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然後，懸崖上幾乎是立刻傳來了驚叫聲與槍聲。

在空中下墜的時候，景初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誇讚了一聲張琪。以前怎麼從沒發現他這麼上路子呢，她叮囑他看著辦，他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心領神會了。

有一件事情，她猜對了。就算蝰蛇拿到了股份，也不會放過沈煥之。

放在平時，她是不擔心的，因爲沈煥之武力多過他。

然而，他有江璐瑤。

江璐瑤是沈煥之的軟肋。景初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是在看過他們那麼多和諧相處的鏡頭之後，她發現，她已經可以淡然地接受這個事實了。甚至可以默默祝福。

唯一有一點，她還是沒有變。

她還是受不了誰讓沈煥之有一點點受傷，不管事身體還是心理。她就像是一枚牡蠣，而沈煥之是她護在懷裡的珍珠，如果要傷害沈煥之，首先要剝開她，讓她粉身碎骨。

沈煥之就是這樣的一枚珍珠，他讓她痛，可是她還是身不由己地要去保護他。保護他，也保護他愛的人。

現在懸崖上的場面應該已經被沈煥之他們制住了。景初笑了笑。

其實下墜的時間很短，她卻奇蹟般地想到了很多事。

她怕高，一直很怕。就算她從當年的黃毛丫頭成長爲現在攻心爲上的厲害人物，有兩點她改不了，她怕高，還有，她愛沈煥之。

墜空的感覺很難受，就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捏住了心臟，想要將它連根拔起。還好景初之前就查明瞭，自己和江璐瑤都沒有什麼心臟病之類的奇怪癥狀，纔敢出此下策。

江璐瑤的身量與她相當。景初在極短的時間裡調整好身形，把江璐瑤託在身上，保護好重要的器官。

這大概是她練過武得來的唯一益處吧。

如果要保住江璐瑤的性命，這其實是唯一的辦法。

她捨不得沈煥之丟掉心血，捨不得沈煥之失去江璐瑤，更捨不得沈煥之爲了江璐瑤被制住，然後他們一起命喪黃泉。

入水的一剎那，江璐瑤身體的重量瞬間被景初輕柔地包裹住，她聽到了細微的骨骼斷裂的聲響，然後冰冷在一瞬間掩埋了所有的痛楚。

一月的水，真冷啊。

她想起小時候和沈煥之一起坐在壁爐邊上烤火吃蛋糕的情景。那時候的沈煥之，真是溫暖。

早就知道這懸崖下是一片水潭，也知道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來其實生還的機率小之又小，可是最後，她還是成功了，至少她現在還活著，至少還保住了江璐瑤。

景初努力往水潭邊上泅去。她知道沈煥之在解決了那些人之後會迅速地來找她們。

或者說，來找江璐瑤。

終於把江璐瑤完好無缺地平放在岸邊的石灘上，景初感覺肺腑撕裂般劇痛起來。自己坐在石灘喘了兩口氣，把手伸到肚腹處輕輕按了按。應該是內臟傷到了，不知道肋骨斷了幾根。

早些年聽某個醫生說過，肋骨斷裂是最劇烈的疼痛。

景初苦笑。輕輕地吸著氣，怕肺葉再被斷裂的骨頭擦傷。最後，居然好心情地躺下來閉目養神。

反正她也走不動了，沈煥之如果不快點來找她們，她就把江璐瑤丟到水裡餵魚好了。景初有點惡作劇地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果然有腳步聲急急地跑過來。

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是誰。她聽到他命令下屬立刻把江璐瑤送去就醫，只有張琪在她面前蹲下，脫下身上的大衣圍住她。

“你看起來不太好。”

景初掀開眼皮看他：“哪裡，我好著呢。”

張琪皺著眉頭：“你沒有提前告訴我，你居然用了這種方法。”

景初嘲笑地看著他：“告訴了你，我們都要死。”

正說著，突然覺得她頭頂的方向還有個人，景初吃力地側過脖頸去看他，沈煥之神色不明地看著她，目光幽深。似乎是喘息未定的樣子，眼睛裡還有爲褪去的紅。

他冷冷道：“張琪，你帶她走吧。”想了想，又補充，“別讓我再見到她?！?

景初不依，費盡全力爬起來：“我爲什麼要走？”

他說：“因爲我受夠你了?！?

沈煥之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吞進肚子裡：“景初，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麼蠢？”

他的聲音竟然有點微微的發抖，她心情很好，忍住體內的疼痛睨著他：“你在擔心我？”

他冷漠的轉過頭去，手卻緊成一團：“如果璐瑤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殺了你?！?

