歡陽子的時候並不覺得傷心,至少完全無法和發現叔叔有女朋友那時的感覺相比——不過現在想起叔叔的女朋友,也不覺得傷心了,大概我已經累得沒有心思去愛了吧……”
“明明是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嘛,說起話來怎麼這麼老氣。”祥瓊說,“哦,不對,我又忘了算上身爲公主的日子,我至少比你大上幾十歲吧。”
“我見過月溪。”不知怎的,韓雲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她看著祥瓊,心懸在半空,注意她的反應。
祥瓊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他應該把芳國治理得很好吧?”
當然很好。韓雲心裡想,好到百姓們有空閒聚在一起罵他的程度,好到除了天災和妖魔之外,芳國就沒有更多的問題了的程度——否則百姓們不會把焦點都放在災難上面,就是因爲生活的其它方面都可以得到滿足,纔會覺得天災是如此不能忍受。
祥瓊見韓雲點頭,微笑說道:“我知道月溪一定會做得很好的……沒有比他更加愛那個國家以及那些人民的了。”
“可他不是殺了……”韓雲幾乎衝口而出,然後醒悟到在前峰王女兒面前說這種話實在太不合適,連忙住口。祥瓊倒不以爲意:“父親他對不起芳國的人民,我無法爲他辯解,月溪他……是爲了百姓,也是爲了讓父親不至於走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芳國一直是學習柳國的……”韓雲擡頭看天空,“其實對於柳來說,芳又何嘗不是警惕的對象?法律這種東西,輕一分恐縱容罪惡,重一分又怕酷刑傷民,邊界很難劃定呢。”
她看著祥瓊:“我想令尊是愛國家的,只是他太堅信完美也太固執了……”她能理解,因爲,“我也有過那樣的心情阿……”
祥瓊失笑:“可是你並未因堅持害了柳國百姓,不是嗎?”無論法嚴也好鬆也好,重要的是不能濫殺。懲罰的尺度過了罪行,便是惡法。
“我……自然是害了的……”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恨她?
“治理國家,改革制度,總要有一部分人受害,另一部分人受益的。只要是受益的多於受害的,就是成功吧?不可能每個人都說你好。”祥瓊說道,“而且劉王在你改制的基礎上把柳國治理得非常好,我曾經以爲柳國的腐敗是爛到了根子,即使換了新王也不可能根除,沒想到你會那麼堅決地把所有官員都換了……實在是很出人意料呢。”
“這樣也無法根除啊,即使上面給了權力,下面的人也未必會要。”韓雲微微笑道,語氣雲淡風清。
“這種事情哪裡可能急的來,陽子性子急,治理慶國還不是一步一步走?你不知道她剛來的時候慶國是什麼樣子,那時候百姓有多不信任她……連我都曾經……”祥瓊頓了頓,“這幾年過去,現在不也好多了?”
韓雲一笑:“是啊,可惜我沒那個時間啊……”
她不是王,所以,沒有那個時間,讓她去慢慢改制。
“小司寇……”祥瓊正想對她說什麼,韓雲指向外面,喧鬧人聲中似乎有人在喊“主上”:“他們回來了吧?”
祥瓊很關心陽子和樂俊的關係,聽她這麼說,急忙跑出去。韓雲低下頭,慢慢向外踱去。
茶色的毛閃閃發光,被女孩拉著的老鼠臉都紅了,低著頭不看周圍的眼光。周圍一片熱鬧,很多人不停地問。陽子平素一定沒什麼架子,纔會導致這樣的沒上沒下。
陽子在笑,她抓著樂俊的手:“景麒多半去常世找我了吧?我虛晃一槍沒騙過樂俊,倒是騙了我的麒麟,真是死腦筋呢。”
韓雲看著他二人相偕,想也知道他們之間的心結已經解開了。陽子多半是拿騶虞作掩護,自己根本沒下常世。而樂俊竟然也能想到這一點,找到了她。不過這速度也真快,可見所謂心結,有的時候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解開吧?
看著他們二人站在一起,她脣邊輕輕泛起一絲笑,向後退去。這樣熱鬧和幸福的場面,不適合她。也是有點嫉妒吧,那個救了她的人眼中有著比其他人都重要的存在。樂俊其實是一個淡然的人吧,別人都依靠他,卻從來沒想過他也有需要吧?幸好,他有陽子。她的勇往直前的陽光和他的冷靜適然的清風,讓人愉悅。
她轉身,真心爲他們祝福。
“咦?景麒這麼快就回來了?倒是很聰明嘛!”韓雲轉過身,看到淡金長髮,心中微微一怔,想不到景麒腦袋還會急轉彎,能夠發現陽子沒下山。她正要笑著上前打招呼,順便告訴他他主上被人拐走的不幸事實,然而上前的腳步忽地停住——
雖然同樣是淡金的發,但……這背影,比景麒似乎要小一圈。髮絲也不若景麒那般筆直,有些許的捲曲……這背影,卻是比景麒更熟悉!
