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走後不久,山莊有出門灑掃的弟子見到自家山路兩邊無端的豎立起來兩座高大的巨碑,大驚失色之下顧不得細看,便匆匆返回稟告。
過不多時,趙東瓊拎著身後一羣拿著火把的山莊弟子們,微皺著一雙好看的纖眉前來探視,整個人美的彷彿夜間的精靈。
牛壯的膽子最大,當先舉著火把把兩塊巨碑上筆走龍蛇的字跡逐一誦出,山莊弟子們喜笑顏開,當日這個惡僧仗著修爲高絕,目中無人,使得纔剛剛有崛起之勢的名劍山莊一時間成爲了江浙武林的笑柄,甚至就連百年榮譽積累下來的牌樓都給毀了,任宮主送的這兩塊石碑,足抵得上一百座牌樓的威風了!
與衆弟子的雀躍不同,趙東瓊冷靜的命弟子將千葉和尚的頭顱從石碑上取下來,毫升保存,留待日後尋個木匠師傅,用香木爲身刻出一個軀幹來,然後大張旗鼓的送回到禪心寺的手裡,以示友好和尊敬。
名劍山莊家大業大,不似認清這般行事沒有顧及,得學會做個八面玲瓏的人。
待冒犯了山莊的千葉和尚屍身送到禪心寺之時,這裡的事蹟也早就傳開了,前有周天豪,後有千葉和尚,江浙上下誰還敢小視名劍山莊?
趙東起將那並已經形同匕首一般殘缺的名劍東亭握在手中,目光復雜異常,也不知心中在想著什麼。
弘治五年夏末,任青輾轉多日,翻山越嶺數百里,終於在與徐秉真約定之期的前三日來到了京都城門之前。
任青站在原地遙望京都城高達的城門下,人羣擁擠的長隊,心中竟在此時有了一絲畏懼之情。
是的,她怕了,折騰了這麼久的時間,她半步天人的道行依舊在原地踏步,甚至就在兩天之前,她已都已經喪失了重返陸地神仙的信心,而接下來要面對的可是自己的天道厭勝之人徐秉真,正了八經的陸地神仙境劍仙人物。
世人只知道此人乃是任青的襯托與影子,以小劍仙的名號稱之,可是任青卻清楚明白的只道,那個十六歲丫頭的利害。
當初她與千葉決戰滄瀾江邊,就算當時的任青手扣龍珠,那個丫頭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斬殺自己!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任青對著長長的進城隊伍吐了一口氣,然後孤身近前去,老老實實的開始排隊,她這次來一是爲了趕赴徐秉真的約定,二是爲了胡萬頃的骨灰而來,並不是與朝廷公然作對的,何況她此時心境不平,正需要點事情來分散一下注意,於是就像個普通人一般,在人羣中排起了隊。
可是讓一心低調的任青沒有想到的是,收成檢驗過往人員的官兵居然一眼就將任青認了出來,而且還像是受到了很大刺激似的,一手指著任青,顫顫驚驚的道:“你是任.....任....任....”
那個官兵的動作誇張中還帶著一絲滑稽,任青看他結巴的難受,好心的替他把沒念完的名字說全了:“任青?!?
咕咚!
話音落下,四周官兵們的喉嚨裡紛紛響起吞嚥口水的聲音,一時間死寂一片。
記得昔年任青再皇城中大殺四方,震動天下後逃出京都,朝廷便將有關任青的畫影圖形全部公佈所有的公門了。
凡是吃這碗皇家飯的公門中人,特別是兵丁捕快這一行當的,有幾個沒有聽過這位殺人魔頭的傳說?
再加上任青本人長得更是萬里挑一的相貌,被看門的官兵一眼認出來太正常不過了。
雖說那滿城風雨的嚴打時代已經過去了,可任青在他們眼中仍然是在逃通緝犯一般的存在,猛地見到了這等連當今陛下都速手無策的傳說人物,他們又能如何呢?
