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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完整)

那一日的天很是不可思議。

明明晨時豔陽當(dāng)空,亦百里飄雪,而漫雪紛飛一整日,待到傍晚反倒停了下來,一抹殷紅餘暉映在遠(yuǎn)山暮雪之上,一剎那間,延綿不絕的雪彷彿罩上一層薄薄的紅衫,壯闊而清麗。

宋郎生就這麼毫無預(yù)兆的將我抱起,漫步於白茫天地之中,身後是暮雪皚皚暮光沉沉,垂眸淺語時是風(fēng)華冠絕。

我忐忑的看著他,腦中反反覆覆迴旋著他方纔說的那句話,只覺得整個人彷彿漂浮起來,“你……此刻是入了我的夢境麼?”

宋郎生淺淺一笑,“不是夢。”

我腦子裡一片發(fā)懵,“你每次入我的夢都說不是夢。”

他的笑容溫潤柔和,“不是夢。”

心底的空像是被這笑倏然填滿,我搖了搖頭,喃喃道:“不,你,你怎麼會對我這般笑,你明明很生我氣的,而且,我都沒有告訴你,你又豈會知道我是小妹妹……”

宋郎生神色一頓,“你爲(wèi)何一直不告訴我?瞞了我這麼多年,我自然生氣得很。”

在雪地中走的太久,我凍得舌頭都使喚的不大利索,“我並非存心瞞你……”見他笑中彷彿添了幾分悵惘,“你……生氣的時候從不笑的,就,就算是夢,也要學(xué)的真實些……”

宋郎生聽完再度停下腳步,他將我小心放下,讓我的雙腳踩在他的鞋面上,一手將我圈在他的懷裡,另一隻手輕輕撫上我的頸,“既是夢,可否便能遂我心意?”

我呆了一呆,未來得及回答他的話,他已俯下頭,輕輕的在我的脣上親吮了一下。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僅存一些神智都撈不回了,“你……”

伴著一聲輕笑,溫潤的脣再度覆了上來,帶著絲絲涼意,一圈一圈涌向心頭。

脣畔與脣畔輾轉(zhuǎn)廝磨,起先還是輕柔繾綣的輕吻,然後漸漸深入,分不清是溫柔還是肆意,一股火焰在身上蔓延開來,幾乎要被吞噬,卻又捨不得把他推開。

我已顧不上辨清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脣與心都被吻得火燙,感到他的舌尖在我的上顎靈活的打著旋兒,酥酥麻麻的傳遞著彼此的溫?zé)幔珠_又重逢,無可遏止,無可取代。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吻逐漸停了下來,在脣畔分離之際,他低聲問:“如此,真實了麼?”

我的思緒融成一團漿糊,“我……”

他輕輕的用他的鼻尖蹭了蹭我的臉頰,“還是說……公主經(jīng)常做這樣的夢?”

我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都被這一蹭噌的點燃,“……你才經(jīng)常做這種夢呢!”

“我在夢中與公主所做可遠(yuǎn)不止這些……”

什麼叫與我所做……我的臉騰一下燒起來,“你,你——”

宋郎生見我窘迫,正偷笑著想回我些什麼,一眼望見我握在手中的匕首,嘴邊的笑意卻是一窒,我順著他的目光垂眸凝住,感到摟住腰的手緊了緊,再擡頭時望見他蒼白的面容猶如上了一層白霜,“阿棠……”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歷盡千辛送回解藥自然是要看我服下才能安心,可……我搖了搖頭,“我都知道了,這藥你是從何得來、服下之後會如何,這些修竹都告訴我了,宋郎生,我還有好多的話想要問你,好多的話想要同你說,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把這兩年所有的都忘了,你明白麼?”