永栩!
韓雲立刻閃身躲到一旁,生怕腳步聲驚到了他讓他發現自己的存在。幸好永栩正在東張西望,似乎是在找人。韓雲微微搖頭,金波宮這些天官實在太鬆散了,就算剛剛發生了陽子出走記,也不該讓永栩一個人進來。無論如何他也是柳國宰輔,是貴客啊。
“請問您是哪位,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清脆女聲響起,是一名天官,她很有禮貌地走過來問永栩。永栩微微一呆:“我想見景王,可以嗎?”
“請問您是……”天官問道。永栩對她笑笑:“我是柳國的使臣,我國主上命我來見景王,有事相商。”
天官見他髮色,心中也大概有些明白對方身份,但見他自稱使臣,也不便施禮,一低頭:“請隨我來。”
永栩,他過來做什麼?難道……不!是一定!一定是嵐颺讓他來找她回去,可怎麼這麼快?她不曾說過她要來慶吧?
而且永栩變了好多,不是記憶裡的纖細少年,雖然還顯得單純,卻已是知進退的男子了。想必是有了新的主上,決心努力發奮,學有所成吧?
韓雲脣角泛起一絲苦笑,心頭極痛,手指緊緊扣著身後窗棱,永栩在她面前俯下身對嵐颺行禮那一幕重回她眼前。
果然,只有是王纔可以呢……人民,麒麟,都是王的……
只有王能得到他們的信任,只有王能在玉座上發號施令,只有王能讓他們俯下頭去……只有王能改變他們……
不是她。
“劉臺甫來慶,有失遠迎,真是失禮。”陽子看著對面男子笑道,大殿裡只有她、樂俊和幾名天官。慶國裡見過劉麒的只有景麒,他下山還沒回來,陽子只好打點精神做出一副英明狀——她在金波宮的“平民化”是有前提的,就是在其它國家使臣面前不能失儀。所以儘管不喜,還是穿上了正式朝服,頭上和肩上都壓得難受。這時格外體會到樂俊不願意變成人的心情,實在是太拘束了啊。
眼前的男子卻更加不知所措,他的手握成拳,眼底劃過一絲堅毅,開口道:“哪裡,是我來得冒昧,擾了景王。只是主上希望能快些召小司寇回柳國,我不敢怠慢。”
陽子一怔:“小司寇?”
“是,我國小司寇,她在金波宮吧?”永栩問道,眼神開始變得熱切,連語聲都有了幾分改變,失了作出來的冷靜,“她還好嗎?”
陽子皺起眉頭,眼神飄向樂俊。樂俊開口:“韓雲她入獄出獄,已經是平民了吧?柳國百姓遷居到慶,不算違例。”他語中迴護韓雲的意思極明顯,如果韓雲不想回去的話,他是要儘量留下她的。
“可小司寇並未從秋官中除名,她的仙籍也保留著。主上召喚,而她還留在慶國,恐怕與禮不合。”永栩說了這些,羞怯的樣子消失不見,倒有些嵐颺的犀利,“說得嚴重些,這應該算是干涉我國政事,恐怕……”
陽子聽他語下在威脅她,心中微有些不悅。樂俊按住她的手,對永栩問道:“劉臺甫,難道劉王不能放韓雲走嗎?她在柳國並不快樂,而且以她現在的心態,恐怕也不能再勝任小司寇一職。”
“你就是帶她走的人嗎?”永栩問道,清澈的眼看著樂俊,“主上說,他可以給韓雲時間調整心態,但她一定要在安全的地方纔可以。”
“難道劉王覺得堯天不安全?”樂俊鬍鬚動了動,問道,“難道和柳國監牢比起來,堯天更危險嗎?”
永栩低下頭,半晌低低說道:“韓雲是柳國人,請景王允許她回國。”
“我沒什麼不允許的。”陽子聲音清脆,極快地說,“不過韓雲她自己未必想回去吧?”
永栩擡起頭,晶亮的眼看著陽子:“那我可以見她,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嗎?”
“……好吧。”
永栩素知韓雲待他好,若他懇求,她想必是會答應的吧?而且雖然柳國和慶素無來往,畢竟國與國之間的貿易還是有些的。嵐颺說過若韓雲不肯回來就用威脅的,她必然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希望她能回來,他和主上都在等她……
“韓雲?她出宮了啊!”
