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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朝會

(謝:帶雨梨花1957的慷慨打賞,謝moshaocong兄弟的打賞。二合一章節(jié),今日無更了。)

次日凌晨,子夜剛過,在幾名兵士的保護下,宮中一名講解朝拜禮儀的內(nèi)侍抵達王源的宅中。這是朝中慣例,第一次上殿或者入宮,會有專門的人來告知禮儀之事,以免行至不當,出醜倒也罷了,衝撞了陛下可就是大罪過了。

王源自然是認真的學習,可惜老內(nèi)侍口齒漏風羅裡囉嗦,說了半天,王源纔算是明白了六七分。不過倒也沒什麼大礙,覲見朝會的一些流程和禮節(jié)王源是弄懂了。

學完這些之後,已經(jīng)是雞鳴時分,送走老內(nèi)侍之後,也沒時間繼續(xù)睡覺了,因爲大唐早朝很早便要開始,一般在五更之後便需要趕到宮中指定地點候朝,時間其實很緊迫了。

王家衆(zhòng)人也是齊聚後宅中,王源洗漱之後,衆(zhòng)人七手八腳幫著換衣梳頭束帶穿靴,忙碌之中透著緊張。好在前幾日爲了買東西方便,家裡買了輛馬車,此刻正好派上用場,作爲代步的工具。收拾妥當之後,黃三趕著馬車載著王源在衆(zhòng)人的目光中出門而去。

馬車在黑漆漆的大街上疾馳,坊外街市上的武侯們尚在巡邏,但不知爲何,王源第一次對這些武侯們毫無恐懼之意。從他們面前疾馳而過,壓根不用考慮被他們盤查身份。甚至希望他們攔著馬車來盤問一番,自己便可將手中持有的上朝憑信給這幫傢伙們瞧,然後再奚落他們一番。

然而,這幫武侯們似乎天生有嗅覺,壓根沒有盤查之意,好像知道馬車中坐的人無需盤查一般。王源甚至讓黃三故意將馬車從他們的馬匹咫尺之處經(jīng)過,也沒有絲毫的作用。王源失望之餘,心中也暗自感慨,這就叫做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聞武侯而色變,聽鼓聲而膽寒,如今自己居然可以在尚未天明的長安街上飛馳而不用擔心被武侯盤查,這已經(jīng)是一種極大的進步。和坊中大部分被圈養(yǎng)的百姓不同,自己已經(jīng)能踏出這些牢籠般的民坊了。

天色微明,大明宮就在眼前;晨曦之中,大明宮正門丹鳳門前的廣場上熱鬧非凡,華貴精美的馬車,高大健碩的馬匹聚集在丹鳳門之側(cè)。趕車的馬伕和牽馬的僕役呵斥著馬匹駕馭著馬車集中在宮門一側(cè)的停放之處。他們的主人們此刻正三三兩兩整頓衣衫,和相熟的官員們拱手招呼,一起談笑風生的往丹鳳門中走去。

王源下了馬,囑咐黃三將馬車停在指定的地點位置,等候自己下朝來,黃三滿臉興奮之色,連聲的答應(yīng),眼睛卻盯著宏偉的宮門和周圍的熙攘的人羣挪不開。王源理解他的感受,第一次參與到這樣的場合,就算黃三這個地地道道的長安人也是未曾經(jīng)歷過得。

自己其實和他也是一樣,看著周圍冠蓋堂皇,笑語熙攘三三兩兩進入宮門的官員們,王源在這裡一個人也不認識,顯得孤獨的很,彷彿有些格格不入。

王源收拾心情整了整衣服,邁步往丹鳳門內(nèi)走,出示了進宮的信物後,暢通無阻的進了大明宮。數(shù)十步外,龍首渠上的御橋就在眼前,和左右側(cè)的下馬橋一樣,都是漢白玉的欄桿,大青石的橋面,精巧而奢華。

橋頭上的高高的花瓣狀的燈桿讓王源想起了數(shù)日之前的那個夜晚。數(shù)日之前的夜裡,王源曾偷偷來此,此番前來,也算是故地重遊了。但那天是黑夜,看不清周圍的景物,而且慌里慌張的根本沒心情看周圍的景物。而現(xiàn)在是破曉時分,周圍的景象雖不太清晰,但也已經(jīng)可以一覽無餘,這讓王源得以第一次真正見識到大明宮中的格局。