絨毛般的細(xì)雪緩緩落在了他的頭上,雪又開始下了,我聽見他輕輕一嘆,下一瞬,感到身體又一次凌空而起,他重新將我抱入懷中,“天就快黑了,眼下,我們先尋一處棲身之所吧。”

我就這樣被宋郎生一路抱著,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長,在雪勢更大前,總算在山腰中尋到一個山洞。

山洞靜謐婉轉(zhuǎn),確是這山上唯一的避雪之地了,宋郎生放我坐下歇息,只消出去了片刻,也不知從哪兒尋來乾柴枯枝,生了火之後抱我到火堆旁坐下,見我光著的腳丫露在狐裘之外,伸過手來覆上,用掌心的熱度讓我一點點的找回了知覺,我怔怔看著他,彷彿心中的寒冷也就這麼被他捂熱了,忽然覺得,其實有許多困惑也不那麼重要了,這一刻這樣好,有他在我身邊,又何必顧慮太多。

宋郎生見我逐漸恢復(fù)了些許溫度,這才鬆開手,掀開狐裘的一角,整個人也鑽了進來,我想到曾經(jīng)的隆冬在公主府裡我們也會這樣,就像是躲進了我被窩,然後抱緊我,再蓋好被子,互相用彼此的體溫取暖。可如今我們昔日的寢屋已蕩然無存,心中難免酸楚,半晌,卻聽他道:“想要先問,還是我先說?”

我擡眼看他,火光在他的眸子中忽閃忽映,“你是……何時知道我是……當(dāng)年那個小妹妹的?”

他望著我道:“昨日,在我?guī)е闾鲴R車時。”

那個時候?

“在馬車上我明明什麼也沒說……”我茫然不解,“你爲(wèi)何會在那一刻得知?而且,那時採蜜明明還躺在你的身邊……”

他見我這般詫異,淡淡的笑了一笑,“打從採蜜一開始出現(xiàn)在公主府時,我便知她不是當(dāng)年那個小妹妹了。”他握起我的手,“你可還記得,那日她徒然出現(xiàn),我問她爲(wèi)何會找到此處來,她是如何回答的麼?”

我努力了回憶了一番,“她……似乎是說怎麼都尋不到她的大哥哥,咳,也就是你,又唯恐她的失蹤會令我擔(dān)心,所以才找到公主府來……是吧?”

宋郎生嗯了一聲,“那麼你又記不記得,當(dāng)年……那個總喜歡從玉龍山莊溜出來與我私會的小丫頭總喜歡冒充誰的宮女?”

我瞪了他一眼,什麼叫喜歡私會啊,“那時我擔(dān)心你看出倪端,便同你說我是大皇兄的……侍奉宮女……”說到此處我恍然,“所以……”

“所以,”宋郎生接著我的話,“既然是前太子?xùn)|宮的侍奉宮女,尋故人也不應(yīng)當(dāng)尋到公主府上,在我得知她是公主的宮女時,便已起了疑心出言試探,更爲(wèi)她備好盤纏,可她卻是惺惺作態(tài),你讓她留她便留了下來……”他指尖在我的掌心一下一下劃著,“那個與我相知相戀的小妹妹,心氣是何等之高,若是見我變心,多抵二話不說便走,又怎麼可能屈於公主府中長住?”

我心中百感交集,無怪那時宋郎生對“小妹妹”的態(tài)度那麼決絕,我還爲(wèi)此鬱鬱寡歡,此番想來當(dāng)真是愚昧至極,我緩緩問道:“你既已看穿她,何不告訴我?”

“採蜜的出現(xiàn)令我懷疑起當(dāng)年的逃亡是否另有主使,是否另有圖謀。我不願你參與其中,依你的性情若是知道了,決不會善罷甘休,反倒極有可能步入他人所設(shè)的陷阱之中……”

聽到這我心虛的避開了他的眼神,若是讓他知道那後來我確實獨斷專行,還被風(fēng)離牽著鼻子走,他會否更惱我了?回想起昨日,想到他眼見“我”埋入泥沙中時絕望的模樣,我訕訕問道:“那麼……你此刻是否仍在氣我,氣我詐死,氣我看著你在火海中喊我的名字卻不應(yīng)你……”

宋郎生道:“自然生氣得很。”

我心中本就愧疚,見他毫不安慰我,又想到日在公主府時他對我說的那番絕情的話,禁不住道:“但你早知那採蜜是假的,昨日卻爲(wèi)何還要那般兇我,還對我說什麼‘恩斷義絕’的話……”

“我原本還不信她,你倒好,沒事說什麼‘從七年前就處心積慮的接近我,調(diào)查我,還派千軍萬馬逼死我爹我娘還有采蜜’這些話,彼時我本來就亂作一團,還未弄清那賀平昭那採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卻來火上澆油混淆視聽……”

我道:“我那說的都是氣話……”

他斜睨道:“我說的自然也是氣話。”

我不開心的瞪他,“你還說我是蛇蠍心腸!”

