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門前懸掛著一方書劍傳家的牌匾,想來便是這名劍山莊的宗祠了。
任青前半夜掃蕩山莊時也曾到過這裡,除了異常高大的香火牌位之外,並無異常,任青來去匆忙的只掃過一眼,連牌位上寫的什麼都沒看仔細就走了,如今莊中有人來襲,恰恰是在這裡交上了手,難不成其中有什麼陰詭隱秘的暗道?
想到這裡,任青的心情也熱切了幾分,顧不得敲門叫人,直接氣機在手上含而不吐的在大門上輕輕一拂,直接將緊閉的大門震成了一地的粉末。
任青邁步入院,滿場之人就連哭泣著的趙夫人都被這一手給震懾的啞了火,目瞪口呆的看著款款而入的任青。
因爲這將門震成粉末的手段,比之他們在大門破門而入的手段高明瞭何止十倍?
總聽江湖上的老輩人說,修行到了深處時,分斷高低上下時在於無聲處聽驚雷,越是雲淡風輕的手段下,越是能見道行的高深。
趙夫人扶著倒地嘔血的老僕正哭的淚眼婆娑,看著氣勢與印象中全然不同的任青,喃喃道:“任……青?”
這一刻,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人終於開始和眼前之人的身影開始重合,只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那個傳聞中的劍仙,居然是如此的年輕。
任青對著發呆的趙夫人點了點頭,目光放到了與之對立的襲莊之人的身上,這一看頓時奇怪的噫了一聲,心中大是不解。
原來那個在莊中動手行兇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日間對趙夫人神魂顛倒的二品宗師,中年劍客嶽鐵軍。
這叫任青有些始料不及,無論是趁火打劫的江浙武林人,還是那個什麼周天豪,任青都不會覺得意外,她想不通的是,爲什麼最先動手的會是趙夫人的頭號粉絲?
早先在山莊門口時,他爲趙夫人義憤填膺的樣子如在眼前,真是世事如棋,人心不古啊。
任青想到了來時在自己門房前的楊平,倒是也能理解一點其中的緣由了,她剛剛走到場中想要查看趙夫人身邊那個重傷的老僕,卻猛然聽到了趙夫人的連連請求:
“任大俠,任劍仙,此人無恥至極,竟然想要對我行不軌之事,還請任劍仙出手幫妾身誅殺此人,事成之後必有厚報!”
任青聞言果然止步,對歭的雙方之間,她不顧身後那名坐地拼命調息維穩傷勢的二品小宗師嶽鐵軍,反而面帶笑意,破有興趣的問道:
“那不知道趙莊主都有什麼厚報於我?”
任青雙眼直視著趙夫人,目光肆意的近乎無理,直白的像是個調戲美人的登徒子,趙夫人在這等目光的逼視下,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淡淡的羞赧惱意,她垂下目光給地上的老僕度氣護持內府,語氣淡淡卻不容置疑的道:
“仙子但有所求,我名劍山莊上下無有不應!”
趙夫人的話音剛落,還沒等任青應聲,那邊嶽鐵軍就已經響起了一陣哈哈大笑:
“趙東瓊,我看你是窮途末路了吧!居然指望著這麼一個武道還沒入門的小丫頭救你?小丫頭片子,嶽爺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你以爲表演個戲法就能唬住我?我呸!小丫頭,識相的就躲遠點,不然等老子起來了……”
“等你起來了又如何?”
任青淡淡反問,這片刻的功夫已經將事情梳理了一遍,這個嶽鐵軍上門來找趙夫人意圖不軌,名劍山莊到底曾經也是在江浙盛極一時的大山莊,些許撐場面的人物還是有的,只是此刻那人倒在地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見任青毫無畏懼之色,嶽鐵軍嘲笑的臉色也開始變得陰狠了下來:“丫頭,別怪嶽爺沒有提醒你,江湖路且遠,不要爲了所謂的一時義氣就白白賠上了自己的大好性命。”
任青絲毫沒有搭話氣勢洶洶,腔調十足的嶽鐵軍的意思,很是光棍的就直接邁步朝著他走去,盤膝在原地調息不能動彈的嶽鐵軍,見此不免有些心慌,連連道:
“等等,你不想知道我爲何對趙夫人因愛成恨嗎?你不想知道名劍山莊有著什麼樣的傳世名劍嗎?小丫頭,你……”
任青終於在嶽鐵軍身前站定,居高臨下的微微皺眉:“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嶽鐵軍頓時面色鐵青,憤恨的瞪著任青,好像要把她直接瞪死,然後就見任青大大咧咧的回頭問趙夫人:“是不是解決了這個傢伙,不管什麼要求名劍山莊都會答應?”