祥瓊的聲音打斷了永栩的思考,他一驚擡頭:“怎麼會?”
“她是出宮了沒錯,她是客人,想走就走,我們沒必要阻攔。”祥瓊對永栩點頭,說道。
呃,儘管她不是一個人走的,不過自願這一點應該勿庸置疑吧……
“我還是回去吧。”
韓雲坐在騶虞上,抓住身前陌生男子衣側,淡淡說道。男子一揚眉:“爲什麼要回去?你不是不想回柳國嗎?剛纔在殿外偷聽的時候臉白得像死人一樣,真要你回去還不要了你的命?”
“我還沒那麼脆弱。”韓雲說道,“重要的是隻要我留在慶國,主……劉王總會找到我,並召我回去的。剛纔劉麒說的話分明就是威脅景王,我不希望因爲我的關係破壞慶國和柳國的交情。”
“哈哈。”男子忽地大笑起來,“慶國和柳國能有什麼交情?你想太多了吧?這裡是十二國,又不是蓬萊。十二國彼此獨立,除了接壤的國家還有些貿易之外,大多數國家並無往來,你擔什麼心?”
“你知道我是海客?”韓雲一怔,這名男子能進金波宮,並和祥瓊打招呼然後帶走她,應該是陽子的熟人。但……他怎知她是海客?
“你是柳國小司寇不是嗎?柳國小司寇是海客,這可不算是秘密啊。”男子說道,“你的名氣可是響亮得很,幸好我今天過來了,沒有錯過你。”
啊?這話怎麼……這麼奇怪……
“你不用擔心柳國那隻麒麟會找到你,更不用擔心會給陽子她帶來麻煩。只要你答應我的邀請,那隻麒麟短時間內一定找不到你的。”男子說。
“邀請?”韓雲奇怪地問。
“是,邀請。”男子在騶虞背上還有空暇回頭對她笑,“跟我去雁國,我有多處住所,藏一個你是絕對沒問題的。”
“雁?”韓雲方纔注意到他們一直都在向北偏東的方向飛行,“你是雁國人?”
“忘了對美麗小姐自我介紹了,真是失禮。”男子笑道,“我是雁國人,叫風漢。”
“爲什麼要邀請我?”韓雲問道,“我是個麻煩……”
“爲追求美麗的小姐,怎麼能怕麻煩呢?”風漢說笑著,感覺身後的人一僵,忙說,“我是開玩笑,我只是對你制定的法律很感興趣,希望能向你請教一下。”
“請教倒是不敢,一起研究可以麼?”
“那麼你是同意了?”風漢聲音中有喜悅,韓雲微微笑起來:“我需要一個逃難的地方,哪怕只是多給我幾天時間也好……”
她,實在是沒有心理準備,去見嵐颺和永栩。
這名叫做風漢的男子,應該可以信任吧?不知怎的,雖然他語中總是帶著調笑,她卻不覺著惱,只是想笑。總覺得有這樣一雙犀利眼睛的人,定非等閒之輩。她有點期待和他討論法律了,不知道這樣一名帶著不正經的笑和銳利視線的男子,會對她那些不倫不類的法律說些什麼。
他在雁國,也是高官吧?
呃,確實是華麗的房舍,看起來這位風漢很懂得享受生活。不過……雁國的富庶,使他這樣的奢華顯不出絲毫突兀來。從雁上方一路飛來,韓雲再次感慨——明明只隔了座山,爲什麼雁國和柳國就差這麼多?或者,一百年和五百年的國家,就是不一樣吧!
“喂,風漢,你這傢伙去什麼地方了,怎麼又拐女人回來?”
剛一進院子,就見一名十幾歲的男孩,他瞪著風漢問道,語氣有些拽,像是小孩子一樣。韓雲心中一笑:又拐女人回來,看來這叫風漢的男子形象很差呢。
“不要亂說,她是柳國小司寇,是我特地邀請來的。”風漢對男孩說道,韓雲對他友善地點點頭——感覺像是見到了當年的嵐颺,任性的外表下面有著精細,直率的語氣讓人想生氣都生不起來。可惜嵐颺也已經變了……
“哇!你還真的把她拐來了!前些日子你還說要是把她請來詢問她那個法規就好了呢。”男孩擡頭看韓雲,頭巾末梢露了些發,韓雲掃了眼,沒有很注意。
“什麼叫做拐,我是正大光明邀請她過來的。”風漢甩了男孩一眼,“你今天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帷湍他們沒纏著你啊。”
“他們聽說某人前幾天在妓院裡爲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忙著解決後事去了。”男孩聳聳肩,“也就沒空管我是忙是閒了。”
“是你告訴他們的?”風漢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們一定會去找萱婇的麻煩,不行,我得過去……”
他轉身對韓雲說道:“抱歉,我臨時有點事情去解決,你在這裡待一會兒可以嗎?這傢伙會陪你,或者你想找別人聊天都可以。”他指了指男孩,又指了指書房的位置,“那裡是書房,裡面有不少蓬萊的書,你可以去看。”
“蓬萊的書?”韓雲一驚,驚異的眼光看向風漢。風漢不回答她,只是迴轉身:“抱歉,我必須快點去,六太,你先陪她,不許亂說話,不要怠慢。”
叫做六太的男孩翻了個白眼:“知道了,你去照顧你的美女吧,我和小司寇好歹也是同鄉,不會欺負她的。”
風漢放心走開,韓雲看著六太:“同鄉?”