“那是誰喚我亂臣賊子的?”

我:“……”

他見我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伸手揉亂我的發(fā),“不過,看到你平安無事,好好的在我跟前,又有什麼比這更爲(wèi)重要的呢?”

“是我不好,”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我明知不該那樣對你說話,不該墜入別人的陷阱之中,可當(dāng)時你那樣說,我確是心如死灰,所以才……”

宋郎生輕聲道:“當(dāng)時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若我留下只有任人擺佈,不與你反目,又豈能要挾你逃離?”

我怔怔問:“你是故意的?”

“我雖氣極了你,卻也不至在沒弄清真相前就妄下定論,”宋郎生的眉稍稍舒開,“原就是想帶你離開,到一處只有我們兩人的地方再與你詳談。”他稍稍一頓,“其實與公主朝夕相對這麼多年,我並非從未想過你就是小丫頭這個可能性,只不過……兩年前在靈山之上,你與聶然所言乃我親耳所聞,不論如何想……”

我趕忙打斷道:“那個時候,我說的話並非是說給他聽的,我是……”

“你是說給我聽的。”宋郎生篤定的笑了笑,“那日山上你約見的人,是我,不是他。是麼?”

我抿了抿脣,努力抑制住險些破喉而出的哽咽,“可是昨日在馬車之上你明明還……後來又是如何想通的?”

火堆啪嗒一聲響,宋郎生探出一隻手添了幾支柴火,“就在跳車後,我們滾落在草叢中,你以爲(wèi)我有事,我看到你害怕的樣子,你是那麼害怕失去我,那一刻,我才知道是我想錯了,我的襄儀公主如此在乎我,又豈會狠的下心設(shè)伏殺我呢?”

我呆呆的看著他,他靜靜望著我,道:“不論是太子設(shè)下的圈套也好,是風(fēng)離的算計也罷,哪怕採蜜的‘證據(jù)’再確鑿,又或者還有其他什麼人如何說,只要我相信公主,只要我懂得你的心意,識破那些陰謀詭計又有何難?”

我從來沒有想到,宋郎生給我的回答,會是這樣。

他靜默了片刻,道:“因爲(wèi)信你,那麼就說明做這些事的人必是另有其人;採蜜能將當(dāng)年的那封信算準(zhǔn)了時機給我,只怕當(dāng)年你連看都未曾看過,她在那種情況下還不忘告訴我你曾以她的名義與我會面,卻不是心虛又是什麼?念及於此,我還有什麼理由不知道誰纔是我的小丫頭麼?”

縱是千般苦難,至此猶記情深。

洞外依舊大雪紛飛,我閉上眼,竟覺此刻是從未有過的溫暖和煦,宋郎生見我久久沒有說話,歪著頭看向我:“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這麼多年,你爲(wèi)何從未與我提及,你便是當(dāng)年那小丫頭?”

我依偎在他肩上,把原委從頭至尾說與他聽。

十三歲那年在楓葉樹下的苦苦等候,失約後多年長長相思,在酒宴上的驚鴻重逢,以及……那一年在父皇賜婚時,他義正言辭的說他早已有了結(jié)髮亡妻誓終身不娶。

這百轉(zhuǎn)千回,日居月諸,原來皆只因我膽小怯懦,才讓我們重重誤解,平白錯過了那麼多年。

當(dāng)宋郎生聽到我講述採蜜出現(xiàn),我因那封突如其來的信而不敢坦白真相時,他簡直氣的想要一把捏死我。

我頭低的不能再低了:“……這世上許多女孩子在遇到這種情況下的反應(yīng),原會如此……畢竟讓你瞧見那信,我若解釋不清誤會,那該如何是好……”

宋郎生用指節(jié)扣了扣我的腦袋,“說穿了,還不是你不信我?”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宋郎生……”

他別過頭去,“哼。”

我搖了搖他的手臂,“駙馬……”

他悶聲置氣道:“公主不是不信我?怎地此刻卻又不問我兩年前發(fā)生何事?不問我爲(wèi)何與前朝餘孽密會?不問我爲(wèi)何勾結(jié)夏陽侯,不問我爲(wèi)何會與風(fēng)離爲(wèi)伍?”