趙夫人本想直接點頭稱是,可是忽然想起剛纔任青那膽大到近乎無禮放肆的目光時,臉色就有些莫名的發燙,遲疑了一下方纔道:
“是,任姑娘但有所命,無有不從。”
重新確認過後的任青方纔轉過頭來,直視著下方已經變成面無表情的嶽鐵軍,時間掐的精準無比的咧嘴一笑,說了一句讓嶽鐵軍道心不穩的話:“嶽大俠,調息好了吧?”
嶽鐵軍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她是故意放任我調息氣機?可是她又如何能窺破我體內氣機運轉的時機和規律的?
本來身體蹦屈如弓的起手式,便因爲任青輕飄飄的一句話而有了些許的錯亂,可他到底是江湖上摸爬滾打過來的二品宗師人物,下一刻便怒目圓睜著,雙掌捲動起磅礴氣機向著任青單薄的身子拍去。
任青周身寬大的衣袍在這強勁的掌風下被吹的獵獵向後舞動,雙掌剛一打出去,帶動的掌風就已經產生了窒息的感覺,可見這位二品小宗師所修行的功法應該走的是霸道一路,怪不得任青看他氣機深長處比之尋常二品還要多有不如,先前還以爲是他根基不穩的緣故,原來關鍵在這裡。
面對二品高手的傾力一掌,任青只是伸出一指,眉心處有半道紫線極快的一閃而逝,甚至就連體內的青蛇蠱都沒有動用加持,直接洞穿了嶽鐵軍狂猛的雙掌,以點破面。
洶涌的氣機在任青一指之下點破,掌風全然化作了散亂的七六,待撲到近前之時,已經成了拂面的清風,堪堪掀動人的衣角而已。
胸膛正中的血洞中,鮮血幾乎成泉涌之勢,儘管劍氣在破體之時,他已經勉強的避過要害,可是兇猛的劍氣仍然一鼓作氣的攪爛了他整個胸腔中的血肉。
嶽鐵軍整個人像是喝醉了一般,眼神迷離的想要擡頭看清楚任青的樣子,即便以二品小宗師的強大生命力,他也沒能留下什麼遺言,只是噙著一嘴的血沫子,含糊的道了一句:“任青?”
這一聲任青雖然叫法字音都與先前相同,但是意思已經全然是兩個意思了,這一刻,嶽鐵軍終於明白了任青是哪個任青,只是已經晚了,就如他先前警告別人時說的那般,江湖路且遠,不同的是他的江湖路已經走完了。
任青一指點出後便不再看這個死人一眼,她這些年在京都和江戶兩地做的那些事情,早就讓她的心腸日益如同鐵石一般的堅硬,殺一個人絲毫不會動容。
她轉過身看著猶自在發呆中的趙夫人,臉上彷彿還帶著方纔殺人時的冷酷:“該兌現承諾了,趙莊主。”
看著步步走來的任青,趙夫人總是不自覺的會在腦海中回想起她那雙放肆的眼神,趙東瓊天生麗質,乃是江浙有名的大美人,自先夫梅萬亭逝去後,名劍山莊江河日下,以往許多追求者也開始紛紛現身,施展手段,這麼多年來她形形色色的人早就見了無數,一顆心也練就的鐵打不動,可是不知爲何,卻在今日深深記住了任青的一個眼神。
趙東瓊強自鎮定的道:
“不知道天下聞名的任宮主,想從我名劍山莊得到什麼?”
“我欲往京都一趟,前路兇險莫測,單就陸地天人境的高手就不止一位,所以我才折道來著名劍山莊。”
莊主趙東瓊在任青說出欲往京都之時,就已經明白了任青想要幹什麼,她身子往後稍退了半步,側臉笑的十分歉意:“任宮主實在抱歉了,名劍山莊在先夫逝去後處境艱難,爲了能在江浙立足,山莊前後十數年間已經將莊內名劍盡數送出,否則也不會因爲那周天豪的逼迫而束手無策....任宮主,你幹什麼?!任宮主?”
