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到原來的學校,而是選擇了一所復讀學校,一個班級有六十個人。
我將自己隱匿於人羣裡,隱匿在名字裡。有時我覺得自己過去的生活像是夢境。滑板、音樂、歡聲笑語,夜色、月光、寬闊的大道,樹影,華燈初上,熱鬧到冷清的商場,一直熱鬧的我和我的朋友。
我和顧軒在廣場,每當陳佳踩著滑板經過時我和顧軒就朝她吹口哨,坐在臺階上喝熱乎乎的奶茶。
有拿著麥克唱歌的男生,跳舞的阿姨,牽著高高壯壯的大狗手臂上佈滿紋身的大叔。
那是我從前的生活。
但是我現在坐在教室裡,我不再每天一杯奶茶,而是兩瓶礦泉水,心平氣和地喝下去。
聽課,在從前給顧軒寫滿鼓勵的話的本子後面記筆記,把黑板上所有的字都轉移到我的本子上。
我早起,在教室安靜地坐上一天,看高考到技術計算著我和顧軒重逢的日子。
這是他們的曲終人散,不是我的。
從前我和陳佳說好永遠不會分開,我們是隻有彼此的酒肉朋友,在白天手挽手像孿生姐妹,晚上靠在一起控訴天氣和人。
顧軒在幹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現在不太好過。
我從前沒有疲倦的時候,一整晚不睡第二天也亢奮得像是隨時可以衝到前線打仗的士兵。
但是我現在夜裡掙扎出幾滴眼淚第二天就神志不清渾渾噩噩。
熬夜和暴飲暴食,疲憊和懊悔。
我用具體的困境代替我對顧軒沒頭沒腦的思念。
穿著校服,剪成短髮,戴近視鏡,在久坐和暴食中越來越臃腫。
我不敢去找以前的朋友,我怕他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儘管我思念著他們,每一天。
倒計時還剩七十天的時候,陳佳給我寫了信。她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生活。她說:“我在前頭等你。”
我在得到這個安慰之後開始有些好轉,儘管只剩我一個人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樣覺得很寂寞。
陳佳說讓我多想如何過好眼前的生活,不然她會很擔心我。
我每天讀好多遍這封信,從淚流滿面到面無表情。
我開始規律生活。
每天挺直腰背面色平靜雙目有神,比周圍因爲長時間熬夜學習挑燈夜戰而面黃肌瘦的前幾名同學更像一個好學生。
我每天喝兩瓶純淨水,不再喝奶茶,不再失眠,睡覺前會看幾頁小說,在別人和我感同身受的青春傷感裡緩解自己的情緒,重新日復一日地把它們壓下去。
我不再故意折磨自己,活得像是一個麻木而沒有知覺的人。
媽媽又重新對我抱有希望,看向我的目光從漠然變得殷切。於是我知道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便不該抱怨太多,可我實在沒有辦法開心,於是我能找到的平衡點就是平靜,不斷重複著這刻板的生活,像沉進波瀾不驚的湖水。
和這間教室裡憧憬未來的人不同,我用很長的時間回頭看,幾乎是每時每刻我都在懷念過去。
但我越來越想不起來從前的事情了,我現在纔像是生活在夢裡。
話不能說多,想太多情緒容易有崩潰的時候。
平靜時我能尋到的最合適的狀態。
我每天唯一有知覺的時刻就是睡前短暫的寂靜,結束一天的歡欣雀躍,最難過時在早起之後,知道自己又要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每天早晨最絕望,夜晚最開心。
我不相信現在已經時新的一年了,又覺得上一個年份的四個數字離我實在太遠了。
翻來覆去的考試。
無論好壞但至少我是穩定的,這可以讓周圍在意成績的人情緒也穩定一些。
我想考到北京,最好顧軒也和我一起過去。我們兩個一起離開這個城市,就像從沒有在這裡生活過一樣,一定可以快樂。
我喜歡看歷史,做歷史題,背一些歷史的時間節點,通常我對自己沒什麼安排,手邊放著哪本練習冊打開就做了。
混沌三月之後,在夏天將至的四月,我感覺生活有了更多可以喘息的縫隙。
我也給顧軒寫了很多的話,因爲我不敢想到未來,所以我寫太多和過去有關的事。但應該不會有機會給他看了。
即將進入四月。
希望也如這個三月最後幾天這樣,幡然醒悟後的無知無覺。
英語老師說人如果艱難焦慮就會一直吃。
我答應過陳佳的,我要慢慢從不好的狀態裡走出來。迎接即將到來的,新鮮的四月。
他的腦子裡從來沒有想到要做的任何妥協、讓步。他住在巴黎,比住在底比斯沙漠裡的隱士生活還要孤獨。對於別的人他沒有什麼要求,只求人家別打擾他,他自己有一個幻境。
——《月亮與六便士》
我在每天中午用很長是時間背文科所有的知識點,數學題做到崩潰也深呼吸幾下再把筆拿起來,儘量把自己填滿,把時間填滿,沒有時間問自己現在的生活有什麼意義。
儘管我知道這沒有意義。
在我剛來到這個班級的時候很多人想看我在高三這潭死水裡興風作浪。把他們一成不變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但後來他們發現我麻木而聽話,在教室裡像空氣一樣存在著。
就像從前很多人對顧軒那樣,我在經歷和顧軒不同但相似的事情,我沒有顧軒勇敢,我懦弱,但在回想到他的時候片刻的勇氣也能支撐著我在這個班級裡一天天地生存下去。
我沉默孤獨,沒有開心大笑的時刻,但平靜對於我現在的處境來說已經是恩賜。
有步入正軌的感覺就是,我不再夢見顧軒他們,而是夢見考試、成績和排名。但我仍沒有什麼感覺,我只知道過了這個四月我可以有更加安寧的五月。
然後,過了五月就能看到離開的曙光。
在晚上失眠,怕第二天會困,於是在早上喝了很多咖啡,中午午睡就又會失眠。
把腿交疊成不舒服的姿勢會舒服一點。
疼痛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任何有些舒服的時刻,在這個時間,在兩位數倒計時飛快減少的時刻,都是不舒服的時刻。
當我的身邊被我不喜歡面孔圍滿的時候,我就在像陳佳是受到了怎樣的教育才能這麼好。
但是我沒有什麼話可以說,我討厭這個人還是那個人,到後來也無所謂了。誰來了就來吧,一件事接著一件事的就這樣發生著吧。
我忍受了很長時間,有過掙扎的時刻,但地方實在太小,我的翅膀撲騰不開。
以後就會好起來的。
我吸取了教訓,教訓就是不要誤以爲我會在新環境裡找到和陳佳一樣和我有共同語言的人,不要主動認識任何人。
時間過得很快,五月了。
我給顧軒寫了一些信,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來見我,我現在很糟糕,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
顧軒在給我的回信裡說,她也是。
顧軒給我發信息,打電話,但我的手機被沒收了,我什麼也收不到。
我背不下來顧軒的電話,連找到那一串數字的途徑也沒有。
我們用各種方式聯繫,我寫信寄到她最喜歡的那家貓咖,她寄給到我學校旁邊的燒烤攤。
我正在看的小說裡寫,女主角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兩個人恩斷義絕,我想陳佳做出什麼事情我都會立刻原諒她。
我懂的道理不是很多,但我知道我要愛媽媽,也要愛顧軒和陳佳。因爲他們對我很好。
我的高三沉默得像是溺進深海,就在平庸麻木循規蹈矩的那半年,我卻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在我逃掉兩節自習的晚上,我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漫無目的,走了三個小時我看到路邊的紋身店,我走進去在我的左手手臂上紋了“G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