他說到此處,我卻猛地想到另外一事,“有件事,你一定要如實告知我真相,絕不可再欺我瞞我。”我將藏在匕首中的解藥倒在手心,“修竹說你爲(wèi)了拿到解藥,與聶光做了交易,究竟是何交易?”

他微微蹙眉,我見他不回答,心頭一揪,“你是否答應(yīng)他什麼不願答應(yīng)之事了?他是否想讓你做什麼替死鬼,該不會還給你服下什麼毒藥了吧?”

宋郎生然捏了捏我的腮幫子,“公主的想象力還真是一日千里……”

我直視他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我看去像那麼容易受人所制麼?”宋郎生眼角微微彎著,“沒有,請放寬心。”

“那……聶光怎麼可能……”

“我只是告訴他前朝皇室秘傳的百家姓罷了。”宋郎生沉靜一笑,“我知道,那是打開秘藏的關(guān)鍵,雖說這兩年,聶光與風(fēng)離都曾旁敲側(cè)擊過,我一直裝作不知……如今,只怕聶光想不到風(fēng)離早快了他一步,從你這兒找出了開啓石門的方法……”

我怔住,心中疑慮更甚,“你早知道前朝密地的存在?你是如何得知的?你爹當(dāng)年……明明未將那密地之所告知於你,所以纔會被風(fēng)離滅口,武家纔會慘遭滅門……還是說,你一早就知道自己前朝皇嗣的身份了?”

宋郎生欲言又止,道:“公主……當(dāng)真想知道真相?”

“是。”我道。

“阿棠。”宋郎生深深看了我片刻,望著我,“告訴我前朝秘地存在的,不是別人,是皇上。”

我渾身一震。

“告訴我我爹君錦之乃前朝瑞王的,亦是當(dāng)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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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宋郎生極其緩慢的眨了眨眼,“就在兩年多前,我將公主從陳家村帶回京城後不久,彼時皇上大病未愈,有一日單獨召我入御書房,他同我說,太子已將我爹是謀逆案的君錦之之事告之於他。皇上問,‘對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那個時候的宋郎生,早已料到這一天的到來,他更知父皇不可能會放他生路,唯一放不下心的人,也只有我而已,所以他說:“臣,無話可說,只求皇上不要遷怒於公主,公主對臣之過往全然不知情,若皇上能私底下將臣處決,那是再好不過。”

父皇沉默了許久許久,然後緩緩地問:“宋郎生,你可知君錦之,究竟是什麼人麼?”

宋郎生疑惑的擡起頭。

父皇告訴他,君錦之正是前朝赫赫有名的瑞王。見宋郎生不信,父皇淡然的讓他打開好幾箱前朝舊物,其中不乏瑞王的古玩字畫,那些本是父皇奪取江山時侵佔皇宮的戰(zhàn)利品。

宋郎生豈會認(rèn)不出他爹的字跡。

父皇說,當(dāng)太子告訴他的時候,他一點兒也不驚訝,知道是爲(wèi)什麼嗎?因爲(wèi),他早就知道,他的寶貝公主所嫁之人,究竟是什麼人。

宋郎生問父皇:“這些事連臣自己都不知情,皇上又豈會知悉的如此清楚?”

父皇讓宋郎生打開最後一個箱子。箱子裡裝滿了畫卷。

宋郎生展開畫卷,一幅幅畫中人皆爲(wèi)一人,正是他的母親。

他不可置信的望著父皇,父皇的眼中竟有幾分苦澀之意,“你母親本名溫楚,淮南蔡縣人,是朕……年少時,未過門的妻子。”

父皇,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裡的少年與少女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少女是那個鎮(zhèn)上最美的姑娘,有許許多多的男子都對她傾心不已,而她獨獨愛慕那個少年。只是造化弄人,待那少女過了及笄之年,當(dāng)朝最有權(quán)勢的瑞王途經(jīng)淮南看上了她,並強要了她。

少女失去貞潔,痛不欲生,再無顏面對少年。她本欲尋死,卻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瑞王的骨肉後,決定誕下嬰孩。

少年知道了一切,沒不願自己心愛的女人生下別人的孩子,他悄悄在她飯菜裡下了墮胎的藥散,沒料想,那藥不僅令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大夫說,她這一生也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

