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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完整)

重回大廳之時,我的影衛(wèi)頭領(lǐng)與軍中王千戶齊齊跪下身,懇請我趁樑軍還未兵臨城下之前,速速逃出澤州城去,將戰(zhàn)報送回都城。

我道:“已著兩路飛騎趕回京中,三日內(nèi)朝廷必有所行動,就不必本公主親自跑這麼一趟了吧。”

阿上猛地站起:“公主,若再遲一步,只怕就來不及了……”

王千戶也站起身,急的口不擇言:“探子報有近四十萬樑軍啊,可澤州城內(nèi)的守城軍不過五千人,公主,澤州……怕是守不住了,您又何苦留下來等死呢……”

我默然片刻,看了他們一眼,“我走了,澤州城內(nèi)的五十萬百姓走得了麼?”

王千戶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軀,怎麼可以有什麼閃失,我們就是死……”

我喝止道:“本公主乃是陛下派來澤州的督軍,大軍傾巢而出,軍中無將,本公主便是將,守住澤州城便是本公主的職責(zé),你們何曾見過一軍之將棄軍而逃的?”

“公主——”

我道:“阿上,命所有明鑑司影衛(wèi)換上軍服準(zhǔn)備守城!”

明鑑司影衛(wèi)素來只有服從,阿上見我心意已決,便也不再勸言,當(dāng)即轉(zhuǎn)身而出。

王千戶仍想開口說些什麼,我問:“王平,樑軍來襲,你怕死麼?”

“屬下……不怕。”

我道:“你都不怕,難道本公主還不如你一個小小的千戶?”

這樣問話自然是在偷換概念。

這世上除了活著不耐煩得哪有人會不怕死的?

可王平卻答不上我的話。連他也無法說出一個足夠令我信服的理由叫我離開。

樑國忽然襲境,絕不會是臨時起意,而他們趁大慶內(nèi)亂之時攻城,必已對我們的軍情瞭若指掌。

澤州城,最終是要被攻破的,正如陸陵君他們區(qū)區(qū)不到十萬人的隊伍必然是會被聶然的精兵所覆,可是他不得不去戰(zhàn)到最後一刻,澤州也必須要守到最後一刻。

任由五千散兵在惶恐中毫無章法的守城,與在有人引領(lǐng)之下的誓死共捍,結(jié)果是決然不同的。我知道,哪怕我都不需要去做什麼,只要我願留下來與他們共存亡,城池至少能多守半日。

也許半日時間,既等不到各地的援軍趕到,也等不及宋郎生趕回力挽狂瀾,但至少,可以爲(wèi)他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去防禦去增援去做好更多的準(zhǔn)備。

當(dāng)我再度踏上城牆,自城垛處望著徐徐逼近的樑軍時,我想起父皇與我的最後一次談話,他忽然說:“在朕心中,你從來……都是朕的女兒……永遠(yuǎn)都是。”

我那時,並沒有說什麼,如今,卻想要回答他一句。

我未必能做一輩子的公主,可我是父皇的女兒,父皇的女兒,永遠(yuǎn)不會做逃兵。

這一個守城戰(zhàn)我們足足守了一日一夜。

護(hù)城河早已被兩軍的屍首所填,熱油、滾石、箭陣永不間歇,卻沒能讓攀城的樑軍有絲毫退步。

放眼望去,城下的樑軍屍殍遍野,可他們就像是殺之不盡般一輪又一輪攻伐而上,人命如螻蟻,殺戮永無止歇。

樑軍的衝車檑木再度被推向城門,每震一聲,彷彿整個天地都隨之顫抖。

城門即將要被攻破,可我們的兵力所剩無幾,能奮戰(zhàn)到這個地步,已是奇蹟了。

樑軍的主帥在城牆下遠(yuǎn)遠(yuǎn)遙望著我,昔日兩國交好聯(lián)邦之時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他知我在慶國的地位爲(wèi)何,必會著力將我生擒,若大慶的公主當(dāng)真落入他們之上,只會淪爲(wèi)受人擺佈的人質(zhì),假使不能爲(wèi)他們所用,所將受到的折磨與羞辱,是不言而喻的。