過御橋之後,腳下所走的御道直接穿過含元殿前的大廣場,通向數(shù)百步之外虎踞龍盤一般坐落的含元殿下方臺階。廣場左右有數(shù)十間高大的房舍和殿宇,王源聽公孫蘭說過,左右這些房舍便是左右金吾衛(wèi)仗院所在之處,亦即是宮中金吾衛(wèi)兵馬駐紮的總衙所在。數(shù)十間房舍和殿宇雖不高大,但誰都知道,這是保衛(wèi)大明宮的重要所在。

這座宮殿之中,金吾衛(wèi)兵馬具有絕對的控制權(quán),這一點在一排排身著甲冑無處不在的金吾衛(wèi)士兵身上得以體現(xiàn)。無論在御道之側(cè),殿宇間的迴廊上,隱晦的樹木暗影之中,都能見到他們挺拔肅穆,氣勢攝人的身影。

王源知道,大明宮內(nèi)的護衛(wèi)之責便是這些金吾衛(wèi)擔當,早朝時殿外站著的也是金吾衛(wèi)士兵,被稱作金吾衛(wèi)殿直,地位和職責比那晚上看到的專門守著大明宮幾座宮門的龍武軍和神武軍反倒更爲的重要。雖比不上陛下近衛(wèi)左右千牛衛(wèi)的地位高,但也是一隻既能護衛(wèi)宮中,又能巡察坊市的重要禁軍力量。

御道前方,兩座不高的樓閣一左一右矗立在御道兩側(cè),這兩座閣子都有名字,一爲翔鸞一爲棲鳳,紅柱綠檐,華麗非凡。過翔鸞閣和棲鳳閣之後,高大巍峨如一座山峰一般矗立的含元殿便在眼前。三排數(shù)百階的臺階匍匐而上,在階下仰望含元殿,襯托著清晨肅穆藍黑的天空背.景,給人一種被一位端坐

於此的巨人冷目俯視的感覺。人到含元殿階下,不由自主便產(chǎn)生一種肅穆之感,就連身邊的官員們也停止了說笑,低頭疾步上行,從心理上爲此殿氣勢所攝。

王源也有同感,皇家威嚴在含元殿前盡皆體現(xiàn),地基便有數(shù)丈高,再加上十幾丈高的正殿的高度。在大唐長安,除了大雁塔之外,怕是沒有比它更高的建築物了。

而且似乎是爲了襯托含元殿正殿的高大巍峨一般,在正殿兩側(cè)還分別各有鐘鼓樓一座,作爲含元殿的附屬建築,以飛廊和主殿相連。

所有的這一切的建築佈局都不是隨意而爲,而是非常講究的。王源雖不知道,但他若是知道這些佈局的意義的話,定會驚歎不已。首先,殿前的翔鸞和棲鳳兩座樓閣和含元殿之間的位置組成一個‘凹’字型,兩座閣樓像是拱衛(wèi)大殿的兩座守衛(wèi),這樣的佈局形成一種層次和呼應(yīng),兩座閣樓之下便是盤旋而上的階梯,大唐稱之爲龍尾道,這種佈局曾被人稱之爲‘如日之升’便是形容在兩閣守護之下,正殿的宏偉之勢得以彰顯。

而殿側(cè)的兩座鐘鼓樓和大殿主殿又形成一個山字型,更像是襯托主殿的雄偉,又是重要的附屬殿宇,除了太極宮順天門處的鐘鼓樓之外,大唐長安城中,最重要的鐘鼓樓怕便是此處了。

天朝國度,處處透露出隱含的玄機,一事一物都不是隨隨便便的湊合而成,而是花費了很多心思在其中,蘊含著許多常人難知的內(nèi)涵。

今日是大早朝,也是玄宗這個月來的第一次早朝。自從貴妃入宮之後,一日一朝的慣例早已被打破,所以每逢大早朝之日,官員們來的都很齊整,很多人也許一個月甚至幾個月中只能在今天見到玄宗,故而格外的重視。

當然,像李林甫李適之的等近臣即便沒有朝會也是能進宮見皇帝的,但對大多數(shù)官員來說,露臉也就是每個月的那幾天而已。

含元殿兩側(cè)的鐘鼓樓下,是上朝之前衆(zhòng)官員歇息的地方;爬上高高的殿前臺階對某些官員而言簡直是場災(zāi)難,到了此處,他們可以稍加休息,喝些茶水恢復(fù)體力,也可以同相熟同僚說話聊天,某些時候可在角落裡定下些在朝上的攻守同盟什麼的。