原來任青徑直而來並非是朝著趙東瓊,而是她身後的那所宗祠。
一個江河日下的山莊祠堂,卻深藏有一位足以和二品高手相爭的老僕,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這裡有著比山莊無比重要的東西,傳世名劍!
任青對身後趙東瓊的呼喚充耳不聞,站在香火繚繞升騰的祠堂門口,看著那前排一列列高大的令牌,微微一笑:“我聽說西蜀藏劍樓的祠堂,牌位與神劍同奉,想不到你江浙名劍山莊也頗有其風。”
話音落下,任青伸手在空中做招引狀,香火升騰的祠堂中彷彿闖入了某種東西,原本緩緩而散的香菸雲火遊離的速度,忽然開始變得迅疾起來,層層疊疊連綿起伏的牌位之中,當中最爲高大的一個,上面有金漆刷有梅萬亭字樣的牌位,開始劇烈的震動。
門外的趙東瓊吃驚的看著這一切,忽然跪倒在任青身邊苦苦哀求:“任宮主,任大劍仙,我求求你不要拿走他,這是我夫君留下中興名劍山莊的最後希望了,我求求你就給我這個可憐的寡婦留個念想吧!”
“趙莊主先前不是答應過我,但有所求,無所不應嗎?”
任青低頭看著腳邊哭泣的女人,掌中牽引長劍的氣機不減反增,紫檀香木所製成的牌位受不得如此高深的氣機壓迫,整個牌面由上而下的開始寸寸的龜裂脫落,此時已經隱約可見深藏在其中的長劍鋒芒。
嘹亮的劍吟聲響徹了整座山莊,作爲名劍山莊深藏到最後的一柄名劍,任青能夠從這破裂的牌位中顯露出來的些許崢嶸便可感知到其中所蘊涵的可怖威力,簡直就不遜色于徐秉真手中的那柄得天人傳授的名劍蜀道!
時至此刻,任青眉心處紫紅相間的那道豎線已經全然浮現了出來,赫然是將功力催發到了極致,可是這柄深藏於靈牌中的名劍好似與任青較上了勁,任憑她使勁手段也不肯落入任青掌中。
常言道神劍有靈,也許這柄傳自梅萬亭的名劍便是如此吧,就如徐秉真那柄記掛著親情的蜀道一般,這一柄大概也是在眷戀著名劍山莊的氣息,這才遲遲抗拒於任青的召喚不肯入手。
可是這樣一柄物件又如何能夠與堂堂天下聞名的任大宮主相抗?
兩者想吃片刻,僅僅是區區木質的靈位又如何能夠承受的起這等角力?只見牌位上書的金漆字跡緩緩剝落消散的化煙而去,在地上哭求的趙東瓊在耳邊隱約聽到了一聲嘆息,而後牌位終於就此崩散,劍氣沖霄滿堂,劍鳴如龍驟起!
靈牌崩碎後,一把樣式有些稍稍過時的長劍筆直的插在地上,沖霄滿堂的劍氣全都是從它身上發出來的,劍柄與護手交接處,有兩個‘東亭’小字鑽刻。
趙夫人見了這柄劍,整個人宛如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一般的倒在了地上,愣愣的看著那柄在任青氣機牽引下的名劍。
它就像個固執不肯回頭的倔牛,死死的寧願釘在日漸衰落的名劍山莊裡蒙塵,也不願隨著任青去京都名揚天下。
這個苦撐山莊十餘年的女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人,她平靜的擦乾了眼淚,然後站起身,款款想著劍氣沖霄的名劍東亭走去,無視這足以分金斷玉的可怖劍氣,義無反顧!
此時名劍與任青都尚在最後的角力之中,別說是一個區區五品修爲的趙東瓊,便是那已經死去的二品嶽鐵軍也受不得這雙方角逐中所崩纏在一起的氣機,任青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皺眉叱道:
“你不要命了?”
被抓住手臂的趙東瓊淡淡回頭望著這位天下第一人,無悲無喜的喃喃道:“我只剩下這個了,我只有這個了。”
然後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一把甩開了任青的鉗制,提起了長裙衣襬,整個人都朝著名劍東亭跑去,神情無怨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