我又豈會給他們機(jī)會擒獲一個活著的襄儀公主。

此時,阿上與其他幾位尚存性命的影衛(wèi)守在我的身邊,毅然道:“公主,我們誓死護(hù)你至最後一刻。”

我撿起一柄劍來,同阿上道:“本宮不會使劍,不過裝裝樣子倒也無妨。”

能讓自己一劍斃命,便已足夠了。

阿上瞠目結(jié)舌:“公主,你這是要……”

“待樑軍破城,你們護(hù)我殺出重圍,到樑軍主帥跟前爲(wèi)止。”我將劍收入劍鞘,握柄在手,輕輕笑了笑道:“阿上,謝謝你們,能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

我已記不清那一程的刀光劍影與血雨腥風(fēng)是怎麼樣一副慘烈的光景了,只是當(dāng)我們步步逼近帥旗,離樑軍主帥愈來愈近時,遠(yuǎn)方天之盡頭,終於升起冉冉日光。

胸前的玉墜在馬騎晃動之下鑽出領(lǐng)口,我低頭看了一眼,這是那時宋郎生在出徵前爲(wèi)我親手所雕,仔細(xì)想了一想,這玉扇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禮物,只怕,也是最後一件了。

他答應(yīng)過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死在戰(zhàn)場上,一定會活著與我團(tuán)聚。

他做到了。

可我曾答應(yīng)他的,會乖乖的等他回來,與他攜手天涯,卻是無法兌現(xiàn)了。

我以爲(wèi)我會這樣光榮的死去,在後世流傳爲(wèi)佳話,從此美名遠(yuǎn)揚(yáng),在歷史的長河中生生不息被人提及。

可當(dāng)我近到樑軍主帥的跟前,意欲在他們包圍的箭陣之下從容的抹脖子而去之時,忽聽嗖的一聲,一隻羽箭不偏不倚的刺入樑軍主帥的胸膛。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我震驚到忘了自殺的正確姿勢,莫非是樑軍的士兵手滑失誤?還是澤州城內(nèi)深藏不露有如此神箭手我竟毫不知情?

周圍所有的人都怔了神,樑軍主帥搖搖欲墜,他捂著胸口當(dāng)即命人將我拿下,儘管我知道這種時候我更應(yīng)該抓緊時間好好自裁,可仍是禁不住好奇心朝來箭的方向回頭一望,這一望便望見了一人一身銀甲長槍,策馬朝這邊風(fēng)馳電騁而來。

足下大地隱隱顫動,那人身後帶著滾滾馬蹄飛踏之聲,層層涌來。

我望著那面飄揚(yáng)的旗幟,猶然發(fā)愣,那人已策馬近在跟前,長槍一橫——

槍刃入甲,刺耳萬分,但聽哐噹一聲,樑軍主帥正欲朝我揮來的刀應(yīng)聲落地。那人手腕一轉(zhuǎn),將槍桿拔出,鮮血飛濺,就在樑軍主帥跌落馬下之時,他橫臂一攬,將我?guī)У剿鸟R背之上,圈在他的雙臂之中。

然後,他對我說:“坐穩(wěn)了。”

我以爲(wèi)我看錯了,以爲(wèi)我聽錯了,他的精兵不是正在攻往京城的途中麼,怎麼會突然現(xiàn)身於澤州。

聶然,聶然,他怎麼可能會來?

樑軍終於反應(yīng)過來,幾方士兵朝此一擁而來,身側(cè)的聶家軍將我們緊緊護(hù)在中間,躺在地上的樑軍主帥衝聶然大聲吼道:“你們是慶國的叛軍,理當(dāng)共與我們共敵慶軍!何故要與我等爲(wèi)敵!”

聶然冷笑道:“我們?nèi)绾文鞘俏覀兊氖拢∝M容外寇侵我國土,殺我子民?!”

