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驟然壓抑,爭吵之後,兩人誰也不再說話。
顧小溪別過頭不去看他,而他也這麼僵僵地站著,一動不動。
“是我錯了,別生氣了。”他走過去,軟了聲說話,伸手想要抱她,顧小溪鑽進被子裡,扯過被子蓋住了腦袋,他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中。
他只當她是使小性子,畢竟只是一個二十二歲剛出身社會的小女孩。不拿她的沈默當一回事。
他在牀畔坐下,隔著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怎麼跟丁演在一起?受傷是怎麼回事?”
等了半天,顧小溪依舊一聲不吭。
陸庭衍有些惱怒,只覺得自己已經很低聲下氣了,可是面前的這個女人還是不領情。他什麼時候這麼寵著別人的脾氣?
剛要發怒,護.士敲門走了進來,拔了吊水的針管,囑咐道,“肩膀要是疼了,那就得來醫院做檢查,這幾天就不要工作了,好好休息。”
得,又得請假,乾脆請長假得了。
“乾脆住院好了。”陸庭衍不放心。
顧小溪從牀上下來,自己動手穿鞋,低著頭淡淡道,“不用,只是小傷。”
“都脫臼了,還小傷啊?”
“死不了。”她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他被氣得胸悶。
“我讓你住你就得住,甭跟我廢話!”陸庭衍低吼一聲。
“你吼什麼吼!”護.士冷著臉,“她現在是傷患,你溫柔點!”
這個護.士認識陸庭衍跟顧小溪,幾個月前,顧小溪出車禍住院,她用顧小溪的手機打給陸庭衍,卻是林歆嵐接的。她對陸庭衍的印象很深,嫉惡如仇的小護.士一看見他便沒好臉色。
陸庭衍被一個小護.士教訓了,倒也沒生氣,嘀咕了一句,“不住就不住。”
顧小溪沒理他,拿了東西就要離開病房,陸庭衍連忙上前扶著她。
顧小溪硬是不讓他扶,甩開他。他又偏偏要扶,緊緊攥住她的手臂。兩人就這樣彆扭地離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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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庭衍執意將顧小溪送到家門口,顧志平來開門,先是看見陸庭衍,愣了一下,沒有想到顧小溪聽見了那些話竟還是跟他在一起。然後看見顧小溪打著石膏的手,連忙問,“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不小心摔傷了。”她輕描淡寫地說著,掙脫他的手,走進家門,頭也不回,“你去忙你的吧,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陸庭衍一窘,看了顧志平一眼,她也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我想你有好多事需要處理吧,我也不留你了。”顧志平說完,關上了家門。
陸庭衍在陸家碰了一鼻子灰,訕訕離開,顧小溪在門內,背靠著屏風站立了良久,突然感覺胃裡一陣不適,衝進廁所大吐特吐了起來。
“小溪,你沒事吧?”顧志平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擔憂地問。
“我沒事……”
顧小溪打開廁所門,一張煞白如紙的臉將顧志平嚇了一跳。
“是不是生病了?臉色這麼難看!”不由分說地,她扶著她的手臂就要往門外走,“去醫院看看!”
“我真的沒事。”顧小溪想要掙脫她的手臂,無奈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姐,你必須去醫院。”顧如薇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不容置疑的語氣,“你的聲音告訴我,你病得可不輕。”
他們的關心並沒有讓她覺得心暖,只有深深的煩躁。她此刻只是迫不及待想要一個人靜一會兒,好好地睡一覺,什麼也不去想,動也不想動。
心裡升起一股怒氣,語氣不禁有些不耐煩,“我剛從醫院出來,真的不必——”
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黑,陷入了無意識的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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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溪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裡是一個春天,她跟母親還有顧如薇在郊外騎車。三人座的那種自行車,母親在最前面,顧如薇坐在中間的位置,自己坐在最後。
三人頻率一致地蹬著腳踏車,歡聲笑語一片。
一望無際的金燦燦的油菜花,空氣中都是幸福的味道。
那時候。不懂愛,不諳世事,最大的煩惱不是是下週要期末考試。
她真不願意從這個美夢中醒來,就算要醒,她希望自己是在中學的課堂上醒來,醒來之後發現之後的所有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沒有劉健,沒有陸庭衍,母親沒有去世,顧如薇還是自己的親妹妹。
可是睜開眼,面前只有一片雪白,雪白的牆壁,雪白的牀單被套,空氣中沒有油菜花的味道,只有消毒術的味道。
意識漸漸清醒,她知道自己是在醫院,昏迷前最後的記憶是顧志平驚慌的臉。
顧志平?顧志平去了哪裡?
