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在宮中接觸最多的便是夫人與太監(jiān), 張音不希望兒子長大後行爲女氣,更希望兒子能有個年紀差不多的玩伴,自見過楊慎後, 便偶爾接他進宮與朱厚照玩, 再加上英國公張銳的長子張侖, 三個小傢伙年紀相差無幾, 在一起玩的確實十分好, 唯一不足的是,朱厚照年紀太小了,又身在帝王之家, 不免有些驕縱霸道,便常常欺負楊慎與張侖, 楊慎畢竟年紀大他三歲, 不跟小娃娃計較, 張侖與朱厚照同齡,每常氣的他哇哇大哭。
人家孩子也是家中寶, 也不該浪費時間來宮中陪一個才兩歲的孩子玩,張音無奈,只得派人把楊慎與張侖送了回家,並賞賜了很多禮物給兩家。
大雪至,仲冬始, 北方的十二月又幹又冷, 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一般, 饒是張音已經(jīng)做了十多年的北方人, 每年到了寒冬季節(jié), 也是覺得冷的慌,還好紫禁城裡主要的宮殿都燒了地龍, 暖烘烘的,張音又讓人擺上那歲朝清供的水仙,綠色的苗兒,白色的花骨朵,給這枯敗的冬日增添了一絲清新的氣息,她素來不喜歡薰香,屋子裡擺上紅彤彤圓胖胖的蘋果,然後在屋子的角落裡放上一盆虯枝臘梅,黃瑩瑩的臘梅花晶瑩剔透,暗香浮來,兼之蘋果的果香,比那瑞腦金獸不知要好多少倍。
進了十二月後,便經(jīng)常下雪了,天是灰白色的,雲(yún)層很低很厚,像一牀厚厚的大棉絮鋪在天空中,寒冽的北風呼啦啦的撕扯著棉絮,然後鵝毛般的大雪就落了下來。
朱祐樘上完早朝後,也不去文華殿了,直接來了坤寧宮,一家三口享受著天倫之樂。吃罷早膳,他便抱著朱厚照坐在案桌邊教他寫著自己的名字,朱厚照三個字的繁體字也是複雜,毛筆又軟,朱厚照又皮,只見到雪白的宣紙上三個烏黑的墨團,至於寫的是什麼,誰也看不出來。朱厚照笑嘻嘻的鬧著,墨汁滿臉了也沒察覺到,張音指著他,笑道:“小豬,你現(xiàn)在不是小豬啦,是一隻大黑貓!”
朱祐樘一看也樂了,唯獨朱厚照還是懵的,“什麼是大黑貓?”自從邵太妃黑貓事件後,宮裡就不讓養(yǎng)貓了,只有廚房和糧庫才允許養(yǎng)貓,是以朱厚照記事以來,居然再沒見過貓了。
張音大笑,找出一支眉筆,畫了一支戴蝴蝶結的凱蒂貓,朱祐樘笑道:“這是個什麼貓,倒是有趣。”
“開心貓,嗯,我自己畫著玩呢!”張音有些不好意思,畫畫水平不怎麼樣,工筆、水墨畫一概不通,只能畫個現(xiàn)代的卡通貓了。
朱祐樘畫工不錯,只見他也拿起眉筆,刷刷幾筆,一隻惟妙惟肖的貓躍然紙上,兩人拿給朱厚照看,問他喜歡哪副畫?
“這個!”朱厚照一下子抓住張音畫的凱蒂貓。張音得意的笑了,抱起兒子,親了他一口,笑道:“小豬,你果然是我的好兒子,最懂爲孃的心意了。”
朱厚照也吧唧親了孃親一下,“孃親畫的好看!”他現(xiàn)在長大了,張音抱了一會兒就吃力了,只得把他放在牀上。
朱祐樘又教了好一會兒,朱厚照才勉強把自己的名字寫的像個樣子,寫完後,問道:“爹爹,我明明是叫小豬的,爲什麼又叫朱厚照?”
“小豬是小名,只能是父母親人叫的,朱厚照是大名,嗯,雖然以後很少會有人叫,但史書中記載你須用朱厚照三個字。”朱祐樘耐心的給他解釋。
“哦,那你們別叫我小豬了。”他一本正經(jīng)的說。
“爲什麼?”
“我昨天吃了虎皮肉,好好吃啊,高鳳說這是豬肉做的,不管是小豬還是大豬,都是給人吃的,我不要再叫小豬啦。”
看著兒子振振有詞的訴說的理由,夫妻二人都哭笑不得,只得承諾他,以後再也不叫他小豬了,而且也不許別人再叫他小豬。
事後張音跟朱祐樘感嘆:“咱們把兒子教的還是不錯的,至少他想的是不要再叫小豬了,而不是從此不讓天下人吃豬肉了。”
張音還有一些宮務要處理,過一會兒就去了坤寧宮偏殿處理事情,沈瓊蓮帶著尚宮局的掌事們一一跟她彙報每日的工作。
也只是一些每日例行的事務,皇帝沒有其他嬪妃,少了多少事情,張音處理十分順手,很快就安排好了。
中尚宮們都退下了,沈瓊蓮卻留了下來,欲言又止,張音先讓她坐在點了厚厚墊子的小椅子上,才問道:“瑩中,可還有什麼事情?”