此刻,鐘鼓樓下方已經(jīng)人滿爲患,但卻並不亂遭遭的一片。官員們自有自己的圈子。品級和派系也是限制他們行動的一個重要的障礙。就算想?yún)⑴c某個話題之中,若你不是這個圈子的人,或者根本只是個低級官員,那是無論如何無法融入的。

更何況,此時還有監(jiān)察御史們作爲早朝前的監(jiān)督,此刻監(jiān)察御史是最有底氣和麪子的,他們負責維持著早朝前官員們的紀律。大到重大的話題不可私議,小到看誰的衣衫不整,看誰在大聲喧譁,監(jiān)察御史們都有權(quán)作出處置。一般是警告斥責一番,若有情節(jié)嚴重的,監(jiān)察御史們甚至會有權(quán)命金吾衛(wèi)殿直士兵強行將不聽話的官員叉出大明宮,剝奪他上朝的資格,事後再加以懲罰。

但實際上,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的很少,監(jiān)察御史們也不是愣頭青,他們也不會做些太過得罪人的事情,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走走過場,睜一眼閉一眼罷了。

王源站在這一羣官員之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的身上沒有官服,穿的只是普通的袍子,頭上也沒官帽,腳下也沒有官靴。從形貌上便顯得鶴立雞羣。更何況周圍一羣相互鞠躬作揖,說著些官場中的事物,甚至是相互開著玩笑的官員們自己沒一個認識的。本來王源認爲自己會見到李適之李林甫裴寬等人,但可惜的是,連這些自己不想見的熟人也沒見到。

一時間,王源覺得有些無所事事起來,於是獨自一人站在欄桿處憑欄往下看著廣場的景色,索性不去多想。突然間,身後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王源王公子,是你麼?”

王源一愣,扭頭看去,只見面前站著一個四十許人,留著黑鬚,面目憨厚的一個人,臉上滿是驚訝。王源認識他,此人是翰林院編修兼監(jiān)察御史,梨花詩會上的評判之一,未來的大書法家顏真卿。

“原來是顏御史,有禮了。”王源也很高興,可算是遇到個認識的了,雖算不上是多麼熟的人,但起碼也不是兩眼一抹黑一個不識了。

“果真是你,哈哈,詩壇新秀王公子,不……應(yīng)該叫你王學士了;昨日聽說陛下下旨特招你入翰林院,真是替你高興的很。翰林院中的幾名老夫子也高興的很,恭喜恭喜呀。”顏真卿笑一驚一乍的叫道,頓時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王源?誰是王源?”

“王源在哪?寫《離離原上草》《登樓歌》的王源麼?人呢人呢?”

“他便是王源?……我剛纔還當是宮中伺候的內(nèi)侍呢,生的粉嘟嘟的,也沒個鬍子,也不穿官服……哎呀,這可失禮了。”

圍攏過來的官員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王源皺起眉頭來,心想這些官員們也這麼八卦無聊,跟市井百姓一般,倒也奇怪。

真卿皺眉喝道:“諸位,能不能有點禮貌?當著王學士的面便議論紛紛,懂不懂禮節(jié)?陛下親自召王源爲翰林學士,這是繼太白之後我大唐第二人,諸位都是士人,該當?shù)蕾R纔是。”

衆(zhòng)官員紛紛拱手道:“說的是,我等恭喜王學士了,王學士莫怪,我等也無惡意,只是聞學士之名久矣,一直沒見過王學士的真容,今日得見,不免激動了些。”

“是啊,是啊,讀學士之詩,我等歎爲觀止。學士之纔不輸太白,登樓歌一首足以名垂千古,舉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這般詩句,誰能做出?佩服佩服。”一名官員搖頭晃腦竟然吟誦起王源的詩句來。

顏真卿擺手道:“罷了罷了,今後都是同僚,見得機會多的是,諸位不要圍在這裡了。都散了吧。”

顏真卿是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說的話自然有些份量,衆(zhòng)官員也不願開罪他,於是紛紛拱手退到一旁。顏真卿轉(zhuǎn)過頭來苦笑道:“王學士沒想到吧,官員之中也有這麼多喜歡你的人。”