樑軍主帥怒指道:“你——你可知此乃你們的主帥聶光……”

他話未說完,聶然橫臂揮槍,將樑軍主帥的話生生截斷在血波之中。

與此同時,他揚(yáng)鞭縱馬,在樑軍圍殲之中,破出了一條染血之路!

這一路,有利刃無數(shù)次刺到跟前,有無數(shù)人的鮮血濺到身上,但所有席捲而來的攻勢,皆被他的長槍檔在身外。

樑軍兵力之多,遠(yuǎn)甚於聶家軍,這一番苦戰(zhàn),每一步的前進(jìn),皆是士兵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所換。

聶然再度砍翻一人,我遙遙望見前方趕來的玄甲之士,帥旗之上偌大的“慶”字,正是陸陵君所率的精兵。我渾身一震,喃喃問他:“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聶家軍會聯(lián)同慶軍前來擊退樑軍?

爲(wèi)什麼?

聶然顧不得回答我,護(hù)在我們周圍的精騎越來越少,他的每一分注意力都在擊敵之上,可饒是他的手腳都受了傷,樑軍的攻勢不減,他都沒有讓一箭一矢傷到我分毫。

我從來沒有想過,將我?guī)С鲞@場紛亂廝殺之中的人,會是聶然。

我不明白,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一支聶家軍,是他們最後一路精銳之師,是他們復(fù)國最後的希望,可聶然卻率軍前來與樑國廝殺,他究竟知不知道,他選擇了這一戰(zhàn),究竟是一場什麼樣的戰(zhàn)爭。

離戰(zhàn)圈越來越遠(yuǎn),原本緊跟在我們身旁的聶家護(hù)軍爲(wèi)了截斷殺路讓聶然先走,卻再也沒有追趕上來。

馬兒頭也不回的竄入樹林,跑了許久許久,久到再也聽不清遠(yuǎn)方的殺戮慘嚎之聲,天地蒼茫,荒道崎嶇,這條路長得像是沒有盡頭,我不知道聶然將要把我?guī)ツ膬骸?

然而,就在下一刻,聶然拉住了繮繩,將我?guī)铝笋R。

他渾身上下染遍了血,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平靜地將一個銅牌遞至我跟前,道:“穿過這片樹林便是松江,江邊有幾戶農(nóng)戶,你將此物給他們看,他們自會收留你,待風(fēng)波平息,再離開不遲。”

我沒有接,他掰開我的手指,將銅牌塞入我的掌心,見他欲要轉(zhuǎn)身,我開口道:“你傷的很重……”

“無妨。”

說完話他翻身上馬,再次往樹林外而去,我心中茫然一片,望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然後,看到他撲倒在馬背上。

馬兒也受了傷,跑不了太快,我火急火燎的奔趕至前,揪住馬繮繩,這才讓馬兒停了下來。

聶然已然昏厥過去,他的面色蒼白如紙,鮮血一滴一滴沿著馬鞍滴落在地。哪怕已到了強(qiáng)弩之末,他還想趕往戰(zhàn)場,去與他的部下並肩作戰(zhàn)。

我摸了摸馬兒的鬃毛,牽著繮繩一步步的往松江踱去,夕陽的餘輝照在樹梢上,路且長,暮色茫茫。

夜霧,隨風(fēng)輕涌,宛如薄紗,不敢揭開,不敢面對。

屋內(nèi)的燭火燃到近半,村裡的大夫替聶然包紮好傷口這才緩緩踱出門來,同我道:“公子失血過多,所幸未傷及五臟六腑,需得靜心休養(yǎng),老夫已開好的方子放在桌上,五貼藥分十日服用,不日便能痊癒。”

我點了點頭。

與我所料不差,這個小小的村落與聶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繫,故而村民一見到聶然就關(guān)切備至的替他去尋大夫,他們並不知曉我的身份,只當(dāng)我是與聶然一路的,併爲(wèi)我們騰出兩間村屋供我們休息,卻沒敢多問什麼。