沈瓊蓮道:“臣有兩件事情須請示娘娘,其一是自宣德至天順間,選取宮人太多,愁怨尤甚,宜皆放還,其二則是德清公主今年已有十五歲了,應當爲公主挑選駙馬了。”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張音不禁嘆息,她以前看小說中寫道宮女年滿二十四周歲就可以出宮返家,便理所當然的以爲明朝也是這樣,後來進了宮才知道宮女大多隻有兩種下場,一是被皇帝看中,選爲嬪妃,例如以前的周貴妃,也是就是現(xiàn)在的太皇太后周氏,還有邵太妃,紀妃等,但能得到皇帝寵幸的人都是極少的,大部分宮女只能一輩子在宮中服役,最後老死宮中。張音忍不住唏噓,“你想的很好,這樣吧,先放一批年滿二十四周歲的宮女出宮吧,有哪些父母不在,無家可歸的宮女如果願意留在宮中那就留下吧,名單你擬好了給我看看就行。”
“臣替那些宮女們謝皇后娘娘恩典。”沈瓊蓮起身拜謝道。
“至於德清公主的婚事,確實也要準備起來了,”張音沉吟,“也不用急著結婚,慢慢的訪個幾年,總要給她找個稱心如意的駙馬爺,女子到底不必男子,她雖貴爲公主,若是遇人不淑的,一樣也是難過的,再者她是陛下的親妹妹,她的駙馬人選還必須得由陛下親自選定,這事我記下了,回頭我會跟陛下提及的。”
沈瓊蓮長吁一口氣,嘆道:“別人託付給臣的事情總算是完成了!”
“是仁和公主託你來說的?”
“是啊,兩個公主名義上都歸著太皇太后撫養(yǎng)的,太皇太后年紀也大了,這幾年精力越發(fā)不濟,德清公主的事情自然也就耽擱下來,仁和公主急的不行,只得託臣來跟皇后提提這件事。”
仁和公主這幾年也是極少進宮了,自齊小姐的事情後,張音徹底對這個大姑子冷淡了下來,朱祐樘雖然疼愛妹妹,但他的政務也是繁忙,而且有個朱厚照天天纏著他,也沒有很多時間接見兩位妹妹,他自問賞了不少田地給妹妹們,她們生活自然無憂,這幾年仁和公主與駙馬感情也淡了,她極後悔得罪了皇后嫂嫂,如今妹妹的婚事也只敢託著別人來說。
當年仁和公主與皇后鬧矛盾,估計宮裡宮外也是傳遍了,張音笑道:“仁和性子固執(zhí),傲氣,卻是不願意親自來見我啊,罷了,我們可能天生沒有姑嫂緣分,德清乖巧聽話,自我進宮相處的一直就不錯,你去回了仁和吧,德清的事情讓她放心,陛下定會跟她找個如意郎君的。”
沈瓊蓮把事情說完了,欲退下,張音留著了她,她今日替的兩件事可以說都是與女子婚嫁有關的事情,可卻是絲毫沒有提及自己,張音打量著她,她仍然穿著宮中特製的冬日的宮裝,身披藍色緞子兔毛披風,雪白的兔毛襯著她的皮膚越發(fā)的雪白,只是也讓她眼下的陰影更加的清晰,雖然她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但看著不比張音年紀大,果然生了孩子容易讓人變老啊。
張音關切的問道:“最近沒休息好嗎?”
沈瓊蓮扶了扶額頭,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得了一孤本,這幾日看的入迷了些,便入睡的晚了。”
“你也要注意身體啊,瑩中,有件事情我也想問問你,這些年你在宮中也幫了我不少忙,其實,你願意趁這個機會出宮也是可以的,你還年輕,在宮裡蹉跎歲月,我覺得怪對不住你的。”張音跟她相處了這些年,實在有些感情在,也是爲她的後半生考慮。
出宮嫁人嗎,沈家書香世家,歷代的女子中沒有寡婦再嫁的,皇家御賜的牌坊都已經(jīng)得了好幾座,相比來看,她還是幸運的,沒有困在那小小的院子裡孤獨一生,她有才有德,在宮中協(xié)助皇后,大展手腳,如今外面都傳吳興出了個女閣老,她當然不爭這個名聲,但有時候想想這樣的日子也是不錯的,沈瓊蓮緩緩地搖頭,道:“臣獨身一人,現(xiàn)在過得很好,有人願意嫁人然後相夫教子過一生,然而臣已經(jīng)走出來了,也沒法再回到那個小小的四方院子裡過一生了,臣願意繼續(xù)留在宮中,待年老後,回到吳興養(yǎng)老就行了。”
她的神色堅定,張音不再勉強,反而很佩服這樣女子,她知道沈瓊蓮很喜歡古畫,便說:“我剛得了一幅趙幹《江行初雪圖》,就收在坤寧宮的小書房裡,你得閒的時候,自取看吧。”
一聽這話,沈瓊蓮喜上心頭,笑道:“多謝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