那份屬於他們的愛,也因,走到了盡頭。

後來,少年被徵兵入伍,離開了蔡縣,時隔多年再回故里,聽人說,當(dāng)年就在他離開後不久,瑞王再度歸來,帶她離開了蔡縣。

那之後時過境遷,他打下了這片江山,登基爲(wèi)帝,都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少女。

唯有每每午夜夢迴,心痛難忍,將思念寄情於畫中。

直到有一日他微服私訪,在京城中一個小小的茶館,與她重逢。

他喜不自禁,欲訴多年相思之情,卻發(fā)現(xiàn)她與她的夫君舉案齊眉,甚至有了一個兒子。

如前朝瑞王那般風(fēng)流人物,願爲(wèi)了那個少女拋卻所有,而今改朝換代,她依舊守護在他身邊,那情義早已非外人所能動搖。

他回宮後派出人手調(diào)查他們,不僅查出君錦之的身份,更得知那男孩並非他們親生,只是多年前某個雪夜裡撿來的病弱棄嬰。

那被當(dāng)作親生骨肉一般撫養(yǎng)長大的棄嬰,正是宋郎生。

宋郎生聽完父皇的回憶,靜坐再畫像旁,久久無言。

父皇長嘆一聲,道:“這也是當(dāng)年你們一家逃離京城時,朕未派人趕盡殺絕的理由。朕……畢竟虧欠你娘太多。”

宋郎生合上畫卷,問:“當(dāng)年,確非皇上派人追殺我爹孃?”

父皇道:“朕要殺便殺了,何必縱虎歸山再派人暗殺?”

宋郎生心中寂冷,他苦心謀到這個位置,本是爲(wèi)父親沉冤昭雪,如今不僅得知父親前朝皇嗣的身份,更發(fā)覺自己並非親生,許久以來堅持的信念轟然崩塌,“皇上既一早得知我的身世,爲(wèi)何還招我入朝爲(wèi)官,將公主許配於我?”

父皇沒有回答。他定定看著宋郎生一會兒,只道:“你處事磊落,爲(wèi)官數(shù)年,爲(wèi)朝廷爲(wèi)百姓所爲(wèi),朕皆看在眼裡。”

這自然不會是真正的理由。

父皇又道:“襄儀她爲(wèi)了護你,寧可瞞住朕,冒著欺君之罪也要嫁你。天底下,豈有拗得過子女的父母。”

即便是寵愛公主,身爲(wèi)帝王又豈會輕易把女兒嫁給與前朝有所糾葛之人。

更何況,這公主還身兼重任,手掌監(jiān)國大權(quán)。

宋郎生見父皇這般說法,顯然是不願深談,“既然皇上並不願追究臣之身世,今日召臣入宮,是爲(wèi)何故?”

父皇微微一怔。

宋郎生徒然得知身世,不僅未有如想象一般或恨或憤,反倒一片清明坦然,在接受完事實後平靜的詢問父皇的真正用意,這胸中丘壑,是非常人所能及。

父皇慢慢的站起身,越過宋郎生,負(fù)手道:“朕原本是真心想讓你與襄儀長相廝守,若非已到了油盡燈枯的之境,實不願見襄儀傷心難過。”

“如今,朝中佞臣當(dāng)?shù)溃娭兄壹槟妫庥邢年柡钜靶牟俺N黨更是虎視眈眈,連朕的幾個兄弟都等著朕倒,再伺機而動。”父皇嘆了嘆,“太子年資尚淺,不足以對付這亂局。”

父皇慢慢回過頭,暮光映上他蒼蒼白髮,“朕……需要你的力量。”

宋郎生沉靜道:“臣只不過是區(qū)區(qū)大理寺卿,恐怕並不能替皇上分憂。”

“或許其他人不行,你可以。”父皇道:“你是前朝餘黨眼中唯一的皇嗣,只要你找到瑞王爲(wèi)你留下的密地之所,必能一呼百應(yīng),將最大的隱患一網(wǎng)打盡。”

宋郎生心頭一凜,父皇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若成了叛軍頭領(lǐng),自能得知潛伏在朝中的叛黨究竟有誰,從而引蛇出洞,險中求勝。

宋郎生毫不猶豫道:“即便臣非親生,多年來父親待我如親子,養(yǎng)育之恩尚不能報,遑論加之利用,陷父親的舊屬於不義之地。臣……恕難從命。”

父皇怫然道:“難道你就能眼睜睜看著奸臣賊子掀起血雨腥風(fēng),讓安逸度日的百姓陷入戰(zhàn)火,讓襄儀爲(wèi)了守護朕的江山陷入險境?”