我緩緩步入房中,此時我們都換上了一身乾淨(jìng)的棉麻布衣,回想起一日的驚心動魄,不覺得有些恍惚。

我拾起桌上的玉簫,將簫身浸在銅盆中清洗掉血污。這支玉簫當(dāng)年是我送給煦方的,可我沒有想到的是,到了戰(zhàn)場上,聶然還把它帶在身邊。

我挪了牀邊的木椅坐下。

聶然緊閉著雙眼,眉頭微蹙,似因傷口牽痛而難以安眠,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額,覺得滾燙,轉(zhuǎn)身替他打一盆涼水來,卻突然被他握住手腕。我呆了一呆,但見他的眉睫微微一動,然後慢慢睜開了眼,清啞的嗓音飄散在夜風(fēng)中:“和風(fēng)……”

我渾身一僵,他叫我什麼?

他見我愣著不知所措,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四周,凝視著我的眼淌著柔軟的溫度,“我們這是在哪兒?”

我震驚的望著他,茫然答道:“我們……這是……在江旁……”

“江?”他有些迷糊的眨了眨眼,“我們不是要去綏陽麼?”

屋外傳來陣陣蟋蟀聲,那一剎那,我忽然意識到眼前的聶然是燒糊塗了,直把自己置身於一年多前與我同往綏陽的途中,他還以爲(wèi)我是和風(fēng),以爲(wèi)他是那個要帶和風(fēng)遠(yuǎn)走高飛的煦方。

一陣風(fēng)將屋中的燭火熄滅,瞬間漆黑一片。

我倉皇的抽出他的手,“我,我去點蠟燭。”

打火石就像失了靈,一次次敲撞,都擊不起火花。我顫抖著雙手,試圖讓自己急促的呼吸緩和下來,等到再度點燃燭火,回過身時,才發(fā)覺,他再度睡著了。

我一步一步緩緩踱到牀邊,輕輕推了推他:“……煦……方?”

他沒有迴應(yīng)。

我撫著自己沉甸甸的心,呆呆看了他良久良久,久到連我自己滑下眼淚都未曾發(fā)覺。

我守在他的牀邊,靠在椅背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我也不知我睡了有多久。

只是乍然醒來的時候發(fā)覺身上披著一件男子外袍,而牀上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門外隱約有人在說話。我反手將衣袍放在牀上,緩緩踱至門邊,順著門縫望見外邊有幾個身著鎧甲的兵士跪在聶然跟前,當(dāng)先那名老將顫著嗓音道:“少主……樑軍已敗走西境……只是我們的大軍……”

另一個老將哽道:“聶將軍他們也都……少主,如今,只剩下我們,只剩我們了……”

聶然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神情,他的背影猶如一尊雕塑,紋絲不動,那名老將抹淚道:“少主,不,不必喪氣,屬下已在江邊備好了船,大可渡江遠(yuǎn)離慶兵……少主,我們還有兵符,還可以籠絡(luò)北境的前朝舊部,一定還能東山再起,少主,只要少主還在,少主就是大周的希望……”

聶然沉默半晌,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陳將軍所言極是。你們先行一步,待天色一亮我自會與你們接應(yīng)。”

那幾名老將士走了之後,聶然就不聲不響的靠坐在門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緩緩?fù)崎_門,聶然循聲擡眼望著我,“把你吵醒了?”

“……沒,我是看你不在……所以……”我心中一片凌亂,想起他昏睡時喚我“和風(fēng)”的模樣,與此刻冷靜疏離簡直判若兩人,我吶吶道:“剛纔……”

“嗯?”

“你在睡夢中時……曾迷迷糊糊地……問我……”

“問你?”

“問我……我們這是在哪兒……”我試探地看著他,“你想不起來了?”

聶然蹙眉想了想,搖了搖頭,“許是我受了傷,神智有些不清,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看著他,他的神情不似作僞,遂點了點頭,在他身旁坐下,“你的傷……好點了麼?”

他道:“嗯。”

我正不知該如何繼續(xù)話題,腦子正在空白中,他和我說道:“澤州城保住了,陸陵君也還活著,你可以放下心了。”頓了頓,他轉(zhuǎn)眸看我,見我毫無歡欣之意,“怎麼了?”