本來城門爲了保證通行效率,驗證人員的速度是很快的,到任青這兒一耽擱,立刻便有了連鎖的反應,後面的人開始推搡前面的,仗著人多不時的還有人咒罵,任青眼見如此,於是便向守城的那個頭頭拱了拱手,然後信步入城。
任青離去後,城門並未恢復如常,反而更加的擁擠,因爲負責插眼的那名官兵頭目根本有沒往擁擠攢動的人羣看一眼,反而是死死盯著任青的背影,手掌覆蓋在腰間的刀柄上,青筋綻開,猶豫掙扎了好久,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在這位天下第一人的面前拔出刀來,哪怕她僅僅只是背對著自己。
城樓上的士兵下來城牆,問那名陷入到魔愣中的頭目:“大人讓我下來問問,爲何停下了驗查?”
握刀之人答非所問的說了四個字,然後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似的鬆了口氣:“任青入城?!?
任青揹著雙手漫步在京都城的街道上,還是任府二爺的那幾年,京都城自己來回的也走了個遍,此時再次重遊,一切好似都沒有什麼改變,百姓叫賣的依舊熱鬧,並沒有因爲誰的缺席退場而冷清半分。
在京都城裡走了一會兒,發現這幾年來城中的格局並沒有說什麼變化,自己大致還是能夠認清路的,只是有關於胡萬頃的骨灰被朝廷放到了哪裡,還需要好好的打聽一番才行。
正走在街上的任青,忽然注意到街邊有位中年大叔模樣的人,激動的一直在觀察自己,任青仔細回想了一下那人的面容,發現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不由得對那中年人的激動而感到莫名其妙。
任青本以爲這只不過是個偶然,誰知道隨著她的足跡在城中走動的時間越長,四周便越發的開始聚攏起了這樣的一批人,直到其中有一個富態的中年人,越過了衆人上前來對著任青拱手,口稱任宮主到時候,任青方纔意識到,原來這羣自發圍攏過來的人羣當中,似乎有好幾個都是在江戶見過的。
富態中年人姓朱,乃是江戶本地的員外,對任青見禮之後似乎心情很激動,看那架勢若非顧忌到男女有別的話,此時已經抓著任青的手死活不放開了。
“我等江戶民衆齊聚京都便是爲了向朝廷遞書,請求帶回胡大人的骨灰回鄉安葬,奈何四處無門,只能困坐京都苦等時機,我們曾向江神宮求助,往返至今已經有多次了,每回宮中道童都推說宮主外出未歸,老夫等人你還以爲是任宮主有意推辭,卻不曾想您竟然已經親自過來了!”
任青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些人都是江戶百姓,她任青再江戶那幾年辦神廟,平民亂,搭戲臺子,救助難民,名聲遠播絲毫不遜色於數十年如一日勤政的胡萬頃,故而許多百姓和信徒都認得任青的模樣。
當下任青正了正臉色,對著四周拱手問路:“其實早在半個月之前我就像過來了,只是路上出了點事情耽擱了,不知諸位可知道胡大人的骨灰在哪裡?任某這便替大家請回胡大人的骨灰回鄉?!?
任青這一問,人羣頓時炸開了鍋,你一樣我一語的亂糟糟的不成個樣子,雖然這些人都是一腔赤誠,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也是一羣烏合之衆,最後還是那個富態的朱員外壓下了衆人的議論,對著任青拱手道:
“據老夫得知,自江戶三十六義士搶回胡大人骨灰失敗之後,骨灰便被當今陛下送入了皇城之中的英烈祠裡供奉至今?!?
“京都皇城裡面,有英烈祠這麼一個東西嗎?”
任青在京都城也是住了幾年的,自認對一應事務也還算了解,卻從來沒有聽到過什麼英烈祠。
“唉,是新修的!陛下自從北伐失利之後痛改前非,將前線戰死或對朝廷有功之人的屍骨收斂供奉起來,聽說祠堂就在太和殿旁邊,每日朝臣們上朝之時都會經過那裡,感受先烈們的精神,勿忘國本!”