宋郎生道:“倘若真有這麼一日,臣所能做的,只有帶公主遠(yuǎn)走高飛,至於其他,臣一介平庸之輩,無力迴天。”

“好一個無力迴天,你可知你——”父皇的聲音一頓,卻是氣的連站也站不直,宋郎生趕忙起身扶住了他,喚人去召太醫(yī),這時父皇喘了喘道:“本以爲(wèi)你心繫蒼生,斷不會因私廢公,因小節(jié)而舍大義,如今看來,是朕……錯了。”

父皇的一席話,不僅令當(dāng)時的宋郎生陷入某種震撼中,更讓此刻聽完真相的我久久無法言語。

我從不知父皇的思想覺悟如此之高,更不知他對宋郎生的期許如此之大。

我說:“父皇絕不會就此作罷,若不能爲(wèi)他所用,依他的手腕,多半就不能留你了……是以,這便是你之後冷落我的原因麼?”

宋郎生目光略略閃動,道:“若你知悉一切,必會奮力救我,我實不願再累及你。”

我想起了那個寒冷的雨夜,父皇不知何故罰他跪在御前,我想要陪他,他卻冷漠疏離的說:“那些話,從來都是公主說的,我沒有。”

那個時候,他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拒絕我的情義呢?

念及於此,我忍不住摟緊宋郎生,他見我這般黏糊,反倒微微一笑,“都過去了,現(xiàn)在我不是好端端的在這兒麼?”

“嗯……”我低聲道:“只是後來,你又爲(wèi)何會……”

“後來,聶光不知從何得知我是君錦之之子,並找到我,同我說了一番慷慨豪言,呵……或許皇上說的不錯,所謂前朝復(fù)國,本就是聶光爲(wèi)成就自己的野心所編織的謊言,”宋郎生緩緩道:“可不論孰真孰假,我已是沒有退路了。”

沒有退路。

即使他堅持到最後,父皇也必會殺了他,並昭告天下前朝皇嗣血脈已斷,絕了聶光的這條匡復(fù)舊主之名。

若當(dāng)朝駙馬以此名義處斬,連我也會牽連失勢,甚至不能保全性命。

宋郎生道:“這一場陰謀若不能消止,天下何曾方能太平。”

我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他,“兩年前在靈山之上,你假意下藥,是爲(wèi)了取信於聶光的投名狀麼?”

“嗯。”

我心中隱隱不安,“可如今你卻爲(wèi)了救我性命去索解藥,聶光知你仍在乎我的生死,又豈會再信你?若是事敗……”

若是事敗,便只能當(dāng)成亂臣賊子一併剿滅了。

宋郎生笑了笑,“又不信我了?這兩年的精心部屬正是爲(wèi)此一戰(zhàn),我,自有必勝的把握。”

我定定的望著他,他的笑容依舊,眼眸沉靜柔和,彷彿當(dāng)真胸有成竹。

我閉上眼,“但我還是不明白,爲(wèi)何父皇不將這全盤計劃告之太子而讓你孤軍奮戰(zhàn)……”

“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我惶惶然,“可,可他一直昏迷不醒,如果太子一直誤解下去,如果……”

一個輕盈的吻,將我的話堵在了脣邊。

我緩緩睜眼,近在咫尺的眼瞳中萬般柔情帶著絲絲倦意化開,他淺笑道:“即便真有如果,有你在我身邊,我又有何懼?”

對我而言,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一個對我溫言細(xì)語我就狠不下心腸,一個對我展顏而笑我就移不開眼的人。

剎那間我心頭萬緒化爲(wèi)心安,胸口有什麼滋味溢出,有他在,有何所懼?

我搖了搖捏在指尖的藥丸,“你就是不想與我多說,非要我服下解藥才安心。”

宋郎生扶額連連搖頭道:“你服下解藥之後仍會忘盡我方纔所說,我不還得重說一遍?當(dāng)真是麻煩至極。”

我嗔怪的斜了他一眼,心口卻是歡喜與憂愁如千絲萬縷般糾纏,“你當(dāng)真會原原本本和我說一遍這兩年所發(fā)生的所有事?”

