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漆黑一片, 看不到盡頭,細細的雨絲,如針, 如牛毛, 落盡她的青絲裡, 她的衣領中。
她在這暗無天日的雨夜中踽踽獨行, 漸深漸遠漸無情。
不遠處, 姜離站在那裡,伸出手看著手裡的雨絲髮呆。
“難相!”她叫喊著撲過去,卻只撲了一懷的雨水。
“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她張皇地四處扭頭,想要抓住他的蹤跡。
可是, 幕野四合, 無人無聲。
她跪在雨地裡, 那漪輪圈圈的水中倒映著她的身影,突然, 一陣波瀾,他的倒影出現在她的面前。
嬴思君勉強笑著,“長明……”
荀有光伸出手想要觸摸她,卻被水面所阻,眼中既痛又無奈, 嘴脣張了張, 輕聲道了一句——
“對不起。”
頭頂的雨停了, 荀有光的倒影也從水面消失。
一隻白皙的手, 探到她的眼前, 摟住了她的脖子,帶著愛意與殺意纏綿呼喚:“殿下……”
腦海中猛然有什麼突然炸裂開來, 所有的情緒也遠離了。
“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
“唔……”
“你終於醒了。”
有些熟悉的男聲在帳子外響起。
嬴思君緩緩張開眼睛,看著那個白玉小瓶,眼中一派冷然。
“你怎麼會在這裡?”
傅君期板著聲音,硬邦邦道:“你暈了過去,我便將你送回了公主府。”
“呵……夫君剛剛過世,就被別的男子送回公主府,我本來就沒有多少的名聲,想必也徹徹底底地毀了個乾淨吧!”她的聲音帶著深深的倦意與嘲諷。
“不……我沒有。”他飛快道,又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世人已經知道是道門行刺你在先,而你也殺了他們的廣陵真人,現在的你已經明顯成了道門及天下所有信仰道門人共同的敵人。”
“這可真是我的榮幸啊,與天下人爲敵什麼的……不過,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道門的吧?”
“你有你的選擇,而我選擇信守承諾。”傅君期的聲音冷淡,可嬴思君分明從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來。
“你爲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而復返?”
“因爲……”他低下了頭,輕聲道:“我信守承諾。”
嬴思君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了,“我還有一事不明,你能否告知於我?”
帳簾被她挑起一角,傅君期自覺地避開了視線。
“請說。”
“你還幹了什麼?幹了什麼不留名的好事啊……”
傅君期輕聲一嘆,搖頭道:“既然你已經發覺,說明我成功了,你不必誤會我只是遵守與他的承諾。”
“哦,那你告訴我,你究竟在道門中是何等地位好嗎?
傅君期扭過頭,明顯拒絕回答的樣子。
嬴思君拖著下巴,笑得嫵媚,“何苦呢,既然我都能猜到了。”
傅君期沒有理會她,徑直推開一旁的窗戶,自厭地扒著窗戶跳出去了。
她在背後抑制不住地“嗤嗤”笑了起來。
傅君期幫了她最後一把,將她所有的記憶找回,她從未感覺如此清明,彷彿一切的迷霧都已散去,一切的難題都能夠解決。
她笑瞇瞇地彈了彈這個小玉瓶,好像在跟誰說話,“你說是不是呀?”
嬴思君好不容易收拾妥當,用胭脂將臉上被摑的痕跡勉強遮蓋下去,皇上就派人來傳旨,讓她進宮去。
出了院門,就見枕霞一邊唱著她在夢中聽到的歌謠,一邊逗著廊下的鳥兒。
“殿下!”枕霞喜氣洋洋地跟她請安,嬴思君淡淡點頭,轉身,將她的歌聲拋到身下。
“捐餘袂兮江中,遺餘佩兮澧浦……”
“陛下,今日喚我來不知有何要事?”嬴思君盯著腳下的地毯,冷淡地詢問。
“咳咳……”嬴浦氣喘吁吁地咳嗽了幾聲,扶著桌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就像是憑空老了二十多歲一般,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邊將手搭在了她的袖子上。
嬴思君看著那雙青白的手,上面就像是被一層皮包裹著骨頭,沒有肉……沒有血……
她輕輕嗅了嗅,這種瀕臨死亡的氣味是多麼令人熟悉啊,她忍不住待他親熱了些。
“陛下!”嬴思君握住了他的手,朝他微微一笑。
嬴浦消瘦的依然看不出昔日風采的面容上展露出溫暖的笑意,他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姑姑是決心對道門下手了?”
“嗯,我多次遭遇刺殺說不定都是道門下的手。”
“其他幾次是不是道門下的手朕不知道,只是,朕曾經派過人。”
他突然說出一件如此令人震驚的事情,饒是嬴思君心志堅定也不由得慌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可是,姑姑可能不信,朕這樣做也是爲了姑姑好?”
嬴思君嘲道:“殺我是爲了我好?”