朱員外在任青身側領路直行,他在江戶也是頗有地位的員外,在這羣上京都請求的百姓當中算是一個頭領,沿途有不少江戶人見到他都自發的跟在了後面,不一會便在大街上形成了擁擠的一大片,場面上亂糟糟的響作一團,不時的還有人認出任青的驚呼聲。
想不到會造成如此情況的任青頓時頭都大了,只覺得守城官兵一擁而上也比眼前這羣熱情的江湖人要好應付一點,最後還是那個朱員外對於類似的情況經驗豐富,在經過起初的慌亂之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仗著他德高望重的名聲,當頭給任青引路,將前方膽敢擋路的江湖人一一斥走。
前行就此無礙,可是他們聚攏的聲勢卻越來越大,任青在路上回望身後跟著的隊伍,一樣過去街面上到處都是摩肩接踵的江湖人,想不到京都城居然來了這麼多的江湖人,聲勢大的有些誇張了,任青生怕人數還會持續的增加下去,萬一來的有個什麼控制不了的情況發生,她任青怕時就要被直接打上亂黨的頭銜了,當下對那位朱員外說明了擔憂。
後者略微一想也是那麼回事,他們之所以聚集了這麼多人,是因爲無門奏報,所以才只能靠聚攏起來的聲勢引起朝廷上位者的注意,這樣他們的話纔有人聽,而如今任青出現則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了,在他們的心中,任大宮主這般神仙中人,只需要去宮城中走一圈也就成了,堂堂天下第一人的分量又豈會是等閒?
於是就在任青的有意爲之之下,聚攏的人數開始越來越少,最後已經不足百人,在朱雀街上仍然連城一大片,最後齊齊停在了朱雀門前。
任青仰頭望著高大的朱雀城門,對著身邊一衆殷勤期盼的江戶百姓道:“諸位留步,今天不管這事兒成不成,都不要待在京都了,回江戶去吧?!?
巍然高聳的朱雀城門,將任青單薄的身子映襯的渺小無比,衆人看著她義無反顧的背影,許多人都不約而同的在心中升起一個念頭:任大宮主不會就此一去不回吧?
越過雄壯蔚然的十八城門之後,在宣德門與太和殿之間的空曠廣場上,一個已經搭建了有十幾日的比武臺,正在熱火朝天的進行著一場又一場的比試,全江湖大小四百七十多家門派掌門齊聚於此,將空地極大的廣場硬是圍了一個水泄不通,足足有數百位掌門彼此相坐在一起已經極爲熟絡,因爲如今天你這班的比武,已經在宮城之中舉行了十幾天了,自打千葉大師出京都之後便一直沒有停止過。
如果是痛痛快快的打一場也是好的,可是也不知道朝廷怎麼想的,這足足四百多家的武林門派,足足上千人的比試,居然只設置了這麼一個擂臺,而且比武的次序還是從江湖最低級的九流門派開始,逐級遞升。
許多江湖上頂級大派的掌門已經不想出席了,奈何皇命難違,每日這羣野慣了的江湖掌門簡直比上朝的朝臣還要準時,個別想要告假的還要仔細的說明緣由,否則就是欺君之罪。
眼見臺上一位少俠比試勝出之後,場中之人反應並不如何熱鬧,就算是獲勝一方的本門弟子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叫了幾聲好而已便再無多言,因爲此等比賽在這十幾天的時間裡已經上演了無數次,從最不入流的江湖幫會開始一直到了今天,纔不過堪堪打到三流而已,大家被朝廷這般磨洋工的動作搞的是筋疲力盡,怨聲載道,而朝廷對此的解釋是,不叫天下英才走脫一人,故而才孜孜不倦的一場一場的比過。
可是你比就比吧,堂堂大量朝廷搭建的擂臺就這麼一個,這不是誠心消遣大家嘛!
對於此事心知肚明之人很少很少,僅有沈雪楠和徐秉真隱約的能夠猜到這麼大費周章的用意,其實就是借用整座江湖之力來保衛皇宮,防止任青殺上門來,只是天子乃天下共主,對於這等露怯的話又如何能說得出口?所以纔有了這麼一個辦法。
人頭攢動的人羣之中,屬於西蜀藏劍樓的一方座椅被擺放在了所有江湖人的頭頂,僅遜色於天子座椅,地位超然,使得江湖上許多成名多年的名宿前輩頗有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