我低下頭,發(fā)覺自己的手竟在微微發(fā)抖,“樑軍攻境,朝廷大軍趕之不及,京師自顧不暇,難道你不應(yīng)趁此良機(jī)直搗黃龍?爲(wèi)何?爲(wèi)何要趕來澤州?”

他緩緩道:“到了此刻,這個問題於你而言,又有何意義?”

我道:“有。我想知道答案……我想知道,是因爲(wèi)你們擔(dān)心最終被樑軍坐收漁翁之利?還是這也是聶光的計謀之一?或者……”

“因爲(wèi)你在。”他毫無預(yù)兆的答道。

眼前的一切瞬間恍惚模糊起來,然後漸漸清明,月光映出聶然深海般的眸色,“因爲(wèi)你在澤州,所以,我要救你。”

我呆呆的看著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聶然,我不值得你如此對我……”

“值得。”

這句話,如此耳熟。

與煦方初遇那年,我曾在村中怒叱煦方,告訴他我的真心不在他身上,他也和我說過一樣的話。

可這溫煦之言,此刻卻如刀子一般剜著我的心,我對上了他的目光:“你……”

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聲,“騙你的。”

我不明白,“啊?”

“公主。”他道:“今日你也聽到樑軍主帥馮之岺說了,他們進(jìn)攻澤州乃是與家父聯(lián)手所爲(wèi),澤州此役本既由聶家軍而起,又談何是我們救了你們?”

今夜的月懸在墨色的夜空,好生淒冷。他平靜地望著夜空,“至於我,即使……我選擇了走上這條復(fù)國之路,卻也不齒他們利用外寇敵國之力,以千萬百姓性命爲(wèi)代價換取江山……這就是,我的答案。”

月光將我們的身影拉在地上,他的雙手交叉立在膝上,緊緊的握著。

他不知道,以前在陳家村,每每煦方心虛誆我時,兩隻手也會這樣交握在一起。

我別過頭去,突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被堵的滿滿的。聶然忽然道:“我一直有個疑惑……”

我若無其事的回頭,“嗯?”

他從身後拿出了那支玉簫,在我跟前晃了晃,“此簫,你是從哪兒買給他的?我記得那陳家村是個漁村,根本不可能有賣什麼玉簫。”

我被勾起了回憶,不由一笑,“爲(wèi)了買這玉簫,我走了整整半日的路,在臨鎮(zhèn)纔買著的……你別看這簫玉質(zhì)拙劣,爲(wèi)了買它,我洗了好久的衣裳呢……”

他的目光轉(zhuǎn)柔,“看來公主那時著實受了不少苦……”

我脫口道:“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那點苦算得了什麼啊……”

聶然轉(zhuǎn)簫的動作頓住,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輕道:“我說的……是過去……”

他不置可否,嘴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他轉(zhuǎn)眼看向院落的桃樹,當(dāng)年在陳家村我與煦方的家門前,也有一棵很像這樣的樹,煦方很喜歡在樹下爲(wèi)我奏簫。聶然定定看了一會兒,緩緩將簫舉至脣邊,徐徐吹起那首熟悉的樂。

煦風(fēng)和月。

只是當(dāng)他吹到一半的時候,卻停了下來,他轉(zhuǎn)頭問我:“當(dāng)日在林中,你只與我哼了這曲子的前半段,我一直都摸不出這後半部分的曲音,如今,你可唱予我聽?“

眼眶一熱,我趕緊偏過頭去,不留痕跡的拂開眼角悄悄滑出的淚,“太久了……我,記不清了……”

良久,他輕輕打破寂靜:“你說得對,過去太久了,是該忘了。”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聶然,天一亮,你便要離開了麼?”

“嗯。”

“你打算去哪兒?”

“不知道,大概,會走的很遠(yuǎn)吧……”

我點了點頭,“能把這裡的一切都忘了重新開始,那也很好……”

“嗯,那也很好。”

幾朵雲(yún)輕移,遮住了月,光影斑駁黯淡。

我慢慢站起身來,往屋內(nèi)走去,“我,我困了,去裡屋睡一會兒,你,你也早點休息。”

就在我跨入房門之際,他突然叫住了我:“公主……”

我頓住步伐,單手摁在門框上,然後緩緩回過頭,努力的微微一笑,“怎麼了?”