不知道爲什麼，景初忽然覺得這件事情很可樂，然後她就笑了起來，沒想到這一笑牽動了肺腑，然後有些液體就忽然控制不住地從脣邊溢了出來。

她擡手去擦，入目是一片緋紅。景初有些不知所措地想把手往身後藏 ，沒想到手立刻就被扯了過去。然後她感覺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景初感覺眼睛賤賤地充血了，這時候卻想著，一定很醜吧。

人越是走到了終點，心裡就越發地清明，越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景初努力做出嫵媚的樣子，環住眼前那人的脖頸，就像每晚對著那個布做的小人一樣，用撒嬌的語氣睇著他：“沈煥之，你說你要娶我呀。”

面前的人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眼裡有驚怒，還有深深地疼惜。

驚怒她是懂的，畢竟她把江璐瑤拿去冒了那麼大一個險，可是她是有把握的啊，這不，江璐瑤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疼惜又是爲什麼呢？景初迷惑了，難道是因爲看到她終於要死了，所以好心地要施捨給她幾分同情？

沈煥之沒有按照景初給的臺詞說話，景初也不在意了。

騙子，電視劇裡不是都說女配到了死的那一天，男主總會說一點好話來安慰她的嗎？

算了，沈煥之不願意騙她，她自己來騙一騙自己還不行麼。

她抖抖索索地按住包裡那個好小好小的，布做的沈煥之，一個人自導自演起來。

她口齒不甚清楚地對自己喃喃：“景初，我是沈煥之呀。嫁給我好不好？”

然後，她忽然怔怔的落下淚來。好似真的看到了那個曾經的少年在他面前站著，逆光走來，像個小痞子，流裡流氣的樣子。

景初語氣輕柔地如同一場夢境，生怕嚇跑了他：“好呀。嫁呢……嫁給你呢?！?

周遭一片沉默。

懷抱著她的人再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似乎是愣在了原地。有滾燙的液體落在景初臉上，卻好像又不是她自己的。

後來，景初已經看不清楚人，也聽不大清聲音了，只知道這個懷抱蘊含著她多年來常常夢到但是卻不曾有過的溫暖。這一次，她沒有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樣跌到冰冷的地上。

景初的眼睛睜得很大，眼前卻是一片血紅。她只知道揪住眼前人的衣衫，觸感極佳。

景初說：“江璐瑤沒事?！?

環抱這她的那個人小心翼翼地放輕力道，好像她是易碎的玻璃娃娃。景初心滿意足地笑了一下，然後那些液體又涌出來。

她的手更用力地握緊那衣服，重複了一遍：“江璐瑤沒事?！?

她費盡腦力思索著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但是大概張琪會把她之前的計劃都解釋給他聽，所以也不需要她多費口舌了。景初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把塑封的一張疊起來的A4紙取出來遞給抱住她的人。

隨身帶的東西都塑封，這真是個極好的習慣。

她不知道還需要說什麼，大概她這麼多年求的不過是這樣一個沒有恨沒有利用的擁抱，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反而感覺像是在做夢?？墒窃趬粞e，煥之也不曾這麼溫柔的對待過她。

景初絮絮叨叨地說起來：“江璐瑤沒事。只不過是眼睛壞了，我死後，眼睛給江璐瑤……這裡是我的器官捐獻手續，已經請律師公證過了，我也簽了字……煥之你不要生氣了，我欠你的，大概只能還到這裡了。煥之你不要生氣了……下輩子……”

感覺胸腔裡的氣接不上，她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喉間發出嗬嗬的喘氣聲。這時候她還有心思去想，哦，應該是肋骨戳破了肺了，氣胸了。

朦朧中感覺有人抱著她，小心翼翼不顛簸到她，可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奔跑起來，頓時景初全身都很疼。她想起剛剛說的關於情侶之間許下輩子的傻話，笑了一下：“下輩子，我們互相放過吧……”

奔跑沒有停下，她倚靠著的胸膛心跳劇烈，震得她一陣頭暈。

然而終究還是有些支撐不住了，景初握住那人的衣服，小小聲可憐兮兮地道：“煥之，冷……”

那人停了下來，用身上的大衣把她更緊地裹進懷裡，把她的手指湊到他溫熱的脣邊哈著熱氣，然後又繼續跑起來。

該結束了吧。

她想著，眼前的血紅慢慢地暗下去。

再見了，沈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