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萊愣了幾秒，而後才發現有人在叫他，伊修斯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茫然地眨動眼睛，藍眸溼潤，發現身體又可以自己的意識活動了。

儲藏間內藍光點點，記憶燈火已經不亮了，伊修斯關切地搖著他的肩膀，一臉著急。“給點反應啊！”

“……你搖得我頭好暈喔。”

依萊軟綿綿地說笑，伊修斯一個氣結，收手讓他倒回椅子上。依萊調整身體，不適感漸漸消退，思緒飄到剛剛撞見的影像上。

依萊對儲存和重現記憶是有概念的，記憶的重現會將人捲入當事人的視角中，連帶可以感受心情，因爲還原程度高，將記憶當成郵件傳遞曾風行一時，到這邊他都還可以理解。可是，最後出現的那些像是幽靈的東西，遠遠超出他的認知範圍。

“你剛剛整個人定住了，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還直冒冷汗。我覺得情況不對，趕緊搖你回神。你還好吧？”

伊修斯不知從哪裡端出茶壺水杯，倒了兩杯開水，推了一杯到他面前。依萊乖順地接過杯子，“沒事，只是有點被嚇到”。

“這段是今年稍早採集到的記憶，受害者沒事，在荒魂傷到他之前就被公會人員搭救了。”

“荒魂？”

“在記憶快結束前，不是出現了很多像是鬼一樣的人影嗎？那個就是荒魂。荒魂是歷史記憶的殘像，它們就像是空洞的人偶，沒有情感與思維，也沒有呼吸跟體溫，從根本上就無法被稱爲活物，它們會攻擊人，被攻擊的人會暫時失去片段記憶。”

“洛那好像說過，我可能是被荒魂攻擊過。”

“嗯，這是一種最直觀的推測，但被荒魂攻擊而丟失的記憶，透過治療很容易可以找回來，你的情況顯然不屬於這種。”

伊修斯將空掉的水杯放到桌上，繼續說：“荒魂要出現前，空氣中的粒子濃度會激增，公會察覺就會對居民發出警報，那個受害者大概是漏掉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吧，荒魂出現後，讓粒子的濃度還會持續飆升，進而產生更多荒魂。歷史記憶越強烈，就越容易產生荒魂，因此公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地毯式‘消毒’。”

“消毒？”

“將太強烈的歷史記憶提出來封存，以控制荒魂產生的機率。歷史記憶一旦變成荒魂，也就只能銷燬而已，而一旦銷燬，記憶就永久失去了。”

“荒魂具體出現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今年是赫馬歷三一七四零年，末日戰爭是三零七三八年左右，從大戰開始算……大概是三一零九零年吧？七百年前左右。荒魂的造成不少麻煩，而神目前似乎也還沒找到修補世界漏洞的辦法。”

伊修斯起身，將示範用的記憶燈火物歸原位。架上的記憶燈火少說也有上百個，每一盞都代表一段記憶，光是看著，就讓依萊這個失去記憶的人好生羨慕，要是能有一半是自己的就好了。

想到這裡，一個念頭如一道迅雷擊中腦海。依萊雙眼睜圓，呼吸變得急促。

“還是超過預定時間了啊。”伊修斯查看時間，語調無奈。“依萊，要走了，我們要去見其他神選者……”

“伊修斯。”

依萊忽然喊了他的名字，聲音是如此的靜，同時也是那麼迷茫，明顯透出一股壓抑。伊修斯緩慢回身，看見依萊攥緊的手放在身體兩側，眼瞳裡滲出的恐慌，近乎要教人溺斃。

“歷史記憶一旦變成荒魂就會被銷燬，一旦銷燬就永久失去了，對不對？”

依萊深吸一口氣，壓抑顫抖的身軀，緩緩地說：

“一座失去歷史記憶的城市，就算市容沒有改變，還會是原來的城市嗎？”

怎麼可能。

就算是沒生命的物體，只要失去歷史記憶，就不可能跟原來一模一樣，更不用說是生命體……

伊修斯瞠大眼睛，突然明白了依萊在說什麼。

──一個失去記憶的人，還會是原本的那個人嗎？

“他們不在？”

這裡是藍楹鎮的公會辦公室，時間接近中午，伊修斯的嗓音劃破寧靜，顯得有點尖銳，公會長尷尬地端起微笑，表情很是無奈。

從公會長僵硬的神情中，依萊甚至可以捕捉到一抹忌憚，他得出了一個結論：公會長怕伊修斯。

其實不只公會長，打從一踏進辦公室，原本愉悅地交談聲戛然中斷，有所顧忌的視線若有似無地一路沾黏。公會制度幾乎普及到每個城鎮，神選者也有在公會登記，是隸屬於主城的公會本部下，編列於能力前排的名單中。因爲工作的關係，神眷們時常會被調去各地支援，神選者的造訪容易帶給地方公會一種上對下的壓力，除此之外，神選者也是神的子女，間接意義上也是神的代理人，除了崇拜的目光，也容易跟人產生距離感。

“什麼時候的事？”

伊修斯沒有動怒，只是有點煩躁，明知如此，公會長還是有點緊張。

“大約一刻鐘前。因爲您們來晚了，潘索笛亞閣下等得不耐煩了，留下一句‘我去透透氣’就不見了。”

“那薩格爾人呢？他不會也跟潘笛去了吧？”

伊修斯四下環視，他口中的薩格爾顯然不在現場，眉心泛起細紋，那是皺眉的前兆。

“薩格爾閣下好像臨時有事要忙，要晚點才能到。”

“……”伊修斯真的皺眉了。

既然要找的人不在，行程的進度自然也只能往後延宕。幾分鐘後，依萊出現在藍楹鎮的街道上，伊修斯還有些事情要跟公會長談，他索性當起了觀光客，四處走馬看花。

強風吹過，風鈴狀的細長花朵自空中翩然飄落，頓時視線被染成一片藍紫。開滿紫花的樹木沿路排開，落花鋪成了紫色的地毯，踩上去會發出沙沙聲。

依萊拍掉頭髮上的落花，開紫花的樹到處都是，解說牌上表示這種植物被稱爲藍楹，每到開花季節落花就會被風吹得到處都是，藍楹鎮也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