打量了一下病房,房間內空蕩蕩的,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
“爸?薇薇?”試探著叫了兩聲,沒有人迴應她。
顧小溪想要下牀,卻牽動了手腕上的針頭,發現自己吊著輸液瓶。不禁苦笑,自己真是屬於醫院的,剛輸完一個瓶子,轉眼又回來輸第二個瓶子。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嬌弱,不過是摔倒一下,不僅肩膀骨折了,既然還暈倒了。
正想著,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顧小溪擡眼看去,顧如薇神情凝重地從外面進來,醫院裡他並不熟悉,幸好有熱心的護.士在一旁扶著他。
“你醒了?”護.士說道,“你不要亂動,躺下去!”
顧小溪不明所以,但也謹遵醫囑,躺了下去。
“薇薇,我想吃西瓜。”剛纔在夢裡,三人騎車到涼亭裡停下,母親從揹包裡拿出一個大西瓜切好了分給他們姐妹。現在想起,不禁有些嘴饞。
顧小溪還沒說話,可是那護.士已經叫嚷開了,“你還想吃西瓜呢!你這身子不好好調理,孩子隨時有可能流掉!”
顧小溪愣了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慢半拍地想著她的話,腦子裡像是被人投進了一枚炸彈,轟的一聲炸開了。
“你說什麼?”她顫聲問道,不可置信,因爲太過緊張,手指深深地陷進了掌心的肉裡。
護.士還想說什麼,顧如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護.士姐姐,我姐姐還不知道這事,讓我和她說吧。”
護.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顧小溪一眼,點點頭出去了。
病房裡只剩下姐妹二人,安靜得掉下一根針都能聽見。
顧小溪死死地掐著掌心,直勾勾地看著顧如薇,問,“她剛纔說什麼?”
其實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她不死心,仍想從顧如薇口中聽見否定的答案。
可是——
“姐,你差點小產。”
顧小溪身子一顫,手指更加用力地掐著掌心,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
差點小產……
這四個字像是魔咒,一遍一遍在她腦海裡迴盪。
懷孕,這本是應該值得慶祝和開心的事情,可是如今,她的心裡不安和恐懼大過於開心。
在這種時候懷孕,前有豺狼,後有虎豹,懷孕的消息一旦傳播出去,人人都盯著她的肚子,多少人恨不得這個孩子一個閃失夭折掉。恐怕陸庭衍想保護它,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可是,這是因爲這個孩子的到來,才讓自己堅定了和陸庭衍的感情,給兩個人的生活帶來了新鮮的血液。她是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的。
顧小溪的心裡萬般不是滋味,她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要這個孩子。腦海中那個想要做人.流的念頭剛一閃過,便被自己狠狠地否定了。
這可是她的親骨肉,是她跟陸庭衍的孩子,她是一個母親,怎麼能對自己的親孩子下得了手?
就算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她拼盡全力也要護它周全!
雙手覆在肚子上,眼睛裡的光芒從未有過的堅定。
可是她怕陸庭衍並不這麼想……
到底告不告訴他?他有權知道這件事,但她害怕他會不想要這個孩子,她不想拿孩子的命去和他賭博。
以她對陸庭衍的瞭解,除非是拿掉這個孩子以後她再也沒有懷孕的機會,否則,他一定會狠心送她去做人流。她自己也知道,這個孩子的到來不是時候,兩人的戰爭本就艱難,加上這個孩子,這個軟肋,恐怕輸的風險會更大很多。
理智和感性在做著拉鋸戰,她的沈默令顧如薇覺得不安。
“姐,你在想什麼?該不會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吧?”她急了,大步走過來,摸索著在病牀邊坐下,“人流對女性的身體傷害是非常大的,何況你身體本來就不好,若是拿掉這個孩子,以後懷孕就更難了。之前我一直反對你跟陸庭衍在一起,現在我也不阻止你們了,爲什麼還會有想要拿掉孩子的想法?”
顧小溪看著她的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有很多事是她這個年齡無法理解也無法承受的,她也並不打算告訴她。
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放心吧,我不會拿掉這個孩子。我會好好保護她。”
說話的時候,嘴角情不自禁勾出一抹笑容,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心裡那點小小的雀躍一點點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