宋郎生無可奈何嘆了嘆,儼然覺得單憑他一張嘴說盡兩年是是非非是一件暗無天日之事,“我儘量。”頓了頓,“哦,不過,關(guān)於煦方之事,我是不會說的。”

我心頭一驚,“爲(wèi)何?”

宋郎生露出一絲笑容,帶著一點狡黠,“我本還頗爲(wèi)介懷你曾心儀於我以外的人,此般正好,你將他忘個乾淨(jìng),從此以往不論過去還是今後,眼裡心中都只能有我一人。”

我不滿道:“餵你怎麼可以這樣……”

宋郎生緩緩一笑,“因爲(wèi),我也是。”

我怔怔看著他。

“當(dāng)年,我曾答應(yīng)過那個小丫頭要把她明媒正娶娶過門來當(dāng)我的小媳婦,奈何沒能實現(xiàn)諾言。後來,我喜歡上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襄儀公主,不僅因自己移情,更因不能全心待她而自愧不已。”

心頭像是有什麼滿滿的漲出來了,我定定看著他眼中的溫柔的光澤,聽到他說:“阿棠,你是那個小丫頭,真好。”

“小丫頭。你是公主殿下,真好。”

我仰頭輕輕吻上他的眉梢,“我也是。大哥哥。還有,駙馬。”

能攜手至今,不負(fù)承諾。

真好。

我釋然的服下了解藥,見宋郎生總算舒了一口氣,我忍不住問:“這解藥服下得多久後,我纔會失去記憶?”

宋郎生斂眸說道:“一個時辰之內(nèi)你便會產(chǎn)生倦意,睡過之後,夢醒了,一切都恢復(fù)如初了。”

我笑了一笑,“那我醒來之後豈非一夜回到十八年華了?”

宋郎生哦了一聲,“心智上是,身體不是。”

我敲了他腦袋一下,“不行,若我忘個精光,指不定你會如何糊弄我呢,到時候我被你耍的團團轉(zhuǎn),吃了虧該如何是好?”

他朗聲一笑,“那你要如何?”

說罷我爬起身來,四處張望,最終不顧他的反抗硬生生將他的外裳脫下,用炭枝在衣布上寫道:駙馬是全天下最最最喜歡公主之人。

宋郎生把頭湊過來瞄了一眼,“寫反了。”

我不理他,繼續(xù)塗鴉:從今往後,本公主再也不會不信任駙馬,此情矢志不渝。

寫完之後,我畫了一個特別的小花,那是我自創(chuàng)的畫法,是獨屬於我的棠花。

我笑嘻嘻的爲(wèi)他穿上衣裳,道:“有了這個,你就不用擔(dān)心萬一我醒來還誤會你的情況發(fā)生啦。”

宋郎生的笑容依舊,揉了揉我的頭髮,“好,都依你。”

那是我多年來,最爲(wèi)幸福的一個夜晚。

洞外天外飛雪,洞內(nèi)火光盛盛。

我依偎在他的懷中,直到倦意重重襲來,閉上雙眼,我仍能感覺到他在我的身畔,輕柔的撫著我的背。

我忽然覺得好捨不得,直想多把他的笑他的眼望在心中,或許那樣,就能記住這情深不悔。

所以,即使腦海已逐漸沉入漩渦,懷著這樣的心,我竟能再一次帶著意識睜開雙眼。

然後,我看到了離我?guī)撞街b的他,慢慢的脫下那件寫滿字跡的外裳,拋入火堆之中。

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片哀涼絕決之色。

他轉(zhuǎn)過頭時,恰恰對上了我的眼神,卻是渾身一震,“阿,阿棠……”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霎時間心仿若被許多細(xì)細(xì)的刀子切割著,“爲(wèi)什麼……”

宋郎生飛快的近到我的身旁,像是用盡渾身的氣力顫身摟住我,“阿棠……對不起……”

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我沒能看出他一直在用笑容極力掩藏著什麼。

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我沒能細(xì)思他與父皇的對話中那麼多不合常理之處。

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直到這一刻我再也無力睜眼即將忘卻所有才想通了所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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