王源笑道:“確實想不到,顏御史也是翰林院的人,今後還望顏御史多多提攜,我對於官場之事可是一竅不通的。”

顏真卿笑道:“那是自然,其實我也不太懂,不過你入職翰林院我倒是非常高興的,最近我參悟你的‘方鬆體’的字跡,似乎悟出了自成一派的書法之道,你入翰林院,我便有更多的機會請教你了。”

王源滿頭黑線,所謂方鬆體不過是梨花詩會上自己隨口胡扯應(yīng)付顏真卿的,沒想到這人居然真的研究進去了,這樣下去若是走火入魔了,毀了這位未來的大書法家,自己可就是大罪過了。

顏真卿見左右無人,低聲道:“王學士跟李左相鬧得不愉快了?”

王源微笑道:“哪有此事?”

顏真卿道:“那爲何李左相最近私下談?wù)撃愕臅r候大罵你忘恩負義?說你借了他的力揚名之後便另攀高枝,是小人嘴臉。”

王源苦笑道:“你信麼?”

顏真卿道:“我是不信的,你離開李左相的緣由我也是知道一些的,數(shù)日前我去終南山拜訪王摩詰的時候,他也談到了此事。王摩詰說他預(yù)感到你是不會同李左相合得來的,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王源嘆道:“無論如何,李左相於我有提攜之恩,他可以說我,我卻不願說他。我離開也是有我的苦衷,只是不願爲外人道罷了。”

顏真卿點頭道:“我明白,剛纔我特意找你便是要和你說幾句話。李左相放了話,待會早朝上或許會於你不利,你要有心理準備。”

王源皺眉道:“我怎麼沒見到李左相他們?”

顏真卿道:“四品及以上官員都在東邊的鐘樓下歇息,這裡是五品以下的上朝官員,你當然見不到他們。”

王源恍然大悟,點頭道:“多謝顏御史提醒,我會注意的,但其實我也沒什麼只得他說的,我相信李左相不至於對我爲難。”

顏真卿點頭道:“但願如此,先不打攪,早朝後我?guī)闳ズ擦衷喝肼殻粦?yīng)手續(xù)我會命人替你辦的妥當,你不要擔心。”

王源拱手答謝,顏真卿抱拳還禮,轉(zhuǎn)身走開。依著欄桿,王源心中不知何種滋味,沒想到首先要對自己不利的反倒是李適之,這在之前自己是根本難以想象的。雖然在此之前,便有人告訴王源,李適之散步了不少對自己不利的言論,對自己的名聲也有了不少損害,但王源總以爲以李適之的地位,當不至於如此惱羞成怒幹出這樣的事來。但顏真卿剛纔一番話說過後,王源不得不相信李適之確實是個度量狹小之人,顏真卿是絕對不會造他的謠的。這讓王源非常的失望,同時也對稍後的上朝有些憂慮。

東邊的鐘樓發(fā)出洪亮的朝鐘聲,數(shù)聲轟鳴之後,全體官員神色肅然站立,紛紛再次檢查衣帽儀容,默默的排好了隊伍。耳聽殿門出有內(nèi)侍尖利的嗓音高呼上朝,東面的高官們先行進入,之後王源所在的鼓樓之下的官員隊伍才緩慢的挪動腳步魚貫進殿。

王源行在百官之末,跨過高高的含元殿門檻,第一次踏足大唐王朝的核心權(quán)力之所,王源的心情還是興奮多於擔憂,自豪多於恐懼。

讓王源意外的是,大唐朝的早朝官員每人發(fā)一塊蒲團,讓衆(zhòng)官員跪坐其上,比之後世的站立早朝要舒服了許多。前面的幾位高官甚至在面前擺有小幾,上面還擺著茶水,倒是愜意的很。

“聖人駕到。”衆(zhòng)官員找好位置安定下來時,前方寶座之側(cè)的內(nèi)侍高聲叫道。

衆(zhòng)官員齊齊跪倒在蒲團上,口中高呼‘陛下萬歲’行禮,起身時但見面色憔悴的玄宗舉步從側(cè)面屏風後走出,旁邊跟著手持拂塵身材高大的高力士。

“衆(zhòng)卿平身落座。”玄宗掩面打了個張口,拂袖道。

“謝陛下!”衆(zhòng)人齊聲道謝,撲簌簌一片衣衫抖動之聲,一個個端坐蒲團之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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