“不,朕並不是要姑姑的性命。”
他將她帶上龍椅高臺,從新走過當年她牽著他的手走過的路,路的盡頭是那座被鮮血染就的龍椅。
“陛下的心思我是越來越弄不懂了。”
嬴敏的背脊微彎,用袖子捂著嘴咳嗽著,咳嗽的都快把心吐出來了。
“昔日,有道門助我們奪得帝位,如今姑姑要拋棄道門;舊時,姑姑將朕帶上龍椅,如今亦要拋棄朕……”他在龍椅前回過身來,目光沉沉如無月無星的夜。
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這是要撕破臉的節奏。
嬴思君緩緩地將手掌往外抽,卻被他死死地攥住,這樣病體孱弱的身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姑姑拋棄一個又一個,如今可還剩下些什麼?”
他搖了搖頭,小喘著氣道:“非是天下無姑姑可信之人,而是姑姑的步子邁的太大沒有人能夠跟的上啊!”
他的雙手如骷髏,抓著她的肩膀,拼命道:“姑姑,你明不明白,你再這樣下去最終毀掉的只是你自己啊!”
“你不是想坐在這個位置上嗎?好!”他用力地將她按在龍椅上,瞪著眼白過多的眼睛,狠狠道:“既然姑姑想要,我就給姑姑!”
嬴思君慢慢地將他的手拂下,就像是拂下肩膀上的灰塵,他的雙手無力地垂下,衣袖邊是被血染紅的一片。
她摸著盤龍扶手,淺淺一笑,“有些東西別人給的我並不想要,只有自己親手拿來纔會有意思。”
嬴浦的身子不斷搖晃,好不容易扶住了桌子才讓自己沒有摔倒。
“朕的皇子……”
“你果然跟我想到一處去了。”嬴思君的眼睛瞇起,笑道:“嬴契看上去跟你並不是很親啊!果然血脈的力量也不是純然可靠的,我覺得我跟那個孩子還算有緣。”
嬴浦緩緩舒出一口氣,卻在下一刻又被她的一句話給釣了起來。
“你說,我要他成爲下一個你有沒有可能呢?”
嬴浦看著她,目露悲哀。
“女人要稱帝還是要那些迂腐的大臣適應一段時間纔對,嬴契就是一個很好的過度期啊!”
“姑姑……”
嬴思君拍了拍他的手背,和善道:“流光你也應該好好照顧自己,畢竟……姑姑我還是很疼愛你的,哈哈!”
張揚的笑聲充斥著大殿,縈繞著龍椅。
嬴浦看著她興奮的眼神,嘴角最終無奈地鬆了下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只要姑姑你開心。”他的聲音幾不可聞,卻還是引起了她的警覺。
想要翻盤嗎?嬴思君可正等著呢!
“你怎麼在這裡?”嬴思君驚詫地看著正待在門外的烏有蘭,嘿,這天下還有他不能輕易進去的地方嗎?
烏有蘭彎脣淺笑,捏著腰間的玉佩,柔聲道:“自然殿下在哪裡,我就跟在哪裡了。”
嬴思君大步朝前走去,搖搖手道:“可別說漂亮話了,每每到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也不知道去哪裡風流快活了。”
他笑得越發溫柔了,就像是月夜下曇花的清香,柔情似水得溺死了人。
“殿下可是吃醋了?”
嬴思君哼了一聲,不去理會他。
烏有蘭跟在她的身邊,手指探了過來,劃過她的耳垂,再伸出來指尖沾染上血珠。
嬴思君淡淡地掃了一眼,“交給你的任務都完成了嗎?”
他的眼睛笑得彎彎,“自然都完成了,我還超額完成了人物呢,不如殿下獎勵給我些什麼?”
“獎勵什麼?還有什麼是你這個道門神君得不到的嗎?”
烏有蘭一愣,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褪色,轉瞬間,又像是掙脫了什麼束縛般,暖洋洋地微笑起來,“原來殿下知道了啊,殿下果然聰明。”
“也不知道你當初找我來是爲了什麼!”
“我當年並非有意欺瞞殿下,而是當年內部有人爭權,將我封住了記憶,又要追殺我,幸好遇見了殿下您。”
“追殺?究竟是何人這麼厲害竟然能夠去追殺道門的神君?”
烏有蘭拾起她胸前的一縷秀髮,寵溺地印上一吻,“自然是三聖之一,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道門也不過如此。”
“你本來就有如此地位,又何必跟在我的身邊。”她無情地掃開他的手。
他眨眨眼睛,目光頗有些委屈的神色。
“因爲殿下你太可惡了,救了我的同時也抹殺了以前的我,現在,我只是烏有蘭,殿下您的烏有蘭,離得您最近……”他吻上她的臉頰。
“深深愛著你……”
他吻上了她的脣角。
“不可自拔地被你掌控、被你玩弄。”
他吻上了她的脣,如冰雪壓上了梅花,清涼又灼熱的氣息纏繞著他的靈魂。
“你是掌握人心的高手,即便是道門也自愧不如,殺人不見血不過情之一字,而你卻用它禁錮了我……怎麼辦?殿下……我永遠也離不開你該怎麼辦?”
就像將猛獸馴養成家犬,一旦套上清河公主殿下的項圈就永遠別想摘下來,走的再遠,總有那麼一根線牽扯著你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