“大家都是海客嘛!當然是同鄉。”六太說道,在韓雲問出下一句話之前問出他剛纔就想問的問題,“對了,尚隆說是要去找陽子,結果帶你回來……你是從陽子那裡來的嗎?”
韓雲點頭:“我和樂俊是朋友,跟著他入宮,然後遇上風漢。他邀請我,我就和他一起過來了。”呃,雖然中間少交代了不少東西……
“樂俊帶著你入宮啊?”六太笑得很賊,“那傢伙真是遲鈍啊,陽子是不是很生氣?”
韓雲沒想到這一名看上去不過十三四的男孩也會知道樂俊和陽子之間的曖昧,忍不住一笑,把前因後果告訴他。六太翻了個白眼:“這兩人還拖得真夠久,我早就知道他們不對勁了,否則我幹嘛要送他們鸚鵡。陽子可以一年不和尚隆聯絡,可以跑出金波宮而不和景麒聯繫,卻一直大事小事都和樂俊說……要說他們沒鬼,我纔不信呢!”
韓雲看著六太:鸚鵡、六太、風漢……什麼呼之欲出,卻又隱藏起來。
“現在他們在一起,依樂俊的才智和陽子的決斷力,慶肯定會越來越好……這下大家都鬆口氣。”六太自言自語,“呃,對了,風漢說要你去看書,跟我走吧。”
他帶路走向書房,韓雲忽然說:“我聽說在雁國有兩名海客——”
“雁的海客很多,豈止兩名。”六太說,“雁對海客很優待,雖然說慶現在也有了相似的規定,在雁的海客數量還是最多的。像你這樣的海客,就應該在來十二國之後先來雁嘛,怎麼跑到柳國去了……”
“我聽說的那兩名海客和一般海客不同,他們都是胎果,而且一名是雁國的臺甫,另一名,是雁國的國君,延王。”
“雁國在他們治下維持了五百年的治世,是十二國中治世時間第二長的國家。聽說延王是名年輕男子,延麒外表則像是小孩子。”韓雲說著,看向六太,“延麒就叫做六太吧?王賜給他的名字是……”
“馬鹿……簡直是存心氣死我。”六太聳肩,“你不要生氣,我們在常世都是這樣隱瞞身份的。”
“我沒生氣,只是覺得有趣。”韓雲說道,“我沒想到延王會是這樣的……”
“我爲雁國感到不幸,攤上這麼一個王。”六太說道,“當然最不幸的是我,當初就應該不下盟約的……”
韓雲微微笑起來,向前走去:“你不是要帶我去書房?我想看看蓬萊的書呢……都是你帶過來的麼?”麒麟可以比較自由地來往於十二國和蓬萊之間,這點韓雲早聽說過,只是永栩似乎沒去過蓬萊,她也沒在意。現在說起這裡的書房有蓬萊的書,她不禁有些緊張和興奮。懷念的感覺涌上來,腦中浮現往日種種。
進了書房,韓雲愣住了:豈止是日本的書,這裡,中文的,英文的,甚至不知道是哪國文字的書,擺了滿滿一屋子。
“這都是你帶過來的?太……厲害了吧……”
“帶回來有什麼用,我又看不懂。”六太說道,“我出生在……呃,大概是室町和戰國交叉的時代吧……又是窮人家的孩子,本來就不識字。尚隆雖然認識,卻又是古日語,而且這些書裡面的詞我們都不是很懂,所以這些書只能給這幾年過來的海客看。對我來說完全是多餘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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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風……延王來說不是吧。”韓雲看著這些書的名字和類別,清楚延王的目的——學習“那邊”,治理雁國。
真奇怪,她已經證明了那邊的那一套在這裡行不通,爲什麼延王還要這樣地學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