他看著我,眼底裡有一瞬的波動,像是想對我說些什麼,然而他深深望了我片刻,終究也沒說什麼,只是極輕地笑了笑,道:“沒什麼,早點……休息。”

兩間房,一牆之隔,與那時陳家村屋時一模一樣。

只是,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一日一忘的時光中,回到每日清晨睜開眼時,入眼便是他坐在我牀邊,然後小心翼翼的問我:“你……記得我麼?我,我叫煦方。”

我已不再是和風(fēng),他也不是煦方了。

可是這一夜,我們又有誰能安枕入夢呢?

夜幕漸薄,天邊滲出曦光。

我恍然一醒,這才驚覺天色已亮。

我默默的穿好鞋襪,繞至外屋,屋中空無一人,蕭與劍都不在桌上,他果然已經(jīng)離開了。

原來昨夜的最後一句,竟就是道別。

我徐徐步出村屋,前方是江水拍岸的流動之聲,衣袂迎風(fēng),我情不自禁一攏,沿著江邊獨(dú)自而行。

一江秋水,拂如綢錦,水天極目處,凝成薄薄的霧。

我望見了一葉扁舟,舟上有一人一身布衣靜靜而坐,劃槳而緩緩駛往江心。

卻不是聶然是誰。

可是爲(wèi)什麼,他只有一個人,難道他不是隨他的部下一同離開麼?

我心中不安,下意識的朝前大步行去,然後見聶然將長槳拋入水中,慢慢地站起身。

他,他在做什麼?

下一瞬,我看清了他手中握著的那隻火把被他輕輕的往舟上一置——

一點猩紅之光倏然燃起熊熊烈火!

“不!”我不可置信的驚叫出聲,“不可以!”

那葉輕舟中似乎堆滿了澆了火油的稻草,火勢隨風(fēng)蔓延,須臾之間,整隻小舟皆陷入火海之中。

我驚駭?shù)猛胺剑丝袒叵胱蛞梗前惴N種異常我怎麼就沒能看出端倪!

他這一生爲(wèi)復(fù)國而活,揹負(fù)了太多太多,可到了最後追隨他的部族統(tǒng)統(tǒng)爲(wèi)他而死,卻不是死在復(fù)國之路上。

他怎麼可能還甘獨(dú)活!

我只覺得那團(tuán)火焰在心頭胡亂焚燒,可是卻什麼都阻止不了,只能踉蹌踩入江水中嘶聲力竭的喊著,盼著他能聽到,能改變心意,不要走上這條絕路。

火影之中,那個清雋的身影依舊靜靜佇立,彷彿那盤旋的熱氣絲毫沒有影響到他。他執(zhí)起玉簫,微微俯首吹之。

簫聲清婉徐緩,靜靜流淌而來,如朝陽溫煦,又如月下清風(fēng)。

曾經(jīng),編這首曲子的人同我說:和煦和煦,煦跟著和,風(fēng)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

煦風(fēng)和月,這是煦方與和風(fēng)在月光下的承諾。

緊接著下一個滑音,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

是他。

曲音悠悠不止,喻意於情,那是煦風(fēng)和月的後半段。

是我在樹林沒能接下去唱完的半段,是我騙聶然說我再也想不起來的半段。

一直……都是他。

“煦方……”

“煦方!!!”

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我栽倒在水中,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可除了曲音,我聽不到任何迴應(yīng)。

曲中訴問,可還記得那三月桃花,那月明良夜,憑肩遊,長相伴。

只是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終留不住那韶華一夢。

那燦爛的殷紅火光,染紅了天邊的雲(yún),那首煦風(fēng)和月,成了最終的鎮(zhèn)魂調(diào)。

當(dāng)曲音終止,江面再度恢復(fù)寧靜,東邊的日出完全升起,又是新的一日。

可